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后來,兩人并肩在走在淺淺的海水里,隨意地聊了些言不及義的事,就各自安靜地想事情了。 因為有些事,沒辦法直接提出來談,只能任由它在心底發酵、膨脹,塞滿每個角落,獨自感覺那種胸悶而已。 那是海風也吹不散、海水也泡不爛的心事。 講得更明白些,也許該說是愁緒了吧。 也或許是想得太多,加上海風不斷吹襲,他身體多少也感到不適了,回到家后才會有種心臟疼痛悶脹的感覺。只是果然最讓他感到難受的,是黃善如說出那些事情后給人的感覺吧,關于失去所愛之人的感覺。 黃善如問自己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他說了沒有,可是真的沒有嗎?他自己也不確定,因為那人到底算不算是他所愛之人,他也不清楚。 是嗎?那是愛嗎? 還是只是同情? 葉樹年感到茫然。 「真是的,你怎么老愛跑這種地方???有夠窄,書又很舊,卻老是喜歡掏錢買這個,不懂你?!固莆目阒~樹年來到巷子中的二手書店里,才一進去,就被書店那狹窄的空間及本本堆成山的舊書給嚇到,下意識地皺眉抱怨。因為他向來都是逛大而明亮,且空間乾凈,會瀰漫新書香氣的書店,從沒到過這種堪稱是「破舊」的二手書店里來。 「不覺得這樣的地方很令人安心嗎?」葉樹年如此答道,這可真的令唐文楷無語了,因為他無法否認那種舊書泛黃的氣味讓人憶起從前,家里的書架上永遠是擺著舊書,間來沒事的自己就會挑幾本來看,混著這樣的氣味,融入劇情中后度過了整個下午。 好吧,唐文楷算是能夠理解這樣的葉樹年幾分,可這么窄的空間,一不小心就會撞倒一堆東西??!為此,唐文楷還是對這樣的店面沒有太大的好感。 葉樹年沒有再去注意唐文楷,而是自在地穿梭于兩排書架間的狹窄通道,像孩子在探索新處所當作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樣,葉樹年在一本本的舊書里尋找一個可以讓他喘口氣的休憩場所。 而且這間二手書店平時的客人很少,畢竟是在巷子內,沒有仔細去看根本不會發現,何況外頭的小塊招牌都被風吹雨打得上頭的字幾乎糊掉,要不是葉樹年基于好奇進來看看,根本也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 所以大部分會來到這間店的都是熟客,雖然葉樹年也很少在自己逛書店的時候遇到其他客人就是了。 加上這間店的老闆娘時常都不在,更讓人有種誤闖了某個古老書窖的錯覺,而且在這間店向來是要哪幾本書自己挑一挑,錢就固定墊在黑色桌墊下,本本一律價格通為十元。沒有說錯也沒有看錯,就是十元,這真的讓葉樹年覺得老闆娘做的根本就是慈善事業,更何況她還對客人都抱持著信任原則,完全不追查究竟誰帶走了書不付錢。 葉樹年曾經遇過幾次老闆娘,有一次就有問起這樣的情況,但老闆娘僅僅是回答:「能進來這間店就算是有緣了,不付錢的帶走哪一本書對于我又有什么損失?人生不正是這樣被帶走一些事物,又等著下一次地被帶來嗎?」 葉樹年有些愕然,頓時也無法說出什么話,老闆娘娘便拋下慢慢看吧這樣的話,幽魂似的出去了。 其實老闆娘本身是名頭發烏黑,且長得披在肩上及整個后背,面容蒼白卻帶著一種宛若陶瓷娃娃美貌的女人,她的年齡約莫有四十了,因為老闆娘深邃的眼睛里寫滿了人生的歷練,眼角也透漏著被褶皺起來的苦澀,神情總是顯得疲倦,好似對這一切都感到無力困乏了。只是這樣的老闆娘依舊是一枚美人胚子,走在俗世里是個不凡的存在,光是這樣好像就足以解釋老闆娘為什么要開這間店,又為什么對于這種事情這樣不在乎。 可能對于老闆娘而言,這些書的定價,也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吧,錢只是人與人之間交換物品的貨幣,一種看得見的代價而已。 人們總是以此來證明他們付出與收穫是有價值的。 想來其實也只能說是愚昧的。 總而言之,或許這些只是葉樹年自身的臆測而已,但他還是想把這些當成是老闆娘的想法,并且成為自己留在這個地方的理由??赡?,他也只是想要從中尋找一些對于自己而言是有價值的東西吧。 正當葉樹年帶了幾本他有興趣的書準備再穿過通道回到前面時,卻發現書架間的通道上站了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讓葉樹年不自主地呆了一下,也引起那人的注意。 今天的她,身上穿著黑色的棉布連帽運動外套,還有和外套同色系的運動褲,顯得她身型更為修長細瘦,而她腳上則是穿一雙乾凈的白色布鞋,看起來很休間。不過她的頭發依然是那樣短得如男孩,只是此刻的她沒戴上眼鏡,一雙眼睛毫無遮蔽地直盯著葉樹年,盯到讓葉樹年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小到連這樣毫無交集,只消見過一、兩面的人,都還可以再遇到。 不可思議。 「抱歉,擋住你的路了?!顾龑⑸碜淤N往書架上,讓出了一些空間供葉樹年經過,而這是葉樹年第一次知道她的聲音是如此地輕,而并非他所想像的淡漠、冰冷。 「不會?!谷~樹年僅是一笑,禮貌地。 他走過去時,因為通道仍是狹窄,不免要輕擦過她的背脊,一併地,葉樹年也從她身上嗅聞到那股菸味,上次在街上所聞到的氣味。 原來她也是這間書店的熟客啊,葉樹年忍不住樣想,便到前方的柜檯去找唐文楷了。 徐清則站在默默地目視著葉樹年的背影,總覺得這人似乎給她一種不曉得在哪碰過的感覺,偏偏她又對那張臉很陌生,只知道那個人的外貌如同他的聲音一樣,溫柔得令人覺得親切。 原來世界上也是仍存在著這樣的人啊,徐清平靜地想著,回想她自以前認識到現在的朋友,似乎沒有一個人的溫柔給她這么強烈的感覺,僅僅是說了一句話,就可以知道這個人的性格是溫和的。 沒遇過這樣的人。 最后,徐清也只是聳了聳肩,覺得自己忽然在意起一個陌生的男性而感到好笑,更覺得自己實在是莫名其妙,爾后便把注意力放到書架上,尋找著自己早些日子在網路上看到的一本已經絕版的書。她很想看,可逛遍網路上所有賣場,卻也沒見有誰賣這本書,于是一有時間二話不說便往這里來了,這里向來不會使她失望的。 只有這件事,她如此深信不疑。 「啊,你挑好啦?」走到前方的葉樹年,看見唐文楷正靠著墻在滑手機,像是十分無聊。而唐文楷一見葉樹年挑好書,便開心地笑了,趕緊把手機收進口袋里。 「嗯,讓你久等了?!谷~樹年揚笑,從口袋掏出了五十塊,把錢壓在桌墊下,便把書收進自己背在身上的背包里。 「好啦好啦,那我們快走吧,我快餓死了!」唐文楷對于不用在待在這個狹隘的空間里感到高興,巴不得快出去深呼吸個幾口氣,待在這種地方,他覺得連氧氣都被壓縮了。 「知道啦──」 葉樹年無奈地笑著,然后尾隨著唐文楷。在出去前,葉樹年仍是回頭再看了一眼店內,明知道她的身影因為死角所以看不到,卻總是要做像是確認一樣的動作。 確認這個人剛剛是真的存在于這里。 怎么講,果然還是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有著一種虛幻的感覺吧,葉樹年如此想著,然后掩上店門,與唐文楷并肩走了出去。 但于腦海中揮之不去的,仍是她剛剛直視自己時眼里的寂寥,就與那人最終與自己所見那面之時所露出來的感情,是一樣的。 一樣的無力,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