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落北風中(蘭夫人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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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被霧姬扮作書生的小宮子羽大聲喊她,她只看了一眼,臉上的面具便有了一絲裂縫,可她不能有破綻。 所以她收斂心神,轉過頭去,讓霧姬帶他去把衣服換回來。 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又會議論些什么。 “執刃不會相信那些話的?!?/br> “他不信,總會有人信的?!?/br> 她回頭說。 真像啊,真像她心里的那個人。 他長大后,一點都不像宮鴻羽,還能留在宮門嗎。 “男孩子怎么可以哭呢?!彼吹叫m子羽手背上的擦傷,不是不心疼,想抱住他。 可是她想,她女兒呢?她女兒此刻還活著嗎,在哪里,她的女兒受傷了怎么辦。 會有人心疼她在意她嗎。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受傷了,就記得去醫館?!?/br> “我不要去徵宮,宮遠徵說我是野種?!毙m子羽搖頭,噙著眼淚。 她又想起了那個渾身是血的人。 “你說你喜歡他,你現在還喜歡他嗎?”點竹發了瘋一樣,在她面前砍了那個人的手腳,鮮血飛濺,斷肢甩在她面前。點竹癲狂地質問她:“說話呀!你還喜歡他嗎?” 他像個血葫蘆,她不忍再看,腹中劇痛,疼得她額頭冒出冷汗,眼前發黑模糊一片。 她頭腦昏沉地拔了劍,一人一劍,帶著她腹中的骨rou,不知道殺了多少攔路的人,從清風派逃了出來。 “娘親,爹爹為什么不理我?!?/br> 因為你不是他兒子。 因為你真正的爹已經死了。 她的眼淚滾下來,起身躲了出去。 她在江南遇見宮鴻羽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 無鋒的人追殺了她很久。 無鋒——無風。 原來點竹早就瘋了,點竹竟然創立了無鋒。 一路走來,她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劍卷了刃,被震脫了手。 她拿不住劍了,她倉惶地往前跑。 不能被抓住,被抓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會死。 就在那個時候,她遇見了宮鴻羽。 宮鴻羽以為那些無鋒刺客是來刺殺他的,幫她料理了個干凈。她躲在花叢后面,宮鴻羽說,他可以不殺她,但她要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她看著宮鴻羽的背影想,也許她不是走投無路,她還有一條路,回到宮門。 一切都很順利,潛入送選的新娘隊伍,通過醫官的身體檢查,拿到金牌,站在待選新娘的最前面。 宮鴻羽看到她時,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她從來都不是什么拙梅。 她來不及回孤山派帶走她的女兒,孤山派的人會善待那個無辜的嬰孩吧。 她腦子里亂亂地想。 她終究還是嫁給了宮鴻羽,回到了宮門。 而她的愛人,已經慘死在了清風派,再也回不來了。 “聽說角公子要去孤山派了?!?/br> 她手里的茶盞燙傷了手,掉落在身上,她像沒察覺一般抬起頭問霧姬:“去孤山派,做什么?!?/br> “孤山派的大小姐快過周歲生辰了,帖子遞到宮門,執刃不能離開舊塵山谷,所以是角公子替他執刃去?!?/br> 孤山派的大小姐······ 孤山派哪有什么大小姐,她站起身,心慌亂地跳著:是她的女兒!她女兒還活著,孤山派的人沒有虧待她的女兒。 還好,還好她當時沒有對點竹說她已經生了一個女兒,還好,還好沒事。 茶盞掉在地上摔碎了,霧姬嚇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br> “沒事,我肚子有些疼,我們去醫館看看吧。今天泠夫人去嗎?!?/br> 她昏了頭了,泠夫人每日都去的。 她要是拜托泠夫人叫角公子帶話,去問孤山派要人——不妥不妥,孤山派認了她女兒做大小姐,孤山派定會互著周全,若是她這樣貿然去要人,可能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會給她的寶寶帶來殺身之禍。 難道就這樣相隔天涯,再也不能相見? 痛苦爬上了她的心,順著血脈扎得她臉色蒼白。 “小姐仔細身子?!膘F姬給她擦拭身上的茶漬,扶著她去屏風后面更衣,“泠夫人今日也去的,只是不知尚角小公子會不會來接她了?!?/br> 她沒什么心思聽霧姬說角宮的事,心神不屬地更衣,應付地回了句:“是嗎?!?/br> 絞盡腦汁想不出要怎么將女兒接到身邊來。 “聽說孤山派有意將大小姐嫁入宮門,角公子是要為尚角小公子去求親呢?!?/br> “嫁入宮門?”她重重地呼了口氣,真是個好主意。 她的女兒要回到她身邊了,她開心得掩不住笑容,那個宮尚角,她見過的,小小的一只,又懂事知禮,長得又周正,武功應也不差,她心里是滿意的,既然是娃娃親,那便早些將她女兒接進宮門。 “小姐也太心急了,咱們羽公子若是出生了,還不一定輪得到那角宮的小公子呢?!?/br> 她笑了:“不可,角宮那小公子便很好,我肚子里這個還太小,自然是不能娶孤山派的大小姐的?!?/br> 都是她的孩子,若是成親,豈不是亂套了。 她心情實在太好,沒有責備霧姬亂點鴛鴦譜,步伐輕快得已經忘了隱藏她會武功的事,她要快點去醫館,怪她之前不愿意去,總是郁郁寡歡,不想出門,每每耽誤時辰。 泠夫人可千萬要等著她,別走了才是。 走了有什么打緊,她便去角宮求泠夫人。 以后便是親家了。 “小姐怎么這樣高興,等等我啊?!?/br> 霧姬在她身后追著她,她臉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她已經想好了,等和女兒團圓,要給她做八寶桂花糕,她喜歡面具的,再給她做一個面具,布娃娃也要縫制的,還不會縫要快點學,她現在會不會說話呀,她會叫娘親了嗎,不會也不打緊,都可以慢慢教她。 給她做漂亮衣服,給她梳頭發,把她養在身邊,打扮得像個精致娃娃,等她長大了和那個宮尚角結親,會看到她出嫁的樣子,真好—— 她眼里含著熱淚,走進醫館,穿過長廊。 醫館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泠夫人的聲音響起來:“尚角,你怎么哭了?!?/br> 小小的宮尚角穿著一身素色的衣服,跪在地上,滿臉恨意,兩眼通紅:“點竹帶人殺上了孤山派,孤山派滿門盡滅——” 咣當一聲,泠夫人抬起頭,看到蘭夫人慘白的臉,她腿軟地站不住,摔在那里,扶著門框,輕聲問:“沒有······沒有人······活著嗎?!?/br> 小宮尚角手里攥著他那枚玉佩,澀聲回道:“探子回報,無一幸存?!?/br> 她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泠夫人驚惶起身,叫人過來:“快來人,蘭夫人出血了——” 在她得知女兒死的那天,她生下了宮子羽。 她想出宮門找女兒,但她醒來時,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她女兒的尸骨已經涼了。 她躺在床上流眼淚,宮鴻羽把襁褓中的宮子羽抱過來,她別開眼。 她失去了女兒,她失去了她的親骨rou。 她想起女兒出生那日,抓著她脖子上一枚金制的面具哇哇大哭,她笑著把那枚面具解下來,她的愛人擁著她:“我們的寶寶才出生,便喜歡金燦燦的東西,將來可是要嫁給家世顯赫的世家公子才行?!?/br> “你們孤山派缺金銀珠寶嗎?!?/br> “自然是不缺的?!?/br> “我的女兒,嫁不嫁人都行,一輩子平安富足便好?!?/br> “好好好,你說了算?!?/br> “她沒有名字嗎?你這樣隨便地喊她?!?/br> “自然是有的,我已經拜托掌門大哥幫我們的寶貝女兒取一個好名字,要等到良辰吉日,焚香禱告,沐浴更衣······!” “哼,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字。旁門左道罷了?!?/br> 心上人軟語哄著她,懷里抱著他們血脈結合的女兒,那是她生命里很幸福的時刻,好像她孤寂了那么多年,漂泊了那么久,終于找到了她的港灣。 她看著窗戶縫隙外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她想到了她夭折的女兒。 后來取了名字嗎。 叫什么啊。 她想給女兒立一個碑,可她連自己女兒的名字都不知道。 眼淚停不下來,她想,就這樣死了也挺好的。 死了,就能去見女兒了。 女兒在那邊很害怕吧,她才那么小一只,在襁褓里哭哭的,軟軟的,一個人孤零零死了—— 她躲在這宮門里,連給她收尸都不行。 她可真是沒用極了。 “夫人,你還有子羽?!?/br> 宮鴻羽抱著襁褓里的嬰孩,走到床前,那孩子一直哭,哭得她很煩躁。 她女兒哭起來便那樣好聽,嚶嚶的,像個小小的寶貝。 不如把他也殺了,他們一家四口,在地下團聚。 這個念頭冒出來,她眼里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 她女兒已經死了! 要不是因為懷著他,她早便會和點竹拼命。若是她當初拼死殺了點竹,她女兒就不會死! 要不是因為他,她根本就不會逃命,她不會躲進舊塵山谷,她不會任由女兒流落在外! 該死的小崽子!礙事的—— 她咬住了手指,這是那個人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她竟然想殺了他們的孩子。 她一定是瘋了—— “夫人,我已叫人去問了,點竹放火燒山,撿出來的骸骨里,沒有嬰兒?!?/br> 她猛然抬頭,嗓子啞得仿佛吞了炭:“你說什么?!?/br> “那孤山派的大小姐,也許還活著?!?/br> “真的?”她死死攥著宮鴻羽的衣袖,若是宮鴻羽騙她,她便殺了宮鴻羽! “真的,我從未騙過夫人?!睂m鴻羽說出來的話好像天方夜譚,可他沉穩的聲音卻莫名很有說服力,她不禁有些動搖,可很快她便意識到,宮鴻羽已經知道了她是拙梅。 雖然身子很虛,她還是很快點住了宮鴻羽,輕而易舉地制住了他。 “我不會對你不利的?!睂m鴻羽沉聲道,“其實在江南見到你時,我便認出來了?!?/br> “胡說,我們從未見過?!?/br> “我見過你的?!睂m鴻羽的聲音沉重,那年他聽說宮門有個奇女子通過了四域試煉,便偷偷跑去后山,正好撞見宮梅商、風公子、雪公子一起飲酒。 他一眼便驚怔在那里,這世間,竟有如此清麗的佳人,蘭芝馥郁,仙子絕塵。 “我是為了你才通過后山試煉,成為了執刃?!?/br> 她笑了,原來命運兜兜轉轉,真是造化弄人。 “我會對子羽視如己出?!?/br> 一晃便是數年,宮子羽已經長這么大了。 她的女兒,還是沒有找到。 蘭夫人又站在那里,仰著頭看遙遠的遠方。 霧姬嘆了口氣,想去給她披一件衣裳。 她已經把手里的傘松了,站在雪里,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她生女兒那天,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如今又下雪了。 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里,她的女兒也會看到這樣的雪嗎。 羽宮的蘭花開得那么好,她恍如未見。 她本就不喜歡蘭花,她也不姓楊。 在羽宮里深居簡出這么多年,她的心空蕩蕩的。 她無法擁抱自己的兒子,她會想起她生死未卜的女兒,她不能這樣偏心,這對她女兒不公平。 她做了一個漂亮的面具,給他戴上。 “脆弱之人,是會被人欺負的?!?/br> 他戴上面具,她又想,若是女兒在,戴著面具,會更好看吧。 這是她給女兒做的面具。 倒在雪地里時,她心里更多的是解脫。 她想她該接受了,女兒已經死了。 當初不過是宮鴻羽騙她活下來的謊言。 她為了宮子羽,沒有走出宮門一步,她沒有去找點竹索命。 她變成鬼之后,他和女兒會在那邊等她嗎。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br> 如果他們都活著,他們會去江南泛舟,她會給她的女兒剝蓮子吃。 她的女兒,還沒有名字。 她最寶貝的女兒啊—— “不念了,再也不念了——” 她笑了。 要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