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同學會 (熱的東西就貼到我唇上,他強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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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學會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老媽滿手的白麵粉,走出廚房瞪著我。 剛回來,我把鞋子擺好,直起身隨口編了句謊話:「就,陳敏臨時有事情,只好取消去圖書館囉」 「喔」老媽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竸倓偰愠鲩T的時候,有同學打電話找你喔」 「同學?」 「好像說是你國中同學吧,他叫你要回電給他」丟下一句,老媽又回廚房去玩弄可憐的包子了。 我站在門口,僵住。 國中同學這四個字像一塊馬蹄鐵,瞬間吸起無數個鐵砂般的回憶,那些回憶有著跟鐵砂一樣殘酷的冷灰色,那些被欺負、被嘲笑的日子里,沒有人會像老闆那樣站在我身前,為我擋球、替我借衣服、幫我澄清誤會,我幾乎是徹頭徹尾一個人承受完三年。 現在,是誰想到打電話找我? 我困惑地拿起電話回撥,一手緊張地繞著電話線。 「喂?」 這個聲音,我八輩子忘不掉,綁著一頭俐落馬尾的女強人,永遠帶頭嘲笑我的廖大班長。 「我是張恆悅,班長你打來找我嗎?」 「明天要辦同學會,下午一點到四點,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反正你必須來」廖班長的口氣跟三年前絲毫不差,一樣的權威性十足,不容拒絕。 「???可是,那個.....」出于制約反應,一聽到這個聲音我就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不要囉哩囉嗦地好不好?我還有很多通電話要打耶,麻煩你合作一點,我們邀了班導來,所以一定要全班都到場!」 「可是,我明天有事」我本能地亂編一個推託之詞。 「我管你那么多!很多人明天本來要補習,都翹掉說會來了,你不要一個人給我耍大牌!」 「我不是.....對不起」 「我餐廳都訂了,在和食園,你記得吧?學校的隔壁再隔壁那間,我們包下它的二樓,我都算好了,錢平均分給三十七個人,一個人要付一百二十五塊,你錢帶好,我明天跟你收」 「一百二十五塊?」太貴了吧!那是我一整個禮拜的晚餐錢欸。 「你別給我裝窮喔,大家都會付,」廖班長的口氣越來越不耐,「不管怎樣,你明天都得給我來!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我會把你從fb社團刪掉!」 「呃,對不起,我不是不給你面子.....」 「那就給我來!就這樣了,我要打給別人了!」 啪咑一聲,廖班長決絕地掛上電話,擺明了不讓我有選擇的機會。 即使分隔了三年,我還是很怕、很怕她。 握著電話還來不及想清楚,房間那頭就傳來我手機的鈴聲,沒想到音樂竟然是老闆最喜歡的那首【夜曲】,看來老闆私自更動過我的手機呀。 「張恆悅!」接起手機,那頭馬上傳來元青一派歡樂的聲音?!笡]想到我會打給你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駭進去電信業者的網路看就好了,很容易的」 您的資訊實在無遠弗屆啊。=_= 「所以你打來干嘛???」 「我要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元青興奮地在那頭喊。 「什么好消息?」我不太感興趣地問。 「明天是周哥的生日!我們要辦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派對!怎么樣?聽起來很好玩吧」 我個人認為,聽起來很嚇人。 「嗯.....」 「所以你明天要來公司唷,我們打算把公司清出一個空間大鬧一番」 「對不起,元青--」我嘆了一口氣?!肝颐魈斓萌ネ瑢W會,恐怕沒空」 我這個人除了沒用之外,就是孬,只要別人兇神惡煞地命令我,我就會悲哀地對他百依百順,去同學會,只是單純怕廖班長而已。 「你是說,你不去?」 「對,你們明天自己慶祝吧,老闆的禮物跟卡片,我會之后再補給他的」 「張恆悅,你必須來」元青的聲音突然冷了。 就像是一塊布把玻璃上的裝飾都擦去,玻璃冰冷強硬的本質便露出來,擁有絕不退讓的氣息。 「為什么?」我錯愕。 「因為你會后悔--」元青淡淡地、沉沉地說:「如果你今年沒有幫他慶生,明年的這個時候,你會后悔莫及」 我從來沒有聽過元青用那么嚴肅的口氣說話。 就像,再也沒有機會了。 「怎么了?元青,你不要生氣嘛,」我乾笑,試著用輕松的語氣化解尷尬,「我知道了啦,那我明天參加完同學會就去公司,大概晚餐之前可以趕到」 「嗯.....那好吧」尚未從冰冷中恢復過來,元青僵僵地?!肝覀兺砩嫌嫯嬕艧熁?,你到時候在公司門口等我們下來就好。記得打電話給我」 「嗯、好」 我回應完,元青就掛斷了。 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元青的口氣怪怪的,說得好像這是老闆最后一次過生日似的。 怎么可能嘛!老闆健壯得像頭野狼,肯定活得比我還長久咧。 我邊告訴自己,邊整理明天要帶的物品,包括我那手提帶斷掉的包包、手機跟假皮革裂開的錢包,短暫的忙碌令我一時忘了元青的話。 隔天下午吃過午飯,我套上白色毛衣、黑色長褲出門,短短的頭發亂翹在耳朵邊,我倒也不在意,畢竟我只是要去現場敷衍廖班長罷了,沒必要在乎什么虛榮心、有沒有變漂亮之類的瑣事。 才剛走出我們家前方那條小街巷,一拐出來就看到一臺雪亮亮的白色敞篷車橫在路中央,老闆搖下車窗慢悠悠地看著我。 「老闆!你怎么會在這里?」我覺得自己快暈倒了。 「順路,送你去同學會,」老闆昂起下巴,指使我,「還不快上車!」 「???」抱著滿腹疑惑,我還是習慣性地服從老闆乖乖上車。 車子里的他穿著一襲湖綠色的貼身棉衣,天空藍的褲子像烏云中偶然乍現的一角晴天,看起來輕盈愉悅。 真是適合生日當天穿的一套衣服。 很奇怪,適才出門前陰霾的心情,在見到老闆的這一刻就一掃而空了,變得澄澄凈凈的。 老闆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 「老闆你怎么會知道我家在哪里?」我調整好安全帶,頭靠著不會太硬的皮革墊。 「你覺得呢?」老闆不屑地看我一眼。眼神跟快樂的衣服好不搭。 「呃.....你去駭學校註冊組的網站?」 「差不多」 我該說我一點都不驚訝,老闆這個人想駭就亂駭嗎? 「在哪?」老闆拋過來一句?!改銈兺瑢W會辦在哪里?」 「你真的要載我去?」您開玩笑的吧? 「廢話!」老闆修長的手伸出來把音樂轉小?!改銈冝k在哪?」 「和食園,在立聯國中的附近,可是老闆你應該不知道在哪.....」 「有一種東西叫作gps」老闆用看智障的表情看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就是窮酸、就是鄙陋嘛。 老闆飛快地按幾下手機查好地址、路段后,狂踩油門飆了出去,造成我比預定時間早到了半小時,本來想兩點再姍姍來遲的,這下準時一點整到達了。 開著一臺凱迪拉克,老闆在附近繞圈子找停車位。 「老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我突然想到,困惑地問:「元青他們幫你在公司辦了一個派對耶,你不用趕去嗎?」 「就因為是元青辦的,我才不想去」老闆不高興地撇嘴。 「可是他們可能準備了很久耶,你還是去一下比較好吧?」 「我自己可以決定生日怎么過」 「可是,你這樣跟我去同學會,好嗎?」 「不行?」老闆挑起眉,超有氣勢的一張臉。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點頭如搗蒜,深怕被踹,「其實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明明是你生日,卻要麻煩你載我去同學會,你是壽星,應該要我為你做點什么才對」 「無所謂」老闆倨傲地扶著方向盤,視線盯著前方。 而我,難掩驚訝地看向他,在他臉上發現了他是真的無所謂,即使我什么都沒為他準備,他也不會跟我生氣。 總是兇人的老闆,會不會反而心胸最寬大呢?永遠能夠包容我的蠢、我的健忘。 老闆為什么要在生日這天,特地跑來載我去同學會呢? 「你先下車好了」老闆繞回餐廳門口?!肝胰ネ\?,等一下就進去」 「喔,好」我迅速拉開車門滾下車,目送老闆那臺精緻的凱迪拉克駛離。 這下好了,我得一個人先走進去。 和食園是一家中等價位的日本料理店,店內氣氛安寧無波,裝潢冷色調,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好像走進一家詭異的殯儀館。 站在一樓,我打了電話通知廖班長,她叫我到二樓第二間包廂,那是我們訂的。 拉了拉身上略為緊繃的毛衣,我步上二樓,經過轉角時心里有些納悶,怎么沒大老遠就聽到同學會的笑鬧聲?難道我來得太早了嗎? 二樓的包廂全是和式的木頭地板風格,我輕輕拉開包廂的日式拉門,往里看去-- 一雙粗壯的手背猛然把我拉進懷里,對方高大的黑影籠罩住我,我只感到頭一暈,一個溼溼熱熱的東西就貼到我唇上,他強硬地壓制我的頭、強吻我。 我反射性地想推開對方,卻絲毫無法移動他的暴力,噁心的感覺一路衝上腦門,伴隨著心跳恐懼地跳動。 耳邊傳來同學們熟悉的歡樂聲響:「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 我好想吐。 嘴唇被那個混帳壓到變形,我幾乎不敢去想他的口水會不會黏到我。 此刻同學們鼓譟的聲響,彷彿變相助長了我胃里翻滾的噁心,一波一波宛如滔天巨浪般吞噬我。 難堪。 這個字眼冷酷地刺上我的心頭,令我悲憤異常,但我用盡全身的力量都無法推開對方。 「六秒!七秒!八秒.....」同學們繼續興奮地數著玩,像觀賞羅馬競技場的無情人們。 砰! 我只覺得身體一松,原先強吻我的人突然被一拳揍倒在地,那一拳猛烈如熊掌,地上的人摀著臉悽慘地哀號。 老闆,我的救星,永遠站在那個保護的位置,正抓狂地打算再給地上的人一腳。 鴨舌帽下的是一張怒容,像是有什么被觸動了一般,他憤怒得失去理智,令人畏懼的壓迫感往四周襲來。 他想殺了那個混帳。 兩旁的男生們連忙撲上去攔住老闆,卻被他一下就甩到兩邊去,他幾乎是毫無阻礙地邁向地上的傢伙。 我出于本能地衝上去一把抱住他,想也沒想地衝口而出:「老闆!你冷靜一點!他會骨折的!」 「少攔我!」老闆低吼「他敢動我周尚海的人,就該知道會有這種下場!」 「拜託!你不要生氣!」我硬是攔腰拖住了發狂的他,其他人連忙趁機把地上發抖的可憐傢伙拖出包廂外,由三、四個人駕著離開餐廳。 那個混帳屁滾尿流地逃走之后,老闆才逐漸冷靜下來,眼神罩上一層寒霜,像要看進每個人的內心那樣環伺眾人一圈,每個人一遇上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害怕又尷尬。 我躲在老闆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算了啦.....」 不必去為難我的國中同學,因為他們不會改了,這種作弄我的惡劣把戲是不會改掉的。 老闆低頭看了看我,彷彿讀懂了我眼神里的意思,在一片靜默中,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出這間爛包廂、拖出同學們震驚的視線范圍、拖出這家破餐廳。 我隨著他走到凱迪拉克旁邊,手腕還被他嚴嚴實實地握在掌心里,他冰冷的溫度傳過來,到我心里時卻莫名地發燙了。 「老闆....謝謝你.....」我垂著頭,臉發熱。 他沒說話,繃著臉替我拉開凱迪拉克的車門,讓我坐進去,自己繞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 他每次只要真正地動怒,就會一句話都不說。 凱迪拉克再度被無聲地狂飆,一路飆過大大小小的巷弄馬路。 我不明白,他在生氣什么? 「老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討好地蹭過去,仰著臉望他。 「不準再去同學會!你以后再敢去,我就揍你!」老闆對我大吼,腳發洩似地跺煞車。 「知道了嘛,我以后說什么都不會再去了」 絕不再讓那群人任意擺弄我!羞辱我! 「他們不是第一次了,對吧?」老闆沉著臉,問我。 「嗯」我無奈地「但之前的,都沒有這次這么過分」 「派人修理他們一下好了,讓他們記得教訓!」 「不行啦!老闆,他們都還是高中生,會死人的」我慌忙地阻止老闆可怕的行動。 「你真的笨到沒救了!這種時候還幫他們講話!」 「對不起嘛,你別再生氣了啦~~」 無視我的話,老闆沉默一陣子,手指一搭一搭地敲著儀表板,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然后突然側頭嚴肅地叫我:「死蟑螂」 「嗯?」 「如果今天我不在,你要怎么辦?」 一句話,問得認真深刻,問得執拗不讓,彷彿這個問題對他非常重要。 「???」 「我說!如果今天我不在場,你要怎么辦!」老闆朝我大聲咆哮,聲音里有著莫可奈何的憤怒。 車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隨風打在車上,冷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推灑到空中,像撒出了無數張乘載悲傷的冥紙,飄盪到看不見的那個世界去。 路上的行人匆匆經過我們的車,腳步未曾停留,只把路面的水漬踩得啪咑作響,響得清冷又碎裂。 我不知道老闆為什么生氣,但我感覺得到老闆漫無邊際的痛苦,在車內膨脹、爆裂。 我該說什么的,我應該說些什么才對,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卻又惹他生氣。 「老闆.....」我就這么,伸出手覆蓋在他僵硬的手背上?!笡]事的,我以后會好好照顧自己,我保證」 也許是雨下得太大了,光線變得太模糊了,老闆望著我的臉上彷彿閃過一絲溫柔。 很輕、很柔,不使人費心察覺的,溫柔的重量。 我征征地、無法呼吸地陷入他的眼神里。 雨依然傾盆地下著,像要把世界的一切洗凈,讓最純粹的真心表露出來。 可是,我們從始至終都沒有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