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如果是你你會做嗎?” 楚紅聽見季云衿問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為什么不做?如果有人給我開高價讓我去偷拍他出軌的老婆,我一定答應?!边@比起她每天反復在床上表演賺幾百塊劃算得多,至于道德層面,她出賣身體一樣遭受道德的譴責。 曾悠悠剛才說的很清楚,這是一樁交易,她拿到證據也不會呈堂,那個有錢的男人也不是為了在法庭上獲得勝利,而是為了私下逼迫沉望青簽下凈身出戶的離婚協議。 “她是我的同事,我們沒有矛盾?!奔驹岂七€是沒能說服自己:“你為什么加她的微信?曾悠悠,你想幫她偷拍嗎?” 楚紅沒有回答她關于偷拍的問題,看著自己微信里多出的一個離婚律師,忽然有了底氣。 “我想讓她幫我離婚?!?/br> 尖銳的剎車聲劃破雨夜的寂靜,季云衿聽見后車瘋狂的按喇叭,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被人問候了祖宗八輩,但她沒心情去理會,重新啟動踩向油門,卻雙手顫抖,她想起自己在那間骯臟的小旅館問過楚紅這個問題。 楚紅怎么回答的她已經記不起來。 “什么離婚?”季云衿過了好久才開口,將車窗打開一條縫隙,任由冷風鉆進她的衣領,吹得耳朵冰涼,她想確信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就是離婚,字面意思?!背t的假身份證早就用不了,在國內開始大面積檢測核酸,無憑證不得出門,缺綠碼會被警察逮捕的時候她去派出所補辦了身份證,借口原件丟失,坐在白色的布景下將長發別在耳后,露出完整的五官——那天她沒有化妝,拍出的證件照顯得眉毛有些稀疏,因攝影室照燈太過酷烈,雙眼睜到流淚,和從前那張沒能隨她一起跑出大山的身份證上的模樣十分相似。 那是她十六歲的模樣。早就過期了。 結婚證卻不會隨著時間而過期,甚至一個人都無法去辦理離婚。她從一開始就希望家里當她失蹤,失蹤到一定期限可以銷戶,她以為會自動銷戶,直到在網上查詢,發現需要申請,很麻煩,也幸好家里覺得麻煩,沒有替她申請,重新補辦身份證的時候,她還在全國聯網的戶口系統里。 楚紅反復點進曾悠悠的資料頁面,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她目前的身份是季云衿在熱拉上交到的新女朋友。 季云衿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一時卻什么也說不出,不知是冷風的緣故還是受到刺激,短暫的耳鳴過后,她終于開口:“我幫你?!?/br> 楚紅以為她會問起她的丈夫,問她究竟是事實婚姻,還是僅止于兩張結婚證。她已想好答案。 季云衿卻什么也沒有問,一直開車駛過叁環的高架橋,卻沒有在小區門口停下,甚至開過那條小巷,開過學校門前,再走只有雜亂無章的荒野,延伸到車燈光線的盡頭,似乎復刻著上一次她們“逃走”的路線,卻沒有導航提示,哪里該左轉,哪里該右轉。于是一直駛到盡頭,這樣筆直的公路也有盡頭——城市東部的江灣,據說是某條江水的支流,由西向東經過許多城市,最終匯入大海。 江灣的潮聲灌入耳朵,季云衿猛然踩下剎車,伴隨著呼吸劇烈起伏的胸口傳來鈍痛,她想是自己的衣服穿得太緊,高領毛衣勒得自己呼吸不上來,像承受雨天帶來的低氣壓想要躍出水面的魚。 “其實也無所謂?!?/br> 楚紅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季云衿還在耳鳴。 “我可以繼續躲著?!彪m然不知道自己能躲去哪里,聯網系統使她無處可逃,每一天睡前都怕睜眼被陌生又熟悉的人帶回家,對方會說他們是合法夫妻,直到她生很多孩子然后死掉,這段婚姻關系都無法解除,可能沒有那么糟糕,很多人不都如此生活。 楚紅想自己或許是受了蠱惑,她飄忽搖擺不定的內心時常受一些蠱惑,她想如果當日鄰居家的女兒告訴她外邊的一切如何可怖——但她喜歡她那條黃色無袖連衣裙,凍柿子色的口紅,黑色漆皮手提包……即使現在知道那些東西很廉價,城市工作一天的薪水就能滿足這些虛無的欲望——這些欲望一向不被視作正當,她應該去激發一些繁衍欲,一些母性。 “你不可以繼續躲著?!奔驹岂坪鋈晃站o她的手:“我花錢包養了你,你不可以逃走,不可以離開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