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那一晚湯寧朗所見的示威群眾,大半進了拘留所,遭檢控一條滋擾罪。在四十八小時的羈留時間,媒體曝出其中一名女子被送入急救室證實死亡,死因雖未明確,卻掀起了讓全城嘩然震驚的風浪。 一時間,公眾嘩然。警察儼然成為眾矢之的,立法院的議員以大半數否決了對警方的審查,如此一來,本來就為正義發聲的學生,紛紛發起了抗議活動,焚燒公物洩憤。 曹景柯在議院大門外接受記者發問,言辭盡是為警方遮掩洗白,立場雖偏頗卻是與他的身分相配,在主流傳媒的渲染下更是一面倒的輿論逆轉,由一開始對警方濫用私刑的譴責,演變成針對群眾暴力抗爭的激進行為,社會彷彿有兩種對立的價值觀在撕扯,人群思想走向了極端。 而一向出了名敢言的湯寧朗,網上帳號卻遭突然封閉,正當一些粉絲關注偶像的言論自由,卻在同日目睹出席一場現場節目錄製的湯寧朗,大膽地公開表示自己捍衛民權的立場,這一幕雖然在重播時被剪去了,卻還是敵不過網上的瘋傳。 湯寧朗的言論簡潔,立場卻十分鮮明,鼓勵人民站出來反抗,幾乎有些煽動的情緒了。 曹景柯從助理那里聽到這個消息時,臉上雖絲毫不露,內心簡直要氣瘋了,覺得自己這小情人根本是在和自己對著干! 一上了私人車輛上,他就撥到了方薇那里去,一接通就冷聲質問起來,「你是干甚么的,怎么又讓寧朗在外面亂講話?」 「對不起,曹先生……我事先也不知道他會突然這樣,公司高層也很生氣,可是節目是直播的,我想阻止也來不及了……」電話彼方傳來方薇訕訕的聲音,對于湯寧朗她也是無何奈何,而且曹景柯也不見得會允許她阻止湯寧朗做他想做的事啊。 「寧朗呢?讓我和他說?!?/br> 「我聯絡不到他,他讓我退了角色,然后人就不見了,王導可生氣呢,曹先生知道他人在哪兒嗎?」方薇害怕又心急地說。 曹景柯一聽,臉色就更難看了,轉頭就撥了湯寧朗的電話。原以為又像上次一樣找不到人,沒想到立即就接通了,同時電話彼端傳來了低低的一聲「曹先生」。 那一聲叫喚略有些生硬,聽起來顯得生疏,只是曹景柯隔著電話聽不出來,不過面對湯寧朗還是下意識放柔了語氣,「寶貝,還在生氣嗎?人在哪兒?你的經紀人說找不到你,忘記今天要拍劇了嗎?別任性,大伙兒都在等你,不許再胡鬧了?!?/br> 湯寧朗沉默地握著電話,未有立刻回應,頓了頓才說:「我要去支援示威行動?!?/br> 「聽話!你是明星,湊甚么熱鬧,快給我回去!」 「就因為我是這個身分,才更要多盡一分社會責任?!箿珜幚实幕卮鹗制桨?,又有些不耐煩,「反正你是不懂的,別人怎么樣都不關你的事?!?/br> 「怎么說話的?」如果曹景柯現在稍微留意,就會發現湯寧朗此刻的情緒有些不尋常,然而他正心急著,也被湯寧朗的態度惹著了,語氣已帶了被冒犯了威嚴的惱怒,換著別人早該嚇怕了,偏偏湯寧朗仍是不為所動的樣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安靜了幾秒鐘,湯寧朗忽然轉了話題,問道:「曹先生,你讓薇薇姐鎖了我的推特帳號,又換了我的手機號碼,是因為不喜歡我的作為吧?今天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讓你也很生氣?」 「既然知道我會生氣,你還故意做這種事?我知道你心里不高興,有甚么話今晚再和我說,我先讓人把你的報導壓下去,好不好?」曹景柯知道湯寧朗的拗脾氣,按捺著怒氣好聲好氣地說話,只想著把人哄安靜了,其他事等回家再說。 「我明白了?!箿珜幚实穆曇艉芾潇o,隨后有幾秒的緘默,正當曹景柯想問他明白了甚么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果斷地說:「曹先生,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吧?!?/br> 話落,世界四周好像有一瞬間陷入冰凍的靜默,時間被短暫地凝住了,一片灰寒。 曹景柯沒有反應,不知是在思考著甚么,還是氣得說不出話,但是湯寧朗顯然看不見這端曹景柯的表情,只聽到平靜到顯得略微顫慄陰沉的聲音響起:「你再說一遍?!?/br> 空氣驟然充滿了令人難受壓迫感,耳邊只有彼此短促的呼氣聲,說明他們此時的情緒都處于一種極不平穩的狀態。曹景柯覺得自己的心臟急跳得幾乎要爆炸,由胸口到耳膜都充斥著一股熱氣,將他的理智燒至快要斷裂的邊緣,腦袋是虛晃晃的空白。 活到這個歲數,曹景柯已經找不到能讓他動搖的事物,可是此際此刻,他真切感受到那種接近瘋狂的憤怒,如果不是還記得自己是甚么身分,他覺得自己一定不能像現在這般冷靜地說話。 電話那端隱約響起了別的人聲,不知是誰在旁邊和湯寧朗說話。曹景柯捏緊了手機,一張冷臉因為隱忍而扭曲成猙獰的樣子,額頭一條條青筋突起,催促道:「寧朗,你再說一遍!」 「我還有事情,等你冷靜了我們再談?!箿珜幚势铰曊f,也不給對方答話的機會,立刻掛了通話。 「干!」伴隨著這一聲痛罵,是手機落地的破碎聲響。曹景柯大口喘著氣,只覺胸口的怒火怎么也平伏不了,然而更多的,卻是說不出口的焦灼與畏懼。 一直候在身后的林顯走上前來,也不問事情因由,只是默不作聲地拾起地上已成殘骸的手機,問道:「曹先生,要送去修理嗎?」 「送我回家,快點!」曹景柯怒吼,聲音里洩漏出滿滿的心焦,和一絲難以察覺的狼狽。 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地掠過,曹景柯的心也是一團凌亂。他用手抹了一把臉,本來上了發蠟的服貼短發也被他揉亂了,高大的身軀蜷曲著,額頭倚在前方的座背上,平生頭一回感到如此的絕望無力,哪里還有早上頂著議員身分高高在上的風姿,此時他不過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在情場里失意的男人。 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哪里沒有把他的情人照顧得妥當。他自覺他對自己都沒有比得上對湯寧朗好,有甚么最好的都給對方了,幾乎都要把天上的月亮捧到面前去了,只為了逗對方一個笑容,這樣自己就覺得甚么都值得了。 可是湯寧朗卻跟他說要分開,憑甚么?就因為前幾天不肯路見不平?為了不相干的其他人而和自己分手,開甚么玩笑! 自己對他還不夠好嗎?哪里不夠好嗎? 要留住湯寧朗,他究竟還要做甚么才足夠?愛這個孩子,他從來都不覺得累,也甚么都愿意做,只是如今對方不領情了,他還可以做甚么? 「曹先生,到家了?!沽诛@的叫聲彷彿是一道鬧鈴,曹景柯的身體微微一震,神智剎那間被喚了回來,卻似乎無法適應現實的變故,就連眼神都透出一絲茫然。 眼前是他和湯寧朗同住了兩年的家,是他用心經營只屬于他們彼此的歸處,自從搬到這里以來,就充滿了湯寧朗的影子,每一天都過得那么幸福美滿。 轉動鑰匙,打開門── 卻甚么都沒有了。 **** 全文完(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