第二十九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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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貧窮、咳嗽和愛之外,世界上無法掩飾的第四件事,就是領導的偏心——至少在新房的歸屬問題上,郁昌是如此認為的。 那段時間,他大概沒怎么藏好自己的怨氣,心梗得像一鍋燒糊粘底的粥,泡泡一個接一個冒,幾乎快要沸反盈天了,還得端著一副兄友弟恭的笑臉,實則走路上都恨不得給劉青云絆個大跟頭。后者得了便宜,心中也跟明鏡似的,畢竟好大一塊肥rou沒落自己口里,任誰都不會好受。再說,二人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關系不至于為此鬧得太僵,可對方又是出了名的心眼小,劉青云背地里七上八下的,冒了好幾天冷汗。 害怕一來二去演變成一桃殺二士的新時代典故,他跑去一通賣乖,竟替人請了個封,動員領導親自來給下屬上眼藥畫大餅了。 張澤仁坐在沙發上,倚著皮質靠背,仍然保持著他那萬年不變的模樣,慢悠悠地說話,慢悠悠地喝茶,好像打從娘胎里出來,就是一尊不動不變不嗔不怒的白玉佛像。他一只手托著茶碗,四平八穩地往骨瓷白碟里一闔,發出一聲極清的脆響。 “小郁啊,關于房子的事,并不是故意耍你。之前說了公平競爭,青云上次陪我去開會,確實表現不錯,這次綜合考慮,還是他比較合適。再說了,小劉的家庭條件你也知道,一家人負著債,擠在出租屋里,就當給他一個機會,以后好好干,只要該屬于你的,誰都搶不走?!?/br> 郁昌面色如常,只是姿勢不太莊重,半只胳膊斜斜地搭在鍵盤上,像個尚未痊愈的癱子。聽聞此言,他表面上倒也乖順,沒發表什么反叛意見,心里卻暗自哂笑:該是我的就是我的?這句話可不好說。 當初廖遠東專程開著新車跑來接人,字里行間惺惺作態,就快把房產證許諾過來了,最后還不是被親信一口叼去,害得自己給meimei的承諾一而再地落空,未來如何,誰能說得準? 況且,他與劉青云在本質上,尚有根本區別,后者仿佛張澤仁的狂信徒,指哪打哪,放在古代指定能混成個大太監,甚至讓郁昌一度懷疑對方是不是和上司有著不正當關系。做事方面,二人不分伯仲,但他卻有某個巨大的缺點,在職場上可謂致命——不僅多思,而且多疑。 譬如,在此時此刻,除了房子,郁昌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向張澤仁求證。 “本來就是分外的東西,我明白您的苦心?!?/br> 他裝模作樣地捋捋頭發,看了一眼拉緊的門窗,身體前傾,聲音不自覺地壓低。 “張總監,這段時間業內都在傳,雙減政策要從局部試點,改到全國推廣——雖然我們這里還沒執行,但之前的好幾個院長主任透了口風,到了明年,恐怕壓力會很大,上面有了趨勢,就要一發不可收拾?!?/br> “我只擔心,監察也會隨之收攏,路要變得不好走了?!?/br> “你說的也是事實,不過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們的作風一貫是雷聲大雨點小,這一點上,我還是能有九成把握的?!?/br> 張澤仁眸光一閃,略略沉思一會兒,復又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害怕站在明處,被人當成靶子打。不過,當初簽合同的時候就說過,世界上沒有完美無缺的差事,風險越大,收益越大,只有把更多人扯進利益集團里,我們才能把它平攤出去嘛?!?/br> “——再次,即使一切事情,都依你所言,演變成了最壞的情況,也并非沒有后手?!?/br> 寒冬天氣,室內暖氣開得很足,郁昌的后背出了一層薄汗,反而遍體生寒。 面前之人重新續了一盅熱茶,刮了刮沸起的茶沫,在裊裊騰躍的白霧里抬眼看他,眼尾若有若無地一彎,仿佛蓄勢半繃的弓弧。 “……正好,你不是已經做好了出國的打算嗎?” 張澤仁說。 “因為,我們這些人,到了最后關頭,都是這么打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