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搬家
蘇錦沒有繼續離開,這讓蘇好月松了一口氣。 她是不會走的,蘇好月對此抱有相當的信心,或者說她會走,但最終還是會回來。這一戲碼已在她小時候上演多次,蘇好月一直不是個聽話的孩子,按照mama的話來說,她總是陽奉陰違。每當蘇錦被氣得收拾東西回家,并打電話向蘇文瑜告狀后,蘇好月都會挨一頓狠揍,被押著去負荊請罪,蘇錦最終還是會原諒她,只是要捱幾天冷臉罷了。 那么她為什么會那么恐懼?這種完全喪失理智的恐懼狀態在她成年后變本加厲,可能是因為她不是完全確定蘇錦不會走,即使蘇錦真的離去,也不會受到絲毫的道德壓力,作為堂姐妹,她本不必對她的人生負責。蘇好月多次生出一個念頭:如果蘇錦是她的親jiejie就好了,可能她要承受更多的皮rou撻楚,但這是一個劃算的代價。 蘇錦說:“蘇好月,你要我拿你怎么辦?” 蘇好月無法回答這句話,低垂著的視野里只能看見蘇錦的手,她本來應該繃緊了神經,卻在注意到這只手的時候微微出神,比蘇好月自己的手粗糙一些,干燥的皮膚在燈下閃出細細的白色的反光。 蘇錦說:“告訴我?!?/br> 有那么一瞬間,蘇好月十分想說“你干脆就打我一頓不行嗎?”但是肯定會被認為有“態度問題”,她不敢說。 蘇錦重重地嘆了口氣,抽手就往門外走,蘇好月趕緊跟上她,蘇錦回頭瞪了她一眼,問:“你跟著我干什么?” 蘇好月憋紅了臉不說話,只亦步亦趨地跟著。蘇錦的眉毛擰得像是打了個結,突然揚起手來。 蘇好月下意識閉上眼脖子一縮,以為她要打自己的耳光,這讓她的心底掠過一陣混合著驚訝和委屈的復雜感受。但是耳光并沒有落下來,蘇錦開口說話了:“既然你不聽我的話,又有什么必要害怕我?” 蘇好月知道,這個問題和前面那些一樣,全部都是回答不得的,無論說什么都只會被認為是頂嘴,引發更強烈的憤怒和懲罰。被連著逼問,她的心里也很憋屈,頂回去的氣話堵在嗓子眼,不敢說,但又咽不下。 蘇錦的語氣愈發冷漠,道:“你倒開始給我甩臉色看了?!?/br> 蘇好月悄悄地深喘一口氣,說:“對不起,我錯了?!?/br> 蘇錦說:“你錯哪里了?” 這對話每一次都是同樣的屈辱。蘇好月說:“我不該撒謊……我不是故意的,我會改的?!?/br> 蘇錦說:“你的意思是,我教了那么多年,就教出來一個張口就撒謊的人,她甚至不是故意的?!?/br> 蘇好月心一沉。她想錯了,這種情況下可能發生的對話并沒有被窮盡。 “不是……”她不知道該說什么,蘇錦是對的,她犯下的錯誤實際上也是對蘇錦的否定,作為一個生性驕傲的、成功的Dom,蘇錦不可能接受這一否定。 實際上她也接受不了,從小到大,蘇錦就像是那個放在眼前卻永遠夠不到的胡蘿卜,又像是一把鋒利的鞭子,被所有人用來鞭策她,激勵她。蘇錦的成功被提起太多次,以至于蘇好月從未想過她也有失敗的可能性。 不僅有,而且蘇好月自己就是那場失敗。 她并非對此毫無感知,但這是第一次直面這一問題。 蘇好月無比希望自己能夠對羞愧感免疫,她的心臟像通電了一樣開始抽搐,雙腿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落下去,在徹底跪下去之前被蘇錦突然一把撈住,說:“你不用跪,我不需要?!?/br> 鼻子一酸,蘇好月的眼里涌出兩汪淚。 “不是,”蘇好月誠懇地說,“不是你教的……jiejie教我教得很好?!?/br> 蘇錦說:“那你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最后三字像刀一樣戳進心口,蘇好月開始哭,她的雙腿還是使不上勁,只能靠蘇錦支撐,一邊哭一邊回答:“是我自己學的,是我自己不學好?!?/br> 蘇錦說:“你的人品變成這樣,我也逃脫不了關系?!?/br> 蘇好月使勁搖頭:“是我自己!”話被嗚咽打斷,她生怕蘇錦失去耐心,努力往下咽了兩下把哭聲咽回去,繼續大聲說,“是我自己不爭氣,是我自己的本性——” 蘇錦突然抽了她一個耳光,不重,但讓蘇好月懵住了。 蘇錦反問:“是你自己的天性?” 她的聲音很嚴厲,卻神奇地讓蘇好月感受到了一絲安心,她立刻反應過來了蘇錦的意思:她不容許別人用天性、基因來逃脫責任。 蘇錦松了手,地板上嘭的一聲,蘇好月的膝蓋落了下去。骨節下的皮rou疼得她一個哆嗦,眼淚愈發洶涌起來。 情不自禁地大哭了一會兒,膝下漸漸感覺麻木時,蘇好月才發現自己抱住了jiejie的腿,而蘇錦只是平靜地在上方俯視。一切都是熟悉的場景,和火車上的那一晚幾乎一模一樣。 蘇好月說:“我會改的,這一次我真的會改!” 蘇錦問:“你覺得你還配得上一個機會?” 蘇好月對此猶豫了一瞬間,蘇錦的話無疑刺痛到了她,但更為強烈的感情是對蘇錦的歉疚,“給我一次機會,最后一次,”她真誠地、哀戚地發誓道,“我不會讓你的人生有敗筆,我不會的?!?/br> 這句話說完,過了一會兒,蘇錦的手撫摸上了她的頭發。發根傳來輕微的溫柔觸感,伴隨著蘇錦仍然有些冷硬的聲音:“我該怎么相信你?” 連蘇好月都無法相信自己,她的記憶里找不到一件事是脫離了蘇錦、她獨力成功的。類似于考研的高考,更是蘇錦千般督促鞭策的結果。蘇好月說:“jiejie,幫幫我……我會成功的,我保證?!?/br> 蘇錦的手指更深地插進她的頭發,稍微用力地往后梳了過去,蘇好月被迫揚起腦袋,兩個人四目對視,蘇錦說:“你搬到我那里去住,我來保證你一定會成功?!?/br> 這句話并非是命令的口吻,但蘇好月幾乎是感激地立刻順從了。 蘇錦離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我讓司機明天去公司接你”,這意味著今天她就要收拾好幾套衣服和書,明天入住蘇錦的家,也許意味著另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但蘇好月已經無力去思考了。 她保持著跪坐在小腿上的姿勢,當腳步聲越來越小,直至完全消失時,她想要抬起身來,被壓麻了的腿一陣酸軟,把她又打回到了地上。 蘇好月連痛叫出聲的力氣都沒了,她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洗漱完上了床,幾乎是瞬間就睡著了。 第二天中午,等周圍同事都走光了,蘇好月才恍然意識到已經到了吃飯的時候。她又坐在位置上發了一會兒愣,拿出手機來給杜青園打電話過去,將自己要去jiejie家住這件事告訴她。 杜青園并不非常吃驚,問:“那我們平常還能見面嗎?” 蘇好月說:“我不知道,大概……可以趁著她加班或者出差時?!?/br> 杜青園苦笑:“談個戀愛跟犯罪一樣?!?/br> “對不起?!碧K好月連忙說。 杜青園:“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考研也是好事,等你考完應該就沒事了吧?!?/br> 蘇好月:“嗯……” 杜青園聽出了她的猶豫,問道:“你選擇好學校了嗎?” 蘇好月:“我想報新城大學,但是蘇錦好像很不滿意?!?/br> 杜青園嘆了一口氣,說:“你都大學畢業了,她總不能連這種事都要替你做決定吧?!?/br> 這句話讓蘇好月覺得很不好意思,敷衍著應了幾聲之后掛斷了電話。 下午一下班,蘇好月收到了一個蘇錦的司機發來的消息,說了汽車所在的位置?;氐郊乙萝嚂r,司機將一把鑰匙遞給她,說:“老板沒在家,讓我把這個給你?!?/br> 找到蘇錦家,門上配備的是指紋鎖,下面藏有一個鑰匙孔,打開進門,一陣冷氣忽地沖向她的腦門。 此時正是太陽西落的傍晚,蘇錦的房間里卻黑洞洞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一絲光線都沒有,幽深的黑暗中,不知從何而來的冷氣包裹住她的全身。蘇好月看著前方懵了一會兒,循著記憶在墻壁上摸索,啪的一下,燈被打開了。 和上一次來時見到的一樣,房間整潔得幾乎沒有使用痕跡,供蘇好月居住的房間就在蘇錦的臥室對面,床上放著一套嶄新的被褥,墻邊立著一個扁平的大箱子,一張紙條靜靜地貼在上面,寫著:老板囑咐等她回來再組裝,請勿自行打開,以防危險。 本來蘇好月非常疲累,只想在床上一躺了之,看到這句話后把書包往床上一丟,撕下紙條,非要打開看看是什么危險東西。 等把幾張木板全部拖出來,才在箱子深處發現了說明書,原來只是一個小書柜。 將說明書細細看了一遍,蘇好月脫了外套挽起衣袖,叮叮咣咣搞了起來,把上下左右四面木板固定好,然后發現中間的木板塞不進去了。將上面和左面的板子拆掉,從下到上將書格壘到一半,突然發現兩塊木板的質感非常特殊,其中一面更滑,而且顏色更深。 蘇好月盯著它們沉思一會兒,反應過來:它們應該分別放到最上面和最下面。 于是再拆,拆完已經出了滿頭大汗,一半因為累的,一半因為對自己的笨拙產生的急躁,心想還不如乖乖聽話,等蘇錦回來再弄呢。 又與木板搏斗半小時有余,終于堪堪將其制服,書柜立起來也只有半身高,正彎著腰將最上層的螺絲擰緊,外頭突然傳來“滴”的一聲,悉悉索索幾秒鐘過后,一陣腳步聲向她的房間走來。 蘇好月拍拍手上的灰,喜滋滋地掃視著自己的成果,蘇錦走到她的門口,像是愣了一下,皺眉道:“沒留等我回來再弄的紙條?” 蘇好月說:“留了,但是——” 蘇錦走進房間,跟隨身攜帶空調冷氣似的,蘇好月覺得氣溫似乎驟降了幾度,下意識抓緊手,身子往后一退,小腿撞上床沿。 蘇錦問:“你覺得你還有很多時間來浪費?” 蘇好月被說得一愣,心里涌起一股委屈,但還是老老實實道:“不是……” 蘇錦問:“你之前哪怕復習了一點嗎?” 復習了五分鐘算嗎?看了眼目錄。蘇好月強行將嗓子眼里備好的謊言咽下去,說:“沒有?!?/br> 蘇錦揚起手,和昨晚一樣,蘇好月以為自己的臉上會迎來一個耳光,手高高揚起卻輕輕落下,拍了一下她的頭,蘇錦半生氣半無奈地嘆道:“我就知道?!?/br>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扔在床上的書包,說:“以后不要做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現在開始學,一會兒我叫你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