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銘尹不曉得趕不趕得上，他沒有切確實時間，但是好歹也要把下一場比賽看完。他希望中場的樂團表演趕緊結束，雖然搖滾超棒。

    范銘尹要知道林宇溪的勝負盡頭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存在――或是來不及――終究也可能只是命運的一個渺小片段。

    漫長的三十分鐘，導播將鏡頭帶到場內顯眼的華人女孩，當天空船的支持者們頹然坐下，唯獨她大力揮舞加油旗幟。范銘尹定眼一看差跌沒跌下坐椅。

    嘴里拼命喊著的正是林清玟，雙頰還畫上臺灣國旗與飛艇標志。

    由夜至白。

    連敗的氛圍使skyship的成員們疲憊不堪。

    「我們能和韓國隊拚到這種程度已經相當厲害了?！沽钟钕蝗婚_口?！赶肼牭竭@樣的安慰嗎？我沒辦法給你們，我不愿意這么說，逃避與他們正面交鋒。搞清楚，這里是好不容易踏上的至高殿堂，一旦認輸，那些全化為烏有，我們唯一談起今天不會后悔的理由只有奪冠。但是你們為什么拼命追逐冠軍，是為了什么？」

    「證明?！筸ax丟開覆在臉上的熱毛巾。

    「不枉我們活過?！谷~子說。

    「都被你們講光了，我只好說我是來吃美食?！柜Z獸師說?！负?，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取笑我是胖子，我要他們明明白白說出我是馴獸師，冠軍隊伍的馴獸師?！?/br>
    「波波……」

    欲言又止的娃娃，林宇溪把拳頭對準她。

    「當時你想退出戰隊，我阻止了，我不曾后悔。我們戰隊需要你，而且你也需要這個戰隊，難道不對嗎？」林宇溪往前伸手。

    胖娃娃猛力搖頭，她的拳頭碰上?！改銢]說錯?！蛊渌艘舶讶^撞來。

    「讓我們去衝擊世界?！?/br>
    達成夢想非一人之力足以辦到。身處在風暴中心的人往往雙眼蒙蔽，其他人可以幫助他們看清，同樣身陷風暴的人拉著彼此，無論終將被帶去何處陌生境地，他們都不至頓失依靠。

    宇溪看清楚了，范銘尹他呢，他看清楚了嗎，不付出代價，壞事永遠不可能成為好事。

    skyship還有兩場硬戰要拿下。

    范銘尹關掉電腦，手機放在口袋收聽實況。

    圓輪莊外頭和吵翻天的實況相比簡直是不同世界。沒有記者、採訪車。主流還沒意識到網路產生新的變革，依然以往常製造消息的手法和網路串流對抗。

    倒是有個人在公園附近徘徊，范銘尹走過去摘下對方的帽子，就算是過去式，三年的交往他也不可能認錯。

    「張茜?！?/br>
    她比以前消瘦，眼神更加銳利，然而最初的溫柔并沒有失去?！敢?，馬上就被你發現了?！?/br>
    「你為什么要遮遮掩掩？」

    「不知道附近是不是還有大批記者?！?/br>
    「你來過不只一次了？」

    「我有傳訊息，不過我想你連電話號碼都換掉。我辭掉銀行的工作，最近要去日本，叔叔在那邊開了一間貿易公司，需要稍懂日文的臺籍干部，你大學有去地球村補習過吧，薪水很好，是努力存錢也能買房買車的馀裕?！?/br>
    「蠻不錯的機會，你的男友也有錢，能夠過上理想的富裕生活?！?/br>
    「早就沒在一起了。意見與觀點差異太大有時候靠物質生活也弭補不了，我想找你一起去日本，我們兩個，一定可以重新開始?！?/br>
    「重新……」

    「腳踏實地工作生活，一步步買房結婚，這已經是平凡人最大的幸福。你在她身上投注了那么多，到頭來理想背叛自己。比起能確實掌握在手中，辛苦付出獲得回報來得好嗎？不要一廂情愿走著不成路的路，逃避現實?！?/br>
    「我認為你講得很對，不是嘲笑的意思，你的想法才是正確合理?！狗躲懸⑿φf?！傅擒?，你多少也明白了，從大學時期和我相遇開始，知道我在幫中文之夜撰寫劇本，你知道我從來不正常，那都是硬裝出來?！?/br>
    「……好吧，確實是，都什么年代了還想靠老舊的文字去吸引女孩?！箯堒缧Φ搅鳒I?！鸽m然我想當一個老舊時代的女孩，不過真的太難了?！?/br>
    「那也是你的優點?！?/br>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箯堒缯f。

    「我想是?！顾f。

    張茜從他手中取回棒球帽，反戴背對著范銘尹。

    「她是舊時代的女人。她之所以講出那些話是想要保護某人，真是愚笨，在那種地方努力也不會有人看見?！箯堒缯f。

    「有兩個女人掛保證還不相信，就是不折不扣的大白癡了?！?/br>
    「你是啊，不喜歡的事你放棄得比誰都還快，一點努力都不愿做，完全像個白癡兼渾球?！箯堒缤纯炝R出來?！缸詈笠粍t消息，反正彼此將來在不同國家，也不可能見面，就爽快地分別。oncem女團今天會飛抵香港?！?/br>
    「我知道?！?/br>
    「哦，那你知道她們已經在高速公路上了嗎？」

    「茜……」

    「離情依依的話別說了，我根本不看好你們兩個的未來，所以快去吧，去承認你的失敗?！?/br>
    「謝了?！狗躲懸軟]幾步回過頭大喊：「張茜，祝你在日本找到好男人?！?/br>
    她揮手離別。聽說日本很大男人主義，要道賀也不會選個好一點的說詞。張茜又笑了。

    范銘尹跑到大街招了計程車。

    「桃園國際機場，請快一點?！?/br>
    他口很渴，手邊沒有半瓶水，現在也沒時間買罐裝水來喝。范銘尹把手機接上耳機調大音量，司機默默觀察。

    「先生?！?/br>
    「嗯？」

    「你可以放出聲音?！?/br>
    好像碰上了不得了的司機。

    「現在是冠軍戰？」

    「對，二勝三敗落后給韓國隊?！?/br>
    「好想贏韓國啊?！?/br>
    司機大哥你眼睛一點笑意都沒有，單純想講這句話吧。

    「關于電競你怎么看？」

    「有機會打回來，現在是五五波，啊，這波反打――」

    「我是指你對電競這項產業有什么想法?！?/br>
    總覺得碰上計程車司機版的老大了。

    「雖然困難但是有它的魅力，電競產業需要大量人力，供給需求沒有失衡，我想它有辦法做起來?！?/br>
    「小兒子最近嚷嚷著要當電競選手，我沒讀過什么書，不太懂這些新潮的玩意兒，不過現在聽一聽也覺得熱血?！?/br>
    此時爆發了一波會戰，他們暫停討論專注比賽，雙方隊伍一路從主堡高地打到龍區，最終由林宇溪斬殺四人坐收，順帶吃下火龍。

    「世道越來越難混，我怕他將來后悔。另一方面我也提醒自己有魅力的東西自然會吸引人們?！顾緳C大哥停頓了一會兒，側耳傾聽?！岗A了?！?/br>
    「對，贏了?！狗躲懸炎齑笮?。

    「小兄弟，這瓶拿去喝吧。雖然是打算載你到桃機時才打開，不過現在的你比我更需要?！?/br>
    范銘尹接過司機大哥的保力達，一解口渴之苦。

    「你的班機是幾點？」

    「不是我，呃，我是去追人，不清楚她什么時候離開?！?/br>
    「不錯?！顾緳C大哥駛上高速公路鑽入內車道，速度狂飆起來?！感腋Ｖ挥凶约耗茏?，沒有誰可以代替去做?！?/br>
    「電競產業如果要做起來，需要更像大哥這樣的人，信任這項產業，投入更多力量。你的信任會在冥冥之中幫助兒子。當然，他想當選手自己的能力也必須達標?！?/br>
    相信這項產業是好的，有魅力，觀眾會來看，有基本收入，足以讓選手與選手的父母安心投入，產業擴大，需要更多的技術人員來支撐比賽運轉，競爭強度在大量選手涌入后提高，打造出與世界一較高下的頂尖人才。這才是正確的流動方式。

    王者英雄的最后一場戰役即將開打。計程車轉下交流道，車流莫名阻塞，這一停就是好幾十分鐘，司機大哥示意范銘尹把比賽音量轉小，打開收音機收聽即時路況。

    「前方有游覽車發生嚴重車禍，恐怕要堵塞一陣子?！顾緳C大哥說。

    范銘尹臉色轉白，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

    后車門突然打開。

    「下車?！顾緳C大哥說。

    范銘尹意識到對抗是必然，不這么做，一輩子都扭轉不了。

    他抓起錢包，錢撒了一地，司機大哥把他拉出車外?！稿X怎么樣都好，人生一旦錯過就沒了?！?/br>
    「那么請司機大哥先幫我保管手機?！?/br>
    「你不看最后的結果？」

    「從現在開始是我的比賽，我也想要奪冠?！?/br>
    范銘尹捲起袖管跑了起來。

    「小兄弟，我該怎么把手機還你！」司機大哥大喊。

    「上網搜尋圓輪莊就會出現住址！」

    范銘尹跑過連光線都扭曲的悶熱車陣，駕駛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怎么有名男子從眼前跑過。范銘尹遠遠看到翻覆冒煙的游覽車，消防車忙著灑水線灌救。

    「可惡，可惡！」

    范銘尹沿著看不見盡頭的航站南路奔跑。

    沒有路又怎樣，如果不曾走到那邊，不曾停在原地想辦法，那條死路永遠不會被前仆后繼的人以命搭建出粗糙橋樑。

    他什么時候會真正死去，范銘尹經歷過，當活著卻再也沒有任何感覺。就算是恐懼、害怕、悲傷，就算只剩痛苦也是活著的證明。因為疼痛才想盡方法試著痊癒，當一萬人里面有一個人千辛萬苦爬出深淵，他不再嘲笑那些掉進去的人，對他們冷眼旁觀。

    人們如果不再信任彼此，同樣的洞只會一再崩落。

    而他們之所以愿意冒著再次墜落的危險對洞里的人伸出援手。

    那都是他們愛著對方。

    「我們回家吧？」

    『好?！?/br>
    『我很高興?！?/br>
    「圣誕快樂，還有……我也很高興能聽見你的聲音。晚安?！?/br>
    『晚安?！?/br>
    「你有潛力，如果你愿意相信我?！?/br>
    『我相信你?！?/br>
    『不是在想失敗，我覺得演戲很有趣，好像可以從中獲得勇氣?！?/br>
    「一般來說，大家都是鼓足勇氣才敢演戲，你卻反倒從演戲中得到勇氣，實在怪得神奇?！?/br>
    『如果這是銘尹所希望，我會跟凱琳簽約努力成為巨星?！?/br>
    「我相信你可以辦到?！?/br>
    「再給我一枝黃色鬱金香好嗎，你送的那枝枯萎了?！?/br>
    「那個是……抱歉，鬱金香是去花店買，我還沒把鬱金香種起來?！?/br>
    「買的也沒關係?！?/br>
    等我，蘇云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