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幕
第七十一章內幕 在獄警的帶領下,他們迅速往遠離暴動中心的地方退避。一路上不斷有全副武裝的防暴隊擦肩而過,無暇理會他們便沒入身后燥熱的煙幕中。掠過走廊上的窗戶,齊洛往外瞟了一眼,看到聚集在運動場上鬧事的一波犯人正在興頭上,他們面紅耳赤,尖叫著揮舞鐵棍,砸碎建筑物的玻璃,肆意破壞路過的公共設施。通道里燒焦的味道很快濃得嗆人了,在他們撤入安全區域之后,身后的鐵門一層層關閉,防火卷簾門也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科林的移動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應答了幾句之后,便對齊洛說,“閣下,我恐怕得想辦法出去一趟,我的助手已經把醫院配好的解毒血清送過來了,但是墨紀拉已經戒嚴,他被堵在外面進不來?!?/br> “現在這種情況還出得去嗎?”齊洛說著低頭看了一眼懷里不省人事的青年,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至極,眼眶泛出烏青色,像結了霜凍一般。 科林立刻上前摸了摸俊流的脈搏,檢查了下他的瞳孔,不禁露出凝重的表情,“他的情況隨時都有可能惡化,我身上只剩下一針拮抗劑,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必須得冒個險了?!?/br> 在快速的商議之后,幾個人來到了一間半地下室的布草庫房,這里堆滿了監獄日常使用的床單、毛巾等物資。倉庫位置偏僻,且內部空間大,防火設施也做得足,不失為一處避難的好地方。 科林麻利地將幾床毯子鋪在地上,讓齊洛把病人給放下來平躺。他把身上最后一管針劑交給齊洛后,交代了幾句,便和獄警一同匆匆離去了。 倉庫里暗了下來,為了避免引起外面的注意,齊洛沒有開燈,只是靠著貨架坐在最隱蔽的角落處,扶著俊流的頭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并用毯子裹緊他冰冷的身體。 他的手一直放在俊流的頸側,好監控著他的脈搏。當他發覺這個黑發青年的心跳開始減弱,呼吸聲也快要聽不到時,便急忙為他做了最后一次靜脈注射。 外層區的藥物還是很湊效的,沒過多久,俊流的癥狀就得到了緩解,他的臉色明顯舒展開了,皮膚上的寒氣減退,身體像重新恢復了動力,呼吸的節奏也規律起來。齊洛揪緊的心暫時放松了一些,不由得俯下身去,將俊流抱在了懷里,如同仔細護住一堆殘火那樣,用身體為他豎起壁障。 俊流微弱的體溫充盈了他的胸膛,兩份心跳相迭,反而給了他一份著落,讓他感受到了多年來沒有過的安全感。齊洛像是一個明確地領受了自己罪行的犯人,迎來了終審之判。他覺得自己的思維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仿佛是這一刻,他們才真正地重逢了,不需要只言片語,他便知道這就是兩人苦苦尋找和等待的時刻。 當他正沉浸在這種失而復得的確幸中時,懷里的人突然動彈了一下,俊流正慢慢抬起小臂,想要摸索著抓住他一般,用無力的手指觸摸到他的臉頰。 “我……沒在做夢吧?”俊流醒了過來,毒物已經折磨得他面色青紫,雙眼浮腫。他像是連完全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恍惚地看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臉,用嘆息般的聲音笑了笑,“你長得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好像?!?/br> 齊洛愣了愣,隨即也想回報一個笑容,但心臟像被嘴角牽扯著一陣抽痛,扭曲了他的表情。他張了張嘴,無數句話堵在喉嚨,只冒出了最蒼白的一句,“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你為什么總是這么亂來?” “嗯……”俊流含糊著答應了一聲,艱難地咽了下唾沫,眼睛里的光芒搖搖欲墜。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防備,虛弱得就像一個剛降生的嬰孩,爛泥般癱在對方身上,說話的氣流甚至無法震動聲帶,使之變成曖昧的呢喃,“你來了就好,我太累了,讓我再睡一會吧……” “不要睡?!饼R洛慌忙握緊他的手,不惜給他一點痛覺,“不要睡,看著我,你要是一睡過去,我就會馬上消失了,你信不信?” “這么說這還是在做夢嗎?”俊流緩慢翕動著眼簾,濃重的陰影淹沒下去,眸子里那一點光彩便像要被撲滅般,在清醒和昏沉之間閃爍,“難怪,真的小洛怎么會這么溫柔,他都恨死我了?!?/br> “我錯了?!饼R洛俯下身貼住他的臉頰,聲音輕卻堅定,“是我害了你,還對一切毫不自知,讓你一個人受苦,是我錯得太離譜了?!?/br> “你都知道了?”俊流打起了一點精神,仰起頭去看他,“還不算太笨嘛?!?/br> 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當自己能夠坦白面對齊洛的時候,卸下了心頭的千斤重擔,該是多么幸福的時刻,每一次的隱忍都會將這種渴望推向新的巔峰,可當它到來的時候,他發現所有的痛苦已如此不值一提,如同和對方做了一個小小的惡作劇般,只值得起幾句輕描淡寫的調侃。 “我知道的很少,但是,知道jiejie是達魯非軍方的人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饼R洛心有余悸地看著他暗淡的眼睛,用袖子輕輕擦拭著他被冷汗打濕的臉龐,清楚地說。 “她也是受害者?!笨×鞔鴼?,艱難地維系著想要四散奔逃的意識,他沒有多余的力氣組織更復雜的話語了,“我們不討論這么沉重的話題好么?這里是什么地方?” “布草庫房。我們在等醫生把解藥拿進來,在那之前你要盡量保持清醒,別停止和我說話好嗎?現在有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冷……”俊流說著便緊縮起肩膀,低下頭拼命鉆進他的懷里去。齊洛順勢敞開制服的外套,將他的上半身都藏進了衣服里,牢牢圈在臂膀中。 俊流的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頸窩,感覺著齊洛有力的頸動脈搏動和領口處冒出來的熱氣,這親近人世的溫暖讓他平靜下來,仿佛一葉千瘡百孔的孤舟在穿過暴風雨之后,終于到達了一處可以安心停泊的港灣,從岸邊吹拂過來的和煦暖風,還夾雜著大陸上泥土的香味??×髑椴蛔越厣斐鍪?,環抱住了齊洛的腰,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安放在了他結實的胸膛上。 這一直是那個心地善良又渴望被愛的少年,他一點沒變,齊洛酸澀地想??粗×魅硇囊蕾囍臉幼?,心中柔軟的部位被碰觸,美好的回憶就如同貧瘠地表下的草籽,悉數在腦海里萌芽。 “你再這么摸個不停的話,我會癢得受不了的……”,俊流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 “是你說冷啊,我才……”齊洛尷尬地停下了摩挲著他身體的手,扶著他的后背不動了。 “好久都沒這樣過了,”在溫柔的氛圍中,俊流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單薄的音符從嘴角一跌落,便沉溺進了滿屋的寂靜中,“兩個人靜靜地呆在一起……真懷念啊,就像在上學時一樣……” “嘿,別睡,看著我?!饼R洛見他的腦袋歪了下去,垂到了胸前,便急忙搖了搖他。嗜睡的青年勉強又睜開眼睛,仰起頭,但那雙黑瞳的焦點明顯渙散起來。 “俊流,和我說話!我想問你的事情還有很多,這次你別想再敷衍過去?!饼R洛大聲刺激他的注意力,抓住他的手也加重了力道,他收起不忍之心,抬起他的下巴逼問到,“快點,現在就告訴我!我再也等不了了,已經到這一步了,你再瞞也沒用。我們必須一起面對,你必須讓我知道真相!” “齊梓她……瞞了你一輩子,不過就是希望你能過上正常的生活,遠離危險?!笨×鳘q豫著回答,“我不想辜負她?!?/br> “正常的生活不是現在這個鬼樣子!事情因我而起,我還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敵人明明就在面前,你們卻蒙上了我的眼睛,讓我變成懦夫!一味消極躲避只會被他們為所欲為,你不也是不甘心如此,才會奮起反抗的嗎?” “這真像你說的話呀?!笨×鞣浩鹂嘈?,仿佛從對方的態度中得到了鼓勵,他也不再爭辯,深吸了幾口氣說,“齊梓她……只不過是整個陰謀里被利用的小小一環而已?!?/br> “是達魯非背叛了我們。他們恐怕從加入那場戰爭的最初,就已經和悖都勾搭成jian,假意成為我們的盟友,慢慢滲入賀澤的國家和軍隊,想用里應外合的戰術攻下賀澤。只是……悖都沒有料到的是,達魯非的胃口比想象的還大,他們不甘心得逞后和對方共同瓜分一個國家,就想趕在悖都之前搶先占領賀澤,還能進一步接管東聯盟的盟主?!?/br> 他擰緊眉頭,目光向遠處無限延伸,思緒也仿佛隨之回到天翻地覆的那天?!榜v扎在郡藍附近的達魯非的部隊……趁著和平談判白熱化的時機,突然起兵造反,他們偷襲了國民會,殺害了我們好幾名高級將領,出其不意地控制了首都的政要機構?!?/br> “這些作戰情報,就是jiejie泄露給他們的,對不對?”齊洛強壓著內心的震蕩問到。 俊流點了點頭,“變故來得太快了,真的就是幾個小時間的事,其他地方還根本不知道郡藍發生了什么,連悖都的和談代表團都還蒙在鼓里?!?/br> “夏曦園也沒能幸免于難,當時皇室的核心成員,包括我和父母……都已落入達魯非軍的控制。為了不讓外界起疑,我被監禁了三天就放出來了,”俊流不自然地停了一下,努力將那三天里受盡煎熬的記憶趕出腦海,“但他們以首都所有居民的性命為要挾,逼我們交出政權,妄圖以最小的代價……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竊取這個國家?!?/br> “這怎么可能?一個國家的政權怎么會莫名其妙地交于他人?任誰都會覺得荒謬的!就算達魯非得逞了,又怎么可能瞞天過海,騙過全世界?” “說來話長,”俊流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他們策劃這個陰謀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了,其中有一些復雜的隱情,我也是當時才知道的。不過這個暫且……” 他停了一下,敷衍著跳過了某些關鍵情節,接著說,“達魯非的軍隊手段狠毒,一時逼得我走投無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求助于當時正呆在郡藍的悖都和談代表團的人?!?/br> “費爾?”齊洛心中一驚,脫口而出。 “嗯。但是……那時我已經是達魯非的階下囚了,被剝奪了所有權力,連一點談判的籌碼都沒有。我怕費爾一旦清楚我沒有利用價值,就不會理會我的請求,還會把達魯非的違規軍事行動通報給上級,惹怒了安烈女王,她一定會直接出兵攻打賀澤,這樣的話,我就誰都救不了了……” “而且,我與他見面時候的一言一行,全部都在達魯非軍方的監視之下,場地就是他們安排的。就算費爾愿意幫我的忙,我也不可能告訴他實情?!?/br> “所以你就假意去和他談判,但目的是讓費爾調來部隊,好把人質救出來?錄影帶里的情景,全部都是假的?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最后都落到了悖都軍手里?”齊洛的心跳加速,腦筋飛速旋轉,終于想通了所有的細節。盡管他在知曉jiejie的身份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此時此刻這顛覆性的內幕,仍然帶走了他的呼吸,讓他全身僵硬。 “我想……如果無論如何都保不住這個國家,我也決不能讓達魯非染指它,我絕不會讓那個人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