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人精
暫停時間很快結束,裁判拖長的哨音催促著雙方隊員返場比賽。左霏問其他替補隊員借了一對護膝,上場補到二號位。 換人的效果立竿見影,僅兩次輪轉之后,場上的局勢就發生了明顯變化:管院連連追分,令文院一度陷入卡輪之中。 如此鮮明的對比引起了附近觀賽者的議論。 “真搞不懂,打得這樣好,怎么不上首發呢?一開始就上的話,這場比賽根本就打不到第四局來吧?” “我看她球風還挺兇,會不會是爆發型選手?打不了持久戰?” “要真是的話,那就更應該打首發了吧?中途體力不支還可以下場休息一會兒再上啊,現在這個節點上場,那不是更費體力嗎?” “也是哦。那是為什么?總不會是得罪了教練沒拿到首發名額吧?” “怎么可能?她跟那教練在球場是出了名的一對兒,實力到位了,沒理由不讓她上?!?/br> “……” 北區的各個排球場本就挨得緊,同樣是站在場邊觀賽的人,蔣賦當然能聽清身邊所有人的討論。但他的心思并不在這里,只凝神緊盯著場上的情況——準確地說,是盯著左霏的狀態。 ——哪有人站在排球賽場上的時候還能始終保持沉默的? 排球是項多人運動,極其依賴于隊員之間的配合。而這種組建時間不長、訓練頻率不高的隊伍中,隊員間不說話就能配合默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是個經常打球的人都能看出來左霏的狀態有點不對勁,蔣賦亦然。只是他到這時才意識到,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態的左霏了。 就是上學期期末那段時間,左霏也是這樣聽不進旁人的話,聲色里總壓著一絲不耐煩的味道,做起事也多少有點我行我素不容置喙的意思——就和她先前打斷他維護她的話堅持要上場比賽的時候一模一樣。 當時他覺得,人不是機器,情緒偶有波動很正常。就像池面上落下一片葉舟,只需要等一等,等池面的漣漪被時間撫平,一切就能回到原樣。 但現在,他卻忍不住想:如果落入池塘的并非一片被風吹落的薄葉,而是一塊被扔進池中的石頭呢?漣漪能隨風停而平息,薄葉能穩穩漂浮在水面,但石塊卻實實在在地沉入池底了吧。 十幾分鐘后,裁判再度吹響哨音,宣布管院25比19贏下第四局,雙方二比二平,進入局間休息時間。左霏抬手一一接下隊員們興奮的拍掌,和大家一起下場歇息。 面對扭轉戰局的大功臣,周荊哲率先拍手稱贊道:“干得漂亮,左霏,就照這個勢頭拿下最后一局,今年咱們兩隊一起打進館去!” 左霏輕輕“嗯”一聲帶過,沒有繼續接他的話頭。她伸手拿過蔣賦遞來的礦泉水瓶,仰頭痛飲幾口,又將水瓶遞還回去。 蔣賦一遍重新擰上瓶蓋,一遍斟酌著開口:“下一局我打算安排辛慧打副攻位,換……” 左霏抬手,攔下他后頭的話。蔣賦按她的意思收口,而后又忍不住緩緩問道:“打完這場,之后呢?” 這不過是場八進四的淘汰賽,贏了也不意味著比賽結束。四進二的半決賽緊隨其后,若是贏了,要繼續爭金,輸了,也還要努力爭銅。那這后面的兩場比賽,左霏打還是不打?或者問得再直白些—— 她還能選擇不打嗎? 蔣賦沒有寄望于左霏會給出回復,而她也的確只是眼睫低垂,不發一聲。這沉默背后有多少是不悅,多少是無奈,蔣賦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如果他一開始能更敏銳些察覺到異樣,原本是可以做到不令她陷入這般境地的。 他隱隱感到后悔。 第五局比賽不出所料地以管院15:12贏下比賽而告終。趁著左霏到裁判處簽字確認比分的工夫,周荊哲沒事人一樣扯著蔣賦閑聊。 “不說后面的成績怎么樣,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院今年在振宇杯上的綜合表現是近幾年來最好的一次了?!?/br> 蔣賦想了想,將心中猜測悉數問出:“除了振宇杯之外,聽說你們院今年在其他幾個校級體育類比賽里成績都不錯?再加上組織的幾個文體活動,你今年院內的干部評選應該穩拿優秀了吧?” “嗯?評選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哦,現在還沒影呢?!敝芮G哲笑了笑,“不過呢,提早做準備總是沒錯的。這種事等到臨頭再抱佛腳就晚了,你也是保過研的人,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 蔣賦緩緩看向他:“怎么,你打算申請保研?” 周荊哲坦然道:“為什么不呢?準備點資料的事,又不費什么工夫。雖然我學分績沒什么優勢,但按往年的政策,加分項可不少,拼拼湊湊的話,沒準真讓我夠上名額了呢?而且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沒申請上又怎么樣?我也沒什么損失不是嗎?” 蔣賦沒忍住,唇間漏出一聲笑:“難怪你一直以來都那么熱衷于逼她上場,原來最終是為了這個。這樣看來,兩個輔導員恐怕也是你故意請來施壓的吧?” “話也不能這么說?!敝芮G哲微微瞇眼笑道:“我本來只是想拜托他們當一當說客。以她吃軟不吃硬的性格,肯定不好意思直接拒絕輔導員的要求。只要他們找個合適的機會說上兩三遍好話,她大概率半推半就的就上了。只是沒料到場上真出了意外,替補順位上場理所當然,所以我連費口舌的工夫都省去了?!?/br> 蔣賦難得沉默一瞬,問他:“那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么不愿意打比賽?” “當然咯,不光想過,我還問過。她自己的說法是她抗壓能力不行,正式比賽上場容易失誤丟分。但你今天也看到了,她根本沒丟什么分,打得一點也不差?!敝芮G哲看向蔣賦,“真正抗壓差的人不是她這樣的。與其說她是抗壓能力不行,還不如說是責任心太強,要么不做,要做就要盡心盡力地做,追求一個問心無愧。就算沒人給她施壓,她也會自己給自己施壓,這樣的人就算小組作業遇上一群純劃水的組員,也能在最后的展示課上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最適合承擔重任了。只要讓她站上賽場,我們就一定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結局:所有人都能得到好處,所有人都沒有損失。無非就是我要當一回惡人而已?!?/br> 說完,周荊哲淺笑了一下:“當然,我之所以跟你講這些,也是希望你不要過度曲解我的用意。我這個人做事可能是沒那么樸實,但也不喜歡使壞。至少在振宇杯追求好成績這一點上,身為文體委員的我和身為教練的你的目的是一致的?!?/br> 以周荊哲的立場來講,他不過是想討個好成績,沒用什么下三濫的手段,也沒有做出不合規矩的事。他用合乎情理的方式追求想要的預期結果,這能有什么問題? 但問題是,他蔣賦并不是處在事件中心的人,即便在情感上偏向于左霏,他也沒有資格替她作出主觀判斷。 “這些話,你和我說沒有意義,你應該去當面和她說?!笔Y賦說。 “我可不敢?!敝芮G哲連忙擺手,“暗自小小算計她一下也就算了, 即使她事后意識到了也不會說什么,頂多是對我印象差點。但這些話搬到明面上來和她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也不希望我真和她鬧架吧?鬧輸鬧贏都不是好事,不是嗎?” 好話壞話都被這家伙說盡了,蔣賦自然再沒什么好說的。他與眼前這個人靜靜對視了幾秒,轉而移開視線。 真是個人精,蔣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