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恨吾儕各一方(三)
“主上,都城來的信?!?/br> “快拿上來?!?/br> 溪嵐拆開信紙,見果然是顏傾辭的手筆,「夫魯,齊晉之唇,唇亡齒寒,君所知也」。她在提醒她,陳荀覆滅后,墨臺攬月的目標將是她,她要她早做打算。 “顏娘……” 溪嵐摩挲著信紙,久久未松手,仿佛摸著它,就似能觸到顏傾辭的人一般,暖心之甚。 “來人?!?/br> “主上有何吩咐?” “替我去東夷傳個口信,大雨將至,望避寒收衣?!?/br> “是!” 溪嵐走出營帳,連日來的下地耕種,叫她臉上身上都是泥土。帶著部隊與她匯合成功的晏雙歸過來稟報砍樹扎寨的進程,見她滿頭滿臉的灰塵,便勸她不必親力親為,可見過哪個主上這般灰頭土臉與民同起同坐的?該有的威嚴還是要有的。 “威嚴來自何處?沒有愿意跟我舉事的你們,我何談威嚴?這些面子功夫裝得再好,到頭來都是些虛無縹緲之物,威嚴是你們發自內心崇敬我這個人,而不是靠我穿著華麗干凈的衣服手拿寶刀嚇你嚇出來的?!?/br> “末將受教?!?/br> 溪嵐笑著擺手,拿起顏傾辭商隊送來的種子,放在掌心輕輕揉了揉,道:“眼看仲夏將至,這晚稻卻遲遲沒播下去,再不快些,等到了冬天,這批稻子怕是難以收上來了,顏娘送過來的糧食只夠我們撐過這一季的,若收不上稻,軍中糧草就斷了?!?/br> “末將已經在周邊張貼了征兵告示,相信不日就會有一批百姓上山應征?!?/br> 溪嵐笑問:“你貼了幾日了?” “叁日?!?/br> “周圍村莊愿意跟過來的早就上山了,叁日還不來,那就是沒有男的愿意來了?!毕獚沟皖^思量許久,發話,“去,再貼,不過要在之前的招募令上加上幾字?!?/br> 晏雙歸好奇:“哪幾字?” “婦人亦可?!?/br> …… 月余后,大軍兵臨城下,華年卻按而不發,兩旁副將均感疑惑,問:“大將軍為何不發令攻城?” 華年端坐馬上,只說了一個字:“等?!?/br> 等了半月,華年依舊按兵不動,陳王沒急,華年的副將倒先急了。 軍帳內,左副將與右副將私下吐露著不快:“半月過去了,主帥還是按兵不動,莫非她是敵國的細作,是故意來攪亂我方軍心的不成,打仗一氣呵成是最好的,一拖再拖,將士們心里豈能不多想?主帥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陣中非議紛紛,軍心一旦動搖,便如覆水難收。 軍中糧草所剩不多,華年在帳中閱覽兵書,于地圖上勾勾畫畫,想起臨行前顏傾辭拜托自己此次出征無論如何要拖久一些,她摒退幾次叁番來請求出戰的將士,心道為了顏姑娘,她便再撐半個月。 又半月過去,軍中糧餉只剩每人叁日的量,華年出帳,點兵叁百,騎馬領頭靠近城池。 咻——! 一支箭射來,華年側槍擋開,前進不停。 陳王大將蒲云罕出現在墻頭,問她這是唱什么戲碼?!拔胰舨碌貌诲e,你們大軍的糧草已然不足,這時攻城,莫不是自尋死路?” 華年勒馬抬頭,與他約戰:“我軍糧草的確不足,且只夠叁日之用,為避免傷及百姓,叁日之后,你我在城外名古坡對陣,生死一戰,勿怯勿忘?!?/br> 華年打馬回營,副將聽了,急道:“主帥怎將我們的底細告訴了對方?為何要叁日之后再戰?那時沒了糧草,將士如何堅守?” 華年默然不回,稱到時他便知曉。 叁日后,吃飽最后一頓,華年領大半軍隊候在名古坡,午時已過,直到黃昏,日落西沉,蒲云罕帶著提前吃了晚膳的大軍施施然來到名古坡,笑道:“華將軍,久等了?!?/br> “要不要讓我等你們吃完晚飯再打?”他故意道,“哦,忘了,你們已經沒有軍糧了?!?/br> 副將氣結:“你這個不守約定的小人,定好午時開打,你卻黃昏才來,戰場上耍這些把戲,也不怕被人說勝之不武?!” 蒲云罕哈哈大笑:“兵者詭道也,自古兵不厭詐、勝王敗寇,輸家,是沒機會說話的,殺——!” 陳王大軍壓過來,華年帶頭抵擋,于馬上用槍刺穿數十人的胸膛,她舉起槍上掛著的尸體,將人擲向陳軍護衛圈里的蒲云罕,朗聲嘲諷道:“身為大將,卻不敢親自出戰,跟個文官監軍一樣躲在后方,如此畏畏縮縮,也配領戰?來啊,出來同我痛痛快快打一場!” 武將最受不得激,身為陳王手下第一大將的蒲云罕自然更容不得旁人貶低自己,他握上長刀騎馬追華年而去,軍師連呼莫中敵計,蒲云罕大笑一聲,道:“我倒要瞧瞧,她葫蘆里藏的什么計!” 徑直追到野外,華年停下,待蒲云罕靠近,她一個回馬槍戳過去,蒲云罕忙用長刀的寬大刀面擋下這一擊,握刀的右臂卻被震得麻痹,心下佩服。 “一介女流,竟有如此神力!” “爾等雖為須眉,但卻不堪一擊?!?/br> 蒲云罕在馬上環顧四周:“你的陷阱埋伏呢?亮出來吧!” 華年冷哼一聲:“殺你何須埋伏,我一人足以!” 她從馬背上躍起,長槍以氣吞山河之勢貫刺過去,蒲云罕大吃一驚,急忙去擋,因前面吃了虧,知道她力大無窮,此番故用雙手握刀去格擋,卻還是被打下了馬背去。 二人落地再戰,蒲云罕既能做得陳王大將,手上必是有一番硬功夫,只見他落地后長刀就地貼土一掃,掃砍向女人的下盤,華年跳起躲避開來,手揉槍身,抖動槍頭,向他接連扎出六七下。 “顛槍!好腕力!” 蒲云罕撤步橫刀,身子回轉,回敬她一個大砍,繼而接續一套連貫的上劈橫掃回身砍,兵器相觸,錚聲不斷,二人打得有來有回,幾百余招后,蒲云罕力疲,撐刀笑著故意拖延道:“你人馬多過我又如何?精疲力盡之軍,何以為懼?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我軍所俘,餓得丟盔卸甲了?!?/br> 華年緊握槍身,絲毫不懈怠,面無表情地反問他:“是么?” 見她神色之中并無一絲懼意,蒲云罕心覺有異,靜下來仔細想想,還真給他想到另一種可能,他大驚:“你故意用破釜沉舟之舉引我出城和你對戰!你是想趁機偷取我方城池!” 他隨后又笑道:“你死了這條心罷,我早在城中布下防備,又有荀王盟軍坐陣,爾等奪不了城的!” “誰說,我留下的那支軍是要奪城的?” “那是?” “斷你后路!” 華年冷然一呵,長槍攢動,趁蒲云罕恍然大悟之際,挑飛了他的頭盔,槍身側擊他膝蓋打得他跪在地上,槍頭順勢逼近他喉嚨,脅迫于頸。 勝負已定。 “你是……讓軍隊奇襲前來接應我們的荀軍……這樣,陳軍便只有孤立無援自毀自滅了……”披頭散發的蒲云罕將頭一低,“我輸了,陳國亡矣!” “你殺了我罷!”他說。 華年卻收回長槍,蒲云罕疑惑地抬頭看她,她道:“陳國雖亡,北淵仍在,陛下英明神武,善待所有愿意為她效力之人,你若愿降,我回去便立刻請奏,讓陛下繼續任你用大將軍一職?!?/br> “真的?” 曾為義軍將領的華年揚起下頷,“我便是證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