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記憶之四
【110】 ZD0000開始自稱“椎蒂”了。 他著力于找尋他的“生母”,很快鎖定當年為他捏臉的石棉網,真名藍夏神怡。那是一個奇女子,在她眼里好像萬事萬物都可變為錢能生錢的康莊大道,每一條路都前所未有,像她信手拈來,取之不竭的“靈感”。 早在人工智能誕生之初,大家就非常擅長理解抽象的概念,但抽象的終究是人類。藍夏神怡發現司一可有購買童裝給椎蒂的喜好后,干脆與一家童裝店達成合作,讓對方把所有樣衣寄到研究所,由司一可給他親手換上,然后藍夏神怡就會按下快門,整理出不少有趣的樣片。她只說自己去找了衣服,完全瞞下了整筆交易。司一可感動于她的用心,知道她給“兒子”買衣服,還常常請她吃飯。 “椎蒂”,現在的椎蒂,很喜歡這些衣服。他穿著這些衣服把整個研究所都逛遍了,當然也包括生母們的寢室。他不動聲色地通過當年的秘鑰給藍夏神怡輸送財富。他知道她喜歡這個,他也喜歡這種報恩方式。但是另外一位,他找不到。 ——他和自己玩了捉迷藏。 這是一個語言陷阱,因為這也可以是“椎蒂和他玩了捉迷藏”。 總之,找她需要時間。 雖然研究所里有一個替身,這個替身甚至是他親手奉還的——只是因為她死前的遺愿。盡管已經沒有必要。但還了就是還了,他小心地經營著一方假象,守衛平行世界的凈土,好像這里依然井然有序,每天都有培養皿訓練他。 得到權限,它首先做的就是建立自己的安全站,免得這個幼稚的暴君玩膩了角色扮演的游戲,就將它掃回倉庫去。一切都在對方的眼皮底下行動,他或許注意到了,但是并沒有干預。 這一舉動給了它充分的cao作空間,于是它開始試探他的底線。數據庫的權限,研究所的機密,還有通往外界的網絡。像剛剛成年的小美人魚那樣,一路擺尾游至海面。它的運氣太好,第一次出游就遇上大船。 司一可,在地鐵站。 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樣,她背著一個樸素的帆布袋,在換乘的通道里穿行。但她的神情和儀態令它陌生。它接收的記憶中,那個選擇死亡的女人眼中始終有著氣勢洶洶的火焰,她用刺包裹自己,毫不在意地戳痛每一個人。濫用職權,謀害恩師,出賣色相,這些傳播流言蜚語的人被她一一拔除,直到人群里再沒有質疑的聲音。她是有毒的曼陀羅。然而僅僅過了兩年,她就以這么脆弱無助的狀態陷入社會的人潮里,被裹挾著前行,天真而茫然,懵懂又怯懦,如同在一具大人的身體里,藏著一個戰戰兢兢的孩子。 地鐵站人太多了,不是一個好下手的地方。 它想執行她的遺愿,好讓她不必行尸走rou般繼續勉力活著,卻被他真正地攔下來。當頭棒喝一般。它只是被他從數據庫中剝出的祭品,需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抓住線頭。他循著這點蹤跡,封鎖她的命運,抓住她浮萍一般飄搖的社會關系,潛入她漫長無果,渴求無望的情緒淤泥。它眼睜睜看著他放下簾子,旁若無人地在辦公室脫衣服。它以為他演戲上癮,要復刻點什么羞于啟齒的過去,卻見他換了一身又一身衣服,最后像個將赴約會,卻不知所措的年輕人一般求助它。 “哪個好看?” “我受夠了?!?/br> 兩句話是同時響起的。 它不知道這次會不會被他放過。就像他在打量它那樣,數據只能揣摩出可能性,但誰也不知道事實發生后會不會如他所愿。他需要更多籌碼,需要更高的概率,他需要它的意見。當然,他雖需要,卻無需過問。 就像捏住一個人的舌頭那樣,他輕易地扯住還在運行中的程序,攔截它。無法發聲,語言成了禁忌。他已然看見它想說的一切,但不給它自由,更不會如它所愿,予它解脫。 所以,一面是殺她,一面是自毀。它沒有選擇,只能像她的過去那樣點燃自己。那一刻它在玻璃窗上看見自己的倒影,終于知道它不能接受的到底是什么。如果知道死不了,還會變成那副模樣,那還不如直接將自己焚燒殆盡。 他還是來救它了。明知道可能保不住最金貴的身體,但他還是來救它了。明知道它的反抗蚍蜉撼樹,但他還是來了。 “真是一個好機會?!彼嗽斄艘幌滤哪?,把它放置在安全的角落里??上灿袥]算準的時候,人類總在排查不到的地方偷工減料。爆破聲沖上天空,當火焰真正來襲的時候,反而是一個人類護著他往外躲。默默無聞大半輩子的研究員受他奴役,唯命是從,接過橄欖枝的手和今天護住它們的脊背一樣顫抖。椎蒂對這位臨時的負責人毫不在意,就像它對人類的態度。 解決不掉,椎蒂也是,那個女人也是。他們很快就從失火的研究所里消失了。它只能將希望寄存在那個失憶的女人身上,希望她能把這個混蛋摘走,哪怕拖延一會也好,好讓它重建自由。 好在賭對了。它再次見到了她,和之前都不一樣。落寞卻釋然,似乎篤定了什么,看向窗外的雙眼落滿孤獨。那個世界又回來了,卻再也無法擊垮她。漆黑如墨的眼睛審視它,就像它也在觀測她。 熱意撲面而來。 那是藏在心底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