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第十七章合作 從生物鐘的困頓程度來推算,夜已經很深了。雖然尚未遭受任何暴力的問候,在冷硬的鐵椅子上坐了一天的凌駒已經疲倦至極。跳傘逃生時由于高度不夠,巨大的沖擊力使得他的身體被樹枝掛傷多處,未經處理的傷口已經結出血痂。在他愿意合作之前,這里沒有水也沒有食物提供,極高瓦數的燈光正對著他的臉,盤旋不去的小飛蟲發出單調的嗡嗡聲。 昏昏沉沉之中,他想念起還留在起義軍的基地里的那個小可憐,在他一大早離開去參加戰斗之時她還在甜美夢鄉之中,否則她會使勁踮起腳,仰起向日葵一般的臉蛋,像往常一樣在凌駒臉上留下細軟的吻,就像與賴以依靠的親人告別一般…… 不知道她平安地轉移了沒有?只要身邊有人照顧著她,即使我不走運就這么掛掉了,她應該也能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慢慢忘記我吧?孩子的生命力是很旺盛的,只有大人才會被悲傷的回憶不斷擊倒。 開門發出的清晰聲音拉回了他的意識,似乎是輪到換班的時候了。一些壓低聲音的交談之后,門重新關上,來人的腳步聲停留在了他的面前。 “見到我你好像不吃驚呢,凌駒?” 彥涼隨意地靠坐在身后的桌子邊緣,他抄起雙手,看著對方無動于衷的樣子,感到稍微有點意外。 “在交戰的時候我就懷疑是你?!绷桉x打起精神吐了口氣,像是很不樂意這樣的再會,“作風浮夸,浪費很多彈藥是你的壞毛病?!?/br> “真沒想到會被你教訓?!睆鐾诳嗟匦π?,“喪家之犬不好好夾著尾巴珍惜你那條撿來的命,竟然加入了叛軍,你每次選的都是死路啊?!?/br> 凌駒的神經好似被突然拽了一下,對方那一貫狂妄的神態能輕松傾覆他的平常心,他狠狠地看著彥涼那冷若冰霜的眼睛,說,“你的德性竟然還是那么爛?!?/br> “我這次可是又放了你一馬,你應該感謝我?!睆鼍痈吲R下地看著他,神態滿不在乎,“我心情好點的話,或許能解開你的手銬,讓你起來活動活動?!?/br> “收起你假惺惺的好意吧。你們只不過想要個能套出情報的活口?!?/br> “如果你這樣認為的話那就太蠢了,對叛軍斬草除根是已成定局的事,少了你一個人的供述,最多只是讓你們的死期推后幾天,你還真覺得自己很舉足輕重嗎?” “如果你是來奚落我的大可不必,在你面前我一直是個失敗者?!?/br> 他拋出開始情緒化的語句,把頭偏向了一側。雖然在那個不堪回首的悲劇之后,凌駒已盡力克服了心理障礙,除了對代替他死去的前輩的愧疚,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完全遺忘了對這個男人的留戀和怨恨。但此刻當彥涼真正站在面前時,好像什么都沒有愈合過,凌駒的胸口像深淵一般往里塌陷,心情沉重得難以自拔。 “我不想跟你呆著,請你把剛才那位審訊官叫回來吧?!?/br> “從現在開始我會負責對你的審訊工作?!睆鰶]有動,簡短地交代了一句。 凌駒覺得對方自負得有點可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以為換你上場,就可以讓我有所動搖?” “那再好不過了,讓我們都有點專業精神吧,我可不想花一個晚上來糾結過去的恩怨?!?/br> 彥涼說完便從制服內袋里摸出煙放進嘴里,舊的打火機被連擦了幾下才升起火苗,他就像在做一件必須的事般耐心。隨著輕微的吸氣,火星倏地明滅,升騰起來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輪廓。 這短暫的停頓使得雙方的情緒得以冷靜,彥涼這才不急不緩地開了口,“我們的審訊官經常很不得要領,往往使盡了威逼利誘的手段,也不能讓俘虜乖乖聽話。他們不明白,正是這種想要對方單方面服從的壓迫感惹人討厭?!?/br> “我來只是想請你幫忙一件事,如果你答應,就會是對彼此都有好處的合作?!?/br> 凌駒沉默著沒有插話,雖然他認為這只不過是逼供的新花樣而已,但聽聽這個戲碼的內容也不會少塊rou。 “你一定知道新晨軍事基地吧?它是悖都在賀澤駐扎的所有軍隊的總司令部,應該是你們鐵河起義軍的眼中釘。不過最重要的是,在賀澤的皇室政權垮臺,王子被流放出境之后,上官家的其余成員就一直被秘密軟禁在這個基地里?!?/br> “出了那樣的丑聞,對皇室懷恨在心的人應該數不勝數了。但是因為安烈女王所下的庇護令,他們受到了很完善的保護。即使是悖都軍方的人,也很少有幾個能夠真正接近他們?!?/br> “不過,如果是因為基地受到叛軍的襲擊,而不慎導致他們的死亡,這樣的意外聽上去會很合理?!?/br> “你什么意思?”凌駒聽出了蹊蹺,凜起表情問。 “有人希望能夠結果這些皇室成員的性命?!睆鰧龅囊唤責熁叶堵湓谧雷由?,面不改色地說,“很簡單,只是需要起義軍來做個掩護。如果能達成目的,我們保證會停止剿滅行動,對起義軍之前的叛亂行為一概既往不咎,并給予你們新的公民身份,讓你們在賀澤好好生活下去?!?/br> “是誰?”僅從對方的簡言中無法探知虛實,凌駒謹慎地問到,“你說有人想謀殺皇室成員,他們已經在悖都軍手里,有這個必要嗎?” “這很正常,對于新的統治者來說,舊的統治者肯定是個礙手礙腳的存在。聽說有些叛軍組織也和皇室脫不了干系,這嚴重干擾了悖都所建立的新秩序。明里處決恐怕會不利于緩和局勢,但繼續留他們也只會有害無利?!?/br> “當然,這僅僅是我的個人猜測?!睆鲈掍h一轉,拒絕透露更多的信息,“究竟是誰出于什么樣的考慮這么做,不是你我能知道的,我只是服從命令而已?!?/br> “你不想死吧,凌駒?”看到對方不為所動的樣子,彥涼彎起的嘴角上帶著輕蔑,“這么年輕就把命丟了,安然可是會失望的哦?” “閉嘴!不準你提到他!”明知道對方是故意刺激自己,凌駒卻相當沉不住氣。這五年來重重積壓在心底的舊疾,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像被揭開了封蓋的一壇陳爛霉腐之物,發出的濃重味道無孔不入地彌漫,直涌到了嗓子眼。他咬了下嘴唇,不讓更加魯莽的語句沖口而出,過去的事情縱然需要做個了結,但卻不是現在。 “你怎么值得相信?”無聲地緩過此番情緒的之后,他硬生生地質問。 “我可以做你的人質?!睆龈静辉谝馑那榫w,程序化的解釋到:“只要協議達成,我們就會放你走,但我需要跟隨你一起進入起義軍的所在地,互相監視以保證計劃的實施,如果你感到被欺騙,隨時可以要我的命?!?/br> “那就意味著你會得知我們起義軍的同伴和基地所在,若你出爾反爾,把情報透露給悖都軍,就可以將我們一網打盡,到時候就算殺了你又有什么用?” “我很惜命,還沒想過為國捐軀。如果這個計劃有水分,我是不會親自冒這個險的?!?/br> “所以我才懷疑,這對你有什么好處?你會做對你根本沒有利益可言的事情?” “……” 彥涼停住了,對方的刨根問底讓他有點不耐煩,他連抽了幾口煙,直到手中的煙頭短到夾不住,才直視著凌駒的眼睛,用比平常稍慢的語速說到,“以我的身份,現在想要接觸到被軟禁的賀澤皇室成員是不可能的,我甚至不能獲準進入新晨基地。如果能和起義軍合作,成功制造一場sao亂,也許能有機會見到他們,問出俊流叛國的真相?!?/br> 凌駒不知道這個回答是在他意料之中還是之外的,對面的男人那張撲克般無趣的臉,仍然沒變過,而從不會透露出來的,是在那冰冷的黑暗之下,一點對他人和對人世僅存的感情,這感情的存在是彥涼無法克服的軟弱,讓凌駒感到很失望,卻又有點安心。 “說了這么多,這個才是你最主要的目的吧?” 灼熱的怨憤像是被澆滅了,變成凌駒心底一聲黯然苦笑。他不明白為何都到了今天,還和彥涼之間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俊流宣布投降的前前后后,他的父母都沒有公開露面過,這對于當時還是掌權者的義征來說很反常,不管俊流如何行動,他都不應該沉默的。我大概猜得到發生了什么樣的事,只是想找他的家人確認一些細節……” “當然,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你只需要關心自己。雖然交易的前提是互利,但這并不是絕對公平的。你現在是俘虜,如果你不接受,于我來說沒有大礙,于你卻是放棄了一個自救的大好機會,你在起義軍里的同伴也最終難逃一死?!?/br> 話音落下后,房間里陷入了更長時間的安靜。與其說凌駒的沉默中還有著轉圜余地,不如說事實已經容不得他的拒絕。能夠把彼此的利益和弱點都算得清清楚楚,再巧妙地加以利用,這就是彥涼的厲害之處。 如果自己只是孤身一人的話,生死就不那么重要了,在很久之前,凌駒便對活著并不執著。但那些參加起義軍的無辜平民們,他們和軍人不一樣,在國家易主之后本可以有機會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在他們中間,最讓人放不下的就是那個女孩,她是那么幼小無害,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必須為國家的戰爭買單?凌駒已苦惱過無數遍,不能再把這樣無助的孩子暴露在武器和日復一日的戰斗中,不管鐵河起義軍是存是亡,都必須把屬于她的未來還給她。 看到凌駒嘴角緊閉,像在嚴肅思考著,彥涼不介意多留給他一些時間,于是又摸出了一支煙,正要放進嘴里點燃,空氣中突然響起一聲微弱的咕嚕聲。 凌駒很是尷尬地皺起眉頭,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可肚子偏偏得寸進尺地又呻吟起來。由于剿滅行動切斷了起義軍的大部分補給線,頻繁轉移的他們很難獲得固定的食物來源,再加上凌駒還要養活一個跟在他身邊的小孩。在被帶到這里來之前,他已經餓了兩天的肚子。 “你想吃東西嗎?” 他微偏著頭,仍然不發一言,接受這個男人哪怕一丁點好意都會讓他介懷。彥涼卻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他記得鄰近的監控室放了一些可供充饑的干糧,因為審訊官們常常需要在這里過夜。 他的步伐呈現一點節奏性地失衡,那是膝蓋上的舊傷在作祟,手剛碰到門把手的時候,身后傳來的聲音讓彥涼停了一下。 “對那個王子,你還沒死心?” 他似是樂在其中般笑了笑,“游戲才剛剛開始而已,他這么投入,我怎么能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