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恣意憐
顧司翡起了個早,整理繡有白鶴紋樣的長袍時正巧遇上心情愉悅以至于手舞足蹈的meimei。她一看就是被精心打扮過,輕便的服裝和高梳的發髻,收口胡服穿在小姑娘身上,尤顯身段。 盡管裝作了一副少年郎打扮,他還是能一眼分辨出獨屬于女兒家的細膩生動。 顧司翡面色不顯,腳步卻動得飛快,璉月見著他后先是嚇了一跳,無端地心里發虛,但她早就把昨夜自己都干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凈,也就拿不準顧司翡這樣盯著她看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即使不太明白,璉月還是老老實實行了個禮。 “阿兄,晨安?!彪m然動作總是有些扭捏怪異,不倫不類。 顧司翡點點頭,將她腮邊略微松散的鬢絲挽到耳后,“要出門了?今日功課記得別落下?!?/br> 璉月真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置信,要是平日里她多貪玩一刻鐘都要被他訓導一頓,現下居然就這么輕飄飄地過去了,做夢似的。 新帝繼位后將早朝時間往后推了兩個時辰,顧司翡這才能跟在上朝前和璉月碰上,雖說也不是璉月期望的。她躲這個處處管制自己的二哥成了慣性,每回見著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匆匆見禮后不等他同行,自己就先往飯廳跑去。 顧首輔不緊不慢跟在后頭,進門時璉月才剛吞下一個蟹黃小籠包,急著找水喝。顧司鎮端著碗蓮子羹,一口一口地喂,見顧司翡來了也沒什么反應,全神貫注仿佛眼里只能看得到自家meimei。 早膳悄無聲息結束,以璉月忙不迭告別作結尾。顧司翡淡然頷首,直到屋內只剩下他一人,這才放下筷子,揉了揉猶有脹痛的額角。 汾酒雖醇香,卻不宜多飲。顧司翡酒量不算好,他又是出了名不愛赴宴的清冷性子。再者官位做到這個位置,能有膽量夠格勸他酒的人,亦是不多。 可小皇帝卻自幼混跡市井,性子散漫,向來混不吝慣了,昨夜尋著機會叁杯五盞地酣飲,而顧司翡有意探究,不得不陪著新帝難得雅興,灌了個半醉。 人醉了,偏愛憶往昔舊事。 他看著桌上璉月沒用完的那碗蓮子羹入了神。 昨夜他夢到了年幼的meimei和在世的母親。璉月的長相有七八分都隨了成華郡主。眉眼婉約靈動,瓊鼻挺翹,透著股不易察覺的倔強,有時甚至他一閉眼,也會恍惚以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位不茍言笑的母親,但兩人最大的差異便是璉月自小生性活潑愛笑,也很調皮,總是不服管。 仗著早慧,很是熱愛戲耍他人,以此為樂趣。老丞相極為疼寵這個老來女,半句重話都不敢說,璉月幼時便是郡主教養大的。成華郡主容貌溫婉,尤擅詩書禮節,性子卻是頗有毅力,府中嫡庶子女叁個在她的敲打下也都沒出過什么差錯。 許久不曾夢見母親,卻是有些忘了她的音容。 若是母親知道璉月能夠無憂無慮地長大,會不會也能對他有些許滿意呢?似乎顧司翡從未聽過她的贊賞,一句也不曾。 她用世間最為嚴苛的教導和訓誡將自己唯一的兒子培養成了一個……人人懼怕的,大夏首輔。 · 璉月自小被拘在府中,不曾御馬,顧司翡不準她靠近任何有可能失控的事物,自她十二歲那年走失又被尋回之后更甚。 因此頭一回有機會能夠摸摸高大的駿馬,璉月心中也是激動非常。 顧大將軍驍勇善戰,連坐騎都是體型健壯的一等烈馬,不過經他馴服調教了這么多年,多少也通些人性,便是不滿璉月這樣下手沒輕沒重還咋咋呼呼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也只不過是打兩個響鼻,嚇唬嚇唬她。 顧司鎮怕她不適應,將人帶到馬背上也只是緩緩地駕著,在郊外林中散散步,時不時還得分心聽聽她好奇的念叨。 “阿兄,紅蓮它一日可行多少里?” 這倒是沒精確算過,當年他欲破羌奴,率五萬騎兵,北進兩千多里,直攻都城,似乎也才用了七日不到。 顧司鎮沉吟片刻,給了個大概數目:“約摸叁四百里?!?/br> 這還是算上了途中駐兵休息的時日。 璉月不懂這些個,只知道拍手稱好:“若是小月也能學會就好了!” 轉念一想,顧司翡定是不同意她學這些個無益讀書的事情,哪怕是平日里多睡了一刻鐘,他都要沉著臉極為不悅。 可她太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了,比起府里每天不變的景致,哪有這樣快活自在于林中漫步舒坦呢? “若是月牙兒喜歡,阿兄擇日命人挑些溫馴的小馬,給你學著玩?!?/br> “真的?阿兄可真好!”璉月得了準允,心下松快不少,按在他緊攥韁繩的那只手上,“小月最喜歡子御阿兄了!” 大抵是知曉顧司鎮愛聽這些,璉月的好話不要錢似的一籮筐倒出來。 顧司鎮順了順她因風吹而有些凌亂的發尾,抿唇不言。 良久,他才問出了心中所想:“既如此,又為何那日,月牙兒不愿同阿兄去北邊?若是擔心生活艱苦,自不必提?!?/br> “我想著……”璉月也有些猶豫,到底還是說下去了:“若是小月也走了,瑞之阿兄豈不是就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雖然他脾氣不好,又喜歡管這管那,可璉月卻從未想過要離開他。顧司鎮這么多年常在軍中,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璉月雖心智不足,也是會念著他人好的,自然也沒法就這么拋下他。 “……嗯?!?/br> 璉月察覺出來顧司鎮有些心情不好,忙道:“子御阿兄難道不能留下來陪我嗎?” 他何嘗不想,只是在這處處危機的京都,他又能以什么護著她呢? 更何況,明年叁月她就要出嫁,林林總總算下來也只剩不到九個月的時間,到那時,或許他還在關外,或許他已經殞命沙場,也未可知。 “這些不用月牙兒cao心了,”他輕輕環著璉月腰身,“等找到機會,阿兄就會來接你?!钡人貦嘣谖?,不必投鼠忌器之時。 “那好吧?!杯I月點點頭,倒是沒有多想,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匆忙逃竄在草叢中的野兔牽走了,驚呼道:“那兒!那兒!” 她催得緊,顧司鎮卻不急不慢地跟著那灰兔撲朔迷離的身影,反手從背上取下飛鴻驚雁弓,又拿一支綁在馬腹側的箭矢,張弓拉箭,游刃有余瞄準行蹤跳脫的獵物,璉月只聽見自己耳邊一陣破空聲,再看向遠處,果然一擊斃命。 “帶的箭有些重?!鳖櫵炬偟?,本來是想給璉月獵張兔皮做個手爐套的,這下估計是不成了。 百步穿楊沒金鎩羽的本事用在這兒,屬實有些浪費,不過顧司鎮倒不覺得。 璉月高興,他便高興。他與女子交流不多,也不懂什么取悅的法子,但只要是璉月喜歡的,他都愿意做。 璉月今日頭一次經歷射箭的場面,又滿足了她騎馬的愿望,一時間喜上眉梢,不管不顧地轉身摟著男子的肩頸,在他臉側重重親了口,還不待他反應過來,立刻就催著顧司鎮抱她下馬。 他沒做聲,手背撫了撫自己猶有濕意的臉頰,目光沉沉。 “禮尚往來?!?/br> 許久,他才緊緊壓著雀躍沸騰的血液,與尚不知有什么不對勁的璉月說道,換來少女一個不解的眼神,指腹按在她隱有梨渦的位置,細細抹開。 璉月原以為他也要親親自己的臉,正打算把頭側過去,卻被挑著下頜蜻蜓點水般地銜住了唇。 那力道和她用的比起來不值一提,卻猶如千鈞直抵她心口。唇瓣上的熱度撤離,留給她的只有迷茫和難以言明的慌張。 “這、這不一樣…”半晌,她癡癡地呢喃著。 “哪里不一樣?” 須臾間顧司鎮才終于明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璉月說不清,只會前前后后地重復:“就、就是不一樣嘛!” 她總覺得自己有些虧,可又理不清其中門道,連帶著砰砰直跳的心也被慌亂的她忽視了去,幸好顧司鎮不打算和她探究太久這個“區別”,只是目光放在她氣鼓鼓的臉頰上,低聲引誘:“月牙兒多試幾次,就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