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吵架了2
而傻愣在副駕駛座的楊芯,正想辦法掩飾她禁不住的侷促難安,側頭回避聶暘的眼光,支額的動作也正好遮住他的視線。 當然她已經端得住冷淡自持的一面,卻要用很大的力氣去掩飾內心無法抑止的波動。于是她只能望向窗外,內心晃過許多打招呼的話,想著乾脆淡漠以對,這是自己最擅長的;也或者,她可以跟他笑著聊聊這幾年的過往,就像許多老情人一樣??蔁o論哪種,她都無法馬上下決心演繹。她滿腦子都只能掠過曾有的浮云片段,看似遙遠,卻因聶暘的出現而清晰如昨。 「喬喬,我過幾天要去考駕照,你要不要陪我去?」 「喬喬,我想開車上路了,你準備好了嗎?」男孩帶點狡詐地笑。 在大學時代就已經考到的駕照,卻在多年后,才在美國拿到當地的? 「要吃餅乾嗎?我有巧克力口味的?!寡矍巴回5乇贿f來一包年少時愛不釋手的零食,她對他輕蹙起眉,沒有接過去。 「怎么?不喜歡了?我剛剛去買菸的時候看到,記得你喜歡,順手買了一包?!孤檿谖瞧降?,將零食收回?!概屡忠獪p肥嗎?還是因為我買的所以不想要?」 「老了,太甜了?!?/br> 「也是,吃太甜對身體不好,你以前喜歡甜食,現在當了女明星,甜食怕是連沾都沾不得吧?!顾潘恋卮蛄克谎?,用著審查的目光?!覆贿^沒瘦多少啊,以女明星的狀態你可能還不太合格?!?/br> 她不客氣瞪他一眼?!脯F在不流行骨感美女,我是穠纖合度?!顾拇_不像一票線上女星瘦骨如柴,但也很敬業地保持上鏡能看的身材,絕對不致令人非議。何況聶暘從來沒有不滿意過她的身材,胖了瘦了他一概沒甚么感覺,現在純粹說話激她罷了。 一種惡意性的,針鋒相對。是存心延續當年沒吵完的最后一場架? 「如果你是擔心我會丟聶先生的臉,那你就多慮了。聶先生沒有跟我反映過這件事。還是......你覺得我需要再多努力減肥.....新老闆?」她擺出公事公辦的模樣。 他輕笑了一下?!溉绻艺f你最好再減個五公斤,你真的會照辦?」 「當然,要聽老闆的話我才有錢賺?!?/br> 「怎么做?像你當年想上劇團的戲,每天只吃饅頭配水?然后弄到快昏倒?」 楊芯眉角挑了一下?!冈趺纯赡??我當年這樣做,被那時的男朋友罵到臭頭,說如果我再這樣犯神經,就把我關禁閉不準出門,我被嚇到趕緊吞了三碗牛rou麵,吃了一頓速食他才肯放過我。減重沒甚么難的,女明星手法很多,不過我現在是個愛護健康的成年人,就每天早起晨跑去運動吧。反正我會call經紀人或助理一起水深火熱?!?/br> 想到兩人愁眉苦臉,楊芯的笑比自己兒子作壞事被發現時還賊兮兮,也不是太在意聽到她不避諱提起兩人過去,聶暘微妙的表情。 他語氣輕幽:「有記取教訓就好?!?/br> 聽起來很欠揍的一句話。楊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又聽他頓了下道: 「你這幾年跟于風合作得默契極佳啊,他幫了你不少吧?!?/br> 楊芯愣了下:「的確不錯,但你怎么知道?聶先生還是小葛告訴你的?」 她之所以沒有猜測是聶暘主動打探的,是因為她曾詢問過聶先生,聶暘有沒有探問過她的近況,他給了否定的答案。 「一回國就在我耳邊交代你的事,不想記得也不行?!?/br> 果然是這樣。楊芯不意外,只是這個答案讓她想將心中秘密托盤而出的時機延后了。 聶暘沒關心過她的死活,那兒子呢? 她要怎么期望他能接受那個孩子?說莫名其妙冒出一個私生子,請你一定要認領?不認也不行因為他長得跟你一模一樣,你家的財產有一份也是他的。 她腦海里又閃過這幾年演練好幾年的臺詞,天馬行空胡言亂語,她最后還是得出一個結論,直接把孩子丟到他跟前不要跟他囉嗦,反正他爸已經認了! 「如果你真覺得處理我的事很麻煩,你可以跟聶先生反應,不然我出面跟他說,你我都省心?!箺钚菊f道。 「的確是挺麻煩的,逼我回國不夠,還每天在我耳邊叨念說要我去找你。不過沒關係,公司的事我才剛接手,挑個熟人熟悉得比較快。剛好你我還蠻熟的?!?/br> 逼他回國.....楊芯凝住呼吸,壓下心里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澀。 「事實上,我不是很樂意跟你相處太久,如果可以你還是讓小葛全權處理我的事吧。他和我有多年的默契了,聶先生也全權交給他?!?/br> 聶暘唇角勾出嘲諷的笑: 「我記得我快變成你老闆了,這些事容不得你決定。對我講話也客氣點?!?/br> 客氣?楊芯在心里冷笑,淡了語調說: 「聶家的二少爺,我雖然沒啥本事,跳槽還是可以的。這幾年謝謝聶先生的栽培,真的換老闆后我怕我不適應公司的新作風,還請你有心理準備?!顾@幾年沒學會的課題,就是跟姓聶名暘的男人客氣。 身旁的男人年少時瀟灑率性的氣味淡去許多,變得成熟內斂,與腦海里的他大相逕庭。聶暘長大了,風姿煥發,魅力逼人,但已不是當年不吝嗇對她微笑,熱情滿懷的大男孩。那樣的美好記憶已在沒察覺的時光里斑駁。他變了。 曾攜手相伴,相濡以沫的那些年,他總是跟她說:「喬喬,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配得上你了,別想打別人主意?!?/br> 或是:「楊安喬,你這個壞脾氣的女人,發甚么脾氣?就算發脾氣也不要一整天都不接電話??!」 記憶中瀟灑寫意的男孩,如今有一雙眸寫滿黑夜不見底,吐出的話如霜如冰。這幾年他過得甚么日子?如今回國意欲為何,想算清六年前的帳?聶暘有這么無聊?這種情況下,這父子相認的戲碼是演還是不演? 「在想甚么?怎么離開公司嗎?」聶暘深幽幽的話從旁傳出。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老闆?」楊芯笑得甜美可人,又道:「想想怎么應付媒體罷了,現在我還在聶家手下干活呢?!?/br> 聶暘邊開車,只能匆匆一晃她瞬間飄過的微笑。 無法一眼看穿的笑容,被女演員的身分包裝得完美無瑕..... 「你打算給媒體甚么說法?」 他真有興趣?楊芯可不認為,隨意說道:「直接示弱再坦白從寬?!?/br> 「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我是最不受關心的人物,童仲業那小子看上的不是我。剛好出了點事被拿來做文章,本來不用出面的,若非怕聶先生.....你爸爸擔心,才不得不澄清一下?!?/br> 「你真擔心我爸對你的看法啊,怎么當年就沒這么在乎我的意見?」 他態若自然地說起當年之事,害楊芯被口水嗆到,咳了兩聲。 「我不在乎嗎?」她質疑他的說法。 「記得你登山社外還要參加英文研習社,我叫你不要去,你說我管太多。還有,畢業后你想去找一般上班族的工作,我說你不適合,你說我不懂。你老是跟我唱反調?!?/br> 他的口吻跟聊天氣一樣好不自在,楊芯聽得瞪大眼?,F在是想翻舊帳嗎? 「是這樣嗎?我忘了?!?/br> 忍著反駁的欲望,她簡簡單單地想結束這個話題。 聶暘卻不死心:「當年你可是為了這些事跟我吵得風風火火,氣得兩天都不理我,我記得我們是怎么和好的.....是我去你家踹門叫你出來跟我講,你才愿意理我。都嚇到你學妹了?!?/br> 吵得天翻地覆的架楊芯自然不會忘,忍住此刻回報一腳的慾望,她漠然道: 「不記得了,跟你的事我都忘了??赡苓@幾年在演藝圈太久,演了太多戲,把自己的過去都演到看不清當年的模樣,現在都模模糊糊了.......」 手握方向盤的男人突然來個急轉彎,車子似乎略微失控,楊芯緊張地握著頭上的手把。 車內沉默了半晌,聶暘才壓低了嗓音,些微曖昧的啞聲說: 「可我記得,你和我的那一切,你愛吃的食物,喜歡的東西,不好的脾氣,還有胸前的那顆痣,長在鎖骨的下方,上面躺著我送你的項鍊........」 「夠了聶暘!」 楊芯怒氣沖沖,沉聲警告。 「你講這些干甚么?我不想聽,如果你想跟我再吵一次當年的架,我奉陪。當年你叫我不要參加兩個社團,我聽你的。你說找工作要找自己有興趣的,我就先從劇團打雜的干起,沒有去報到一般上班族的工作。說我脾氣壞之前,你何不反省自己的霸道?」 她已經懶得猜測聶暘是隨意聊聊或另有所思,但當年兩人的紛爭可不是只有單方面的問題。她不好好澄清,導正他的記憶,若是事隔多年他去外面宣傳她楊安喬驕縱蠻橫,任性自我.......還是已經公告天下良久了? 想到這里,她火辣辣地瞪了聶暘一眼。 聶暘反而被她的認真辯駁逗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改阌浀煤芮宄?,一定是那時就對我心存怨懟了,可惜你從來不肯跟我解釋為甚么要這么做?!?/br> 「沒有甚么好解釋的?!故碌蕉嗄暝俑f,一切是為了他? 為了他想學英文只因為他說要出國留學,為了他去賺學費只因為她沒錢出國,她想待在他身邊,然而他沒留下隻字片語就離開了。她從不認為聶暘負她,兩人當得上有緣無份這一句罷了。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意義了?!?/br> 「意義兩個字,是自由心證的,我可不希望你還在埋怨我?!?/br> 聶暘語調雖平靜,卻讓楊芯聽得刺耳?!鸽m然我覺得說起欠債這回事,你可能要還得比我多?,F下我也沒想跟你算這么久的帳,只想跟你聊聊以前的事,喚醒你的記憶,也許你就會跟我說,你跟我爸這幾年究竟達成了甚么協議......喬喬?!?/br> 不著痕跡,他喚了她的小名,喚得她心頭悸動,后頭的車猛地狂按喇叭,聶暘瞥了眼將車開往另一個車道。 他終于說出來意了。直接了當的問話已經不存在他倆身上,迂回婉轉的前情提要,是想套出甚么?楊芯斂了心緒,感到胸口窒悶揮之不去,卻意外柔和了她方才吵起來的聲調,瞇起明媚雙瞳。 「有甚么協議你可以去問你爸?!勾嫘牡?,笑靨從唇角如花綻放,美不勝收。 楊芯沒有驚慌失措,傾過身對他吐氣如蘭,眼波流轉,鎮定如常,渾身上下卻是無懈可擊,神情凈是魅惑,傲骨風姿。 從楊芯當上女演員后,就在鏡中演練各式各樣的表情,笑而露齒,傲冷如霜,都及不上此刻似笑非笑,微勾的眼角漾出的醉瀲波光。聶暘曾說明眸皓齒,楊芯不僅當得上明眸,還是雙會說話的眼,尤其狹長眼尾輕輕瞇起瞄人的模樣,奪人目光。這些年她刻意隱藏,戲里的勾引只能稱作矯揉造作,若非惡向膽中生,不欲讓聶暘探究心中所思,她也不會不自覺用練就多時的臉面面對他。 聶云向來是守諾之人,斷然不會毫無緣由跟聶暘透露楊宇翔的一分一毫,但不代表聶暘不能自己察覺,聶暘敏銳又細心的藝術家性格比楊芯還嚴重,說的精準點偶爾龜毛地過份,過去但凡她有點變化,他要嘛看在眼里隱忍不提,相安無事接受了她的改變;要嘛先溫情暖語哄騙,再弄點手段,非要逼她收回原本的決定。 唯有幾次嚴重發怒是她堅守立場,不肯退讓。那時兩人會陷入一段冷戰,直至聶暘妥協或達成共識。 楊芯是知道的,聶暘看似溫柔實則骨子里強硬,對外和煦如陽對她保護慾十足,淚眼漣漣控訴他不尊重她的想法是徒勞無功;大吵一番的下場反而是被他用示弱的手段讓她心軟,唯獨她狠下心十天八天不跟他聯絡,他才愿意重新思考要怎么處理,而非片面要她接受。 若非如此,當年他出國前兩人也不會十來天不見,再一晃眼,他已登上去美國的飛機,連分手也沒說死,隔了個山高水遠,六年未見。 帶著點慵懶,更增添她唇畔那抹似笑非笑,掐人心神,她附在他耳邊道:「有甚么秘密你可以去問你爸,或是等我心情好再告訴你。再不然,你自己去找出來啊....前男友.....」 直到退回安全距離,楊芯才醒悟自己氣到干了色誘前男友的勾當,腦袋懵了半晌。 和做事周全的聶暘不同,楊芯心緒復雜時便會腦袋抽風,表現出來的跟腦里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方才莫名其妙對聶暘胡言亂語是一例,現在又莫名其妙笑得跟花癡一樣......她的人生還能更艱難嗎?...... 楊芯糗得麻木了,自暴自棄后也坦然,事情還能更糟嗎?只希望能粉飾一下太平,迷他迷得昏頭轉向。 還好,她慶幸地想,現在這世上能讓她跟被天雷打一樣失態的,大概比她手里的獎座還少。 她沉浸在惋惜臉面的悲傷中,沒注意聶暘因握緊方向盤而泛白的指關節。 從剛剛見面到現在,若問聶暘這幾年楊芯有甚么改變?便是他得承認楊芯將她此面演繹得爐火純青,成熟不少,幾乎毫無破綻。幾年前也才目睹過幾次,泰半都是她顯而易見的情緒,毫不隱藏地寫在臉上,何曾有過幾次這樣令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不要太常讓人看到這一面才好啊。 耳畔忽然一陣清風拂過,是聶陽分心撥了她頭發一角,突然說: 「你還是留長發好看。再用那種表情見于眾人,怕是沒多少人挪得走眼光?!?/br> 楊芯心陡然跳開一拍,又聽他輕笑道:「適合演狐貍精,妲己或褒姒之流?!?/br> 這句話在楊芯聽來就是在取笑這幾年被受限的戲路,差點拿手上的包往他臉砸下去,顧及到一出手車子非翻及覆,兒子一夕間變孤兒老媽變寡母,才咬碎一口牙吞了這個衝動。 狹小的空間開始一段沉默,沒多久車子開進某處大樓停車場,聶暘按下解鎖鍵,趁想一溜煙逃跑的楊芯消失前,拋下一句:「楊安喬,你是打算跟我兩清,可惜六年前我們話還沒說明白。你安我一個負心漢的罪名,自己逍遙快活這么多年,可欠我的你有愧疚過嗎?」 不知是否想使出激將法,聶暘這話是貨真價實的指控,背過身的楊芯稍稍頓住身形,再開口卻已是不喜不悲,淡然自若。 「聶暘,當年是誰錯誰非都不重要,你也不要生氣了。六年來你也沒想過找我不是嗎?過好我們彼此的日子吧?!惯~開腳步,楊芯穿戴上女明星的架勢,面容肅然,去跟葛于風會合了。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駕駛座上的聶暘才吁了口氣?;貒鴣淼谝幻?,還是吵架了。唇畔的笑卻緩緩漾開,眼角馀光瞄到楊芯緩慢的腳步折返,不甘愿的表情。 他迎視她一臉困窘,強裝鎮定說: 「我忘記我是坐輪椅來的......」 聶暘非常不給臉地笑出聲,更坐實了楊芯的困窘,雖想挖洞逃開,但裝死是楊芯與生俱來的本能,她保持面無表情,腳步定在原地。 「我送你去吧?!?/br> 沒給拒絕的機會,聶暘為她搬出輪椅,推著她往會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