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向樓心燈火歸(一)
正逢冬至,舊都的天格外冷,往屋外地上倒盆水,無須多時,那水就能結成冰。 溪嵐與顏傾辭前日便抵達此處,溪嵐下令全軍駐扎在城外十里地,她與顏傾辭商量著今日先來城中打探一番,二人漫步在舊都街上,眼見此處雖不比前朝時的繁華,百姓卻過得太平和樂,賽過那些戰亂之地太多,二人心中對這丐幫幫主茳芏的信任不免又添了一分。 “咳咳?!苯涍^一個巷子,冷風撲面而來,吹得顏傾辭通體泛寒。 “可是冷了?”溪嵐緊張無比,脫下自身斗篷披在顏傾辭的裘衣外面,關切道,“這樣可好些了?” “給了我,你穿什么?”顏傾辭要將斗篷還她。 溪嵐不許,“我有棉袍,一樣暖和,這斗篷本就是外衣,我體熱,剛才套著它捂出一身汗來,給了你倒輕松得多?!边@套說辭本就是搪塞顏傾辭用的,她那樣聰明,定也能看穿自己的謊話,怕她推拒,溪嵐趕忙扯了個新話口兒,問,“我們途徑樊村之時,你為何要將墨月和兩個小丫頭留在那里?” 顏傾辭知道她說謊是為了自己好,遂也不追問,順著她的問話說道:“因為宴大俠在那兒,我們留在樊村的貓兒狗兒她都能照顧得白白胖胖,可見不是真的無情之人,相反,她比誰都重情重義,我托她照顧墨月她們,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宴大俠也必定會盡心,墨月她們跟著她,總比跟著我們去戰場冒險好?!?/br> 溪嵐點頭,頗為認同,墨月和兩個小丫頭,一個未經訓教,兩個年幼體弱,跟著她們顛沛流離已是不易,怎能讓她們再涉足戰爭之地?留在樊村也好。 說到樊村,顏傾辭就不得不提那件趣事兒,“這趟回去,我們院子里栽種的作物成熟不少,宴大俠卻是沒變,還是不領落歸途的情,還有一樁沒變的……聽說樊壽賭癮未戒,又欠了一百兩,半夜偷了家底,想去鎮子上的賭坊翻本兒,結果月黑風高的看不清路,不知被什么絆倒,順勢跌進了道旁的河里,沉下去就再沒能上來?!?/br> “我忙于軍務,倒是未曾聽聞這件事?!毕獚剐纳?,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樊家的孤兒寡母,樊壽爛賭成性,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樊家的女人們,“樊壽偷得家里的銀子定也跟著沉在河里了,那樊家如今豈不是一窮二白?她們要如何生存?” 顏傾辭溫柔一笑,以不愧是自己心儀之人的眼神看向溪嵐,安撫道:“我既聽聞,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又給了她們二百兩銀錢,再一并雇她們到當地的顏氏商號里做工,她們此后也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沒了個累贅,反而更輕松些?!?/br> 溪嵐牽住她的手,由衷欽佩道:“還是顏娘想得周到?!?/br> “那日我還瞧見了我們當初為樊家側室接生的女娃,養得珠圓玉潤、白里透紅,一見到女子就咯咯地笑,見到男子就哇哇地哭,有趣極了?!?/br> “樊桃芝?” “對。真好啊,初生的小娃娃就如同一捧未定性的黏土,長輩怎么捏,她就會長成什么樣。與樊家那側室對話間,我覺得她非比常人,就將一本集我半生領悟心得的拓書留給了那側室,讓她憑那上面的教女兒,可千萬別按世俗的那套規矩教,不然好好一個女子,該教成蠢驢倀鬼了?!?/br> 溪嵐低頭淺笑,寵溺道:“顏娘想得果然長遠?!?/br> “不長遠不行啊——”顏傾辭裝模作樣老氣橫秋地長嘆一聲,而后定定望著溪嵐,雙眸中有憐惜有心疼,“因為你要做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像墨臺攬月那樣登帝還只是初步,潛移默化、撥亂反正,需要至少叁代以上的人共同努力,就這,也還不一定能見成效,多一個女子如我們這般,也算多一份力量和延續?!?/br> 溪嵐同樣惆悵,心態卻極好,她回握顏傾辭的手,“道阻且長,行則將至。前路再艱難,有你陪我,便不覺得多磋磨了?!?/br> “我這身子骨,可陪不了你一輩子?!鳖亙A辭開玩笑。 溪嵐神色嚴肅,握緊了她的手,不許她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說能,便一定能?!?/br> 二人花費半天逛遍城中之街,借買物件之名向當地的掌柜打探了不少有關丐幫的事宜,得知丐幫幫主茳芏常年居于城西破廟之中,二人對視一眼,打算著先備上些禮,明日再去登門拜訪。 “茳芏俠義心腸,錢財那等俗物必然打動不了她,我瞧舊都雖然太平,也還是有無家可歸的平民,不如置辦些過冬的衣裳和糧食,幫此城流民捱過這難熬的時節?!?/br> “顏娘的這個提議甚好,就按你說的做?!?/br> 二人商討間回到駐軍營地,大老遠便聽得軍營中一片嘈雜,似還有利器相觸之聲,轅門也不見士兵把守,莫非是敵軍來擾?二人連忙趕回營中,見竟是東邊的娘子軍和西邊的男子軍打起來了,還不是尋常士兵在打,士兵們都在拉架,是兩邊帶頭的二十幾個將領打起來了。 “你們在干什么???”溪嵐怒斥這些人無視軍規,竟敢在軍中私斗,若引起嘩變,掉其腦袋都是輕的! “主上,是她們先動手的!”男子軍的將領先發制人,指著娘子軍的一伙人道,“我帳下兄弟不過是想幫她們忙罷了,誰知道她們不識好人心,竟還反污蔑兄弟們的為人!這分明是勾引不成,想倒打一耙!” “你惡人先告狀!哪有幫忙幫到浴帳外的?!”娘子軍的將領向溪嵐下跪,正義凜然地敘述道,“稟主上,黃昏向來是娘子軍統一沐浴的時候,往日主上在,這幫人不敢過分造次,正好主上今日有事外出,他們就趁機闖進女兵浴帳圖謀不軌,若不是屬下的士兵們得主上垂憐在軍營中習得了一身武藝可以保衛自身,恐怕早就讓他們玷污了去!” “她說的可是真的?”溪嵐問男子軍的將領。 娘子軍向來循規蹈矩,況且同為女人,溪嵐知曉女人不被逼到一定份兒上,是不會這般聲嘶力竭連身家性命都不顧的拼斗的,再看男子軍中的一些人的確是衣衫不整眼神躲閃,她心里已然信服了娘子軍將領的這番言論,面上假似給了他們狡辯的機會,實則,是要按他們的認錯態度來權衡懲罰該輕還是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