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身負血仇心凄切
章十、身負血仇心凄切 至臻三年,大年初一。 沉莫若揣著小包袱在街上逛,這是他早起去買來的小點心,準備一會兒給弟弟顧以明帶去。 昨夜與顧家吃了團圓飯后,就告辭回旅店。期間答應了顧易在京城停留的時間可以去找顧以明玩,他看得出來顧易是想藉由他來引導顧以明修行,他并不反對也不感到冒犯。畢竟他也看得出來顧以明的確有修仙的天賦,雙親都是修士,孩子也大多會承襲雙親的志愿。 沉莫若沒有點星真人厲害,可以測出顧以明的仙骨,但是他有種他和他是同道中人的感覺。顧以明雖外表看去冷淡,但其實舉止十分妥貼──昨夜他還幫他佈菜倒茶呢。 在街邊東看看西逛逛之后,領略一下京城人的熱情招待,他進去一座茶攤想喝口茶。豈料,才一坐下,隔壁桌的客人談論的事情就飄進他耳朵里── 「你們知道嗎?那個外城的二牛家,不是生了一個兒子?」 「知道,前些個月不是喜得麟兒還給我們送雞蛋嗎?聽說是個大胖小子,可愛的很?!?/br> 「是??!我還抱過他,不哭不鬧的,很討人喜歡。不過聽說兩日前生了重病……」 「重???怎么啦?看大夫了嗎?難怪今日沒見到二牛出來賣貨?!?/br> 「看啦!大夫說只是一般的皮疹,叮囑不要碰水,開了些藥就讓他們回去??墒腔厝ブ?,那小子就發起高燒不退,身上的皮疹越來越來多,最后還黑了,甚至潰爛!」 「?。??爛了?怎么回事?」 「大夫說……很可能是某種疫病……」 眾人驚呼:「疫???會傳染人嗎?」 「哎呀!聽起來很可怕……」 「喂喂,你們聽我說,我昨天去張大夫那邊給我家內人抓藥,看見有好幾個人都是身上發疹去看的,你們說這會不會真的是會傳染……?」 「聽你這么一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那大舅不是在海洲做生意嗎?他前些日子捎信回來,說海洲那邊近來生意不好做,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沒人來買貨……」 「海洲不是在沿海?你大舅在什么生意?」 「替官家賣鹽的,只是近來買鹽的人少了,少了很多?!?/br> 「這跟疫病有何關係?」 「說你笨還不信!沒人買鹽,人去哪了?海洲很大,人也很多,不可能沒人買鹽,除非人都不見了……」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安靜。 人都不見了,還是很短的時間內,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海洲發生了某事,人不是跑了就是得病死光了。 「……你大舅后來還有來信嗎?」 「沒有,家里人覺得不對,在前幾日就出發去海洲找他了?!?/br> 外城?難道──? 至此,沉莫若茶也不喝了,逕直去了外城戲班子暫居的地方一看,帳篷空蕩蕩的,人都不見了! 心沉到底,他總算明白,那些黑氣就是疫病,黑氣所到之處就是傳染路徑。而那個戲班子是有意為之,那些小童恐怕不是好東西。才一夜而已,有多少人去看戲,就有多少人被黑氣附著,一傳十十傳百,現下城內許多人也許已經生病了而不自知。疫病難醫,因為傳染的速度太快,惡化的程度也很深,大夫們沒有很好的方法去醫治。 與天爭命,與閻羅王搶人,都不是人力可以辦到的。 雖然還不知道那戲班子如何出現,為何要傳染疫病,但危險迫在眉睫。當下思定,他先把這個消息傳給顧易。顧易是右丞,若是由他來稟報天子,并將之公告天下,制定可行辦法,至少還能力挽狂瀾。 去了顧府,顧易也焦頭爛額,京城一下子出現太多染疫之人,查不出原因,一時之間難以入手。沉莫若簡單地說下海洲那邊的事,要顧易趕緊派人去了解,疫情很可能是從那邊來的。若海洲染病的人四處奔散,很容易將疫情擴散開來,必須先徹底了解海洲之事,才能更好的解決。 顧易一聽,立即進宮。 時間緊迫,沉莫若也必須走了,臨走前將小包袱給了顧以明,望著那張仍是沒什么表情的小臉,他不在意地笑笑:「弟弟,以后我可能很少來了,你若引氣入體了,去旅店找我?!?/br> 顧以明點點頭,明白沉莫若不可能永遠待在他身邊,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他自己也準備踏入修仙之途,得好好打下基礎才行。 「當然,如果有任何困難或問題,也可以找我,如果我不在旅店,你留個話給我,我會再來找你?!?/br> 沉莫若勾起顧以明的手,小指搭小指,「說好了,不食言?!?/br> 顧以明原本以為只有十歲的沉莫若不可能說到做到,因為人力不能及的事太多,旦夕禍福難以預料,他不信沉莫若那么小的身子可以扛起這么重的誓言。因此他雖然與他約定了,但其實大多只是當童言。 大人都辦不到的事,區區一個少年怎么可能呢?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在他走投無路家破人亡時,沉莫若神仙一般地降臨在他面前,很溫柔的抱著他,帶著哽咽:「弟弟,沒事了,還有我……」 在那一瞬間,顧以明忽然覺得自己得到救贖,一顆破碎不已的心,還有滿身的傷痛徬徨恐懼終于有了地方可以安放,讓他可以安心棲息。 從此之后,沉莫若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現在,顧以明還不知道未來的事,沉莫若也沒想過日后,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走訪昨夜黑氣傳染之處,一一去尋那戲班子的足跡??上?,就像風箏斷了線,他錯過昨晚最好的追查時刻,已經完全失去目標。那些戲班子也如同不曾存在過一般,在接下來的時日里,不曾再出現,憑空消失。即便他開啟靈識追查,也一無所獲。 城內生病的人以十倍增長,每個醫館內大夫忙得足不沾地,恨不得自己是千手觀音,能夠一人抵百人醫治病患。事實總不如人愿,神明似乎沒有聽見百姓的乞求,一種前所未有的瘟疫終究是爆發開來了,而這一切就和幾個月前的海洲相同──海洲死了大半的人,而另大半的人為了生命逃離家鄉,因此海洲空了下來,彷彿一座死城。 海洲的消息來得太慢,等廣陵城內的天子知道后,京城的疫情也已經控制不住了。 那日顧易收到沉莫若的消息后,立即進宮上秉天子,可左丞祿庸卻駁斥他,嗤之以鼻,認為他是危言聳聽,不該聽信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廣陵城的天子相當看重左右兩位丞相,但也不愿見他們相互攻伐,心中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按后??蓻]想到這一個決定是錯誤的,京城就此陷入危機,甚至開始危害廣陵城了。 先是宮女外出省親病倒,然后回宮后傳給其他宮人,接著守衛的士兵、將領,還有下品與中品官員一一發病告假……廣陵城的天子驚覺不妙,下令防堵疫情卻已經來不及。右丞顧易日夜案牘勞形,想盡辦法,還是抵擋不住此一災事。沉莫若也分身無暇,只得去信提議,必須先將染疫之人隔離開來,送至城外去,再想法子找出感染的源頭。 此一想法被轉達給顧易時,他卻并不看好,因天子似乎不大信任他了。起因是左丞提供了一味藥劑似乎可以治療疫病,并且已經將成果給天子看過,覺得可行,讚賞左丞的能力;相反之,對于顧易的毫無進展,天子便開始冷落他,所有進言都被當成耳邊風,吹過就算。 祿庸為官十載,常與顧易意見相左。天子堅信二位丞相輔左能為天下帶來太平,也確實如此??傻撚篂槿司饔嬢^,又因顧易修仙,他早心生妒忌,因此實地里常唆使其他官員撻伐顧易的政見。顧易為人親和,又為國勞心勞力,不與之隨舞,可祿庸也因此越發覺得顧易是憑著自己修士的身分看不起他,心中越發陰暗扭曲。 顧易無奈,不過既然左丞有了治療的方案,那么也好,總比無頭無腦的好。 沉莫若卻覺得奇怪,城中大夫均束手無策,那名左丞是從哪得來藥劑?海洲那邊嗎?可若真有治療藥方,為何海洲仍然死了那么多人,腐骨遍地?顧易也無法解答他的疑惑,只得無奈地依照天子之旨,協助左丞將藥劑發下城中百姓。 一連十數日,得病的人似乎未再增加,藥劑看似發揮了作用,眾人正在興高彩烈疾病得到控制時,醫館內用藥的病人卻開始變得奇怪──易怒易躁,還會傷人,皮膚裂開紅腫、毛發剛硬如鐵、背上長出畸形的骨頭、額頭冒出多塊像牛角一樣的東西,指甲變得又長又尖,輕輕一抓就能抓斷雞脖子,身形逐漸佝僂,整個人脫水像個乾尸。 這樣的情況到處都有,甚至連顧易府中的僕人也開始患病,將府里的雞鴨全都生吞活剝了,完全喪失理智,見到活物就攻擊。顧易無法,只能將人綁起,尚想不出解決方法之際,那病居然不知不覺地蔓延到他身上! 顧易是修士,還可以抵擋久些,只是發病之時不停地咳血,吐出不明的rou塊,彷彿從身軀之中開始崩壞。他的妻子非常憂心,卻如何也治不好他,顧以明還小,她不愿自己的孩子也被傳染,早已先將他移到別居去,那里有他的玩伴,也是修仙的家族,能安全一些。 依照往常的慣例,祿庸去了皇宮拜見天子。 沉莫若早知事情有鬼,早跟著祿庸。 他趴在屋簷上隱身,無聲無息。 殿門緊閉,可是殿內的絲竹聲卻不絕于耳。京城內發生瘟疫傳人這么大的難事,天子居然還在尋歡作樂?沉莫若不敢置信,這開創天下盛世的天子居然犯起糊涂?他的百姓在受苦生病,而他竟然還有此等間情逸致? 沉莫若敞開靈識,驚覺在殿內演奏絲竹表演取樂的居然是那個戲班子!而那些小童就一個一個靠在天子的身邊,遞果盤茶水,身上的黑氣比之前見過的又更濃幾分,不斷地往天子身上的孔竅鑽去! 沉莫若胸中怒火熊熊燃燒,這天子不如外頭傳聞那樣,是個英明果斷、見識深遠之人。難道他看不出來這戲班子有問題,那些小童根本不是活人嗎?──不對,祿庸為何沒有作為?他所尊崇的天子是這種丑態,他不應該諫言的嗎?為何在一旁一副好事將成的模樣? ……祿庸,該不會是── 「陛下,這魁儡已經煉成,待您吸收這些日月精華,便可以長生不老了?!?/br> 祿庸如同一隻妖魔,在天子的耳邊魅惑慫恿,毒蛇般吐著蛇信子繼續游說:「陛下,魁儡易損,您臨幸之時也不盡興,臣這兒還有一些小兒可以讓陛下再煉出更多的魁儡?!?/br> 「好!好!好!這事交給你,務必讓我得到更多的魁儡!」天子一把抱起其中一名黑袍小童恣意褻玩,他的臉色愈加青白難看,而小童的身體則越來越乾癟。 沉莫若驚懼不已,天子和祿庸同流合污,豢養起rou魁儡?他的子民為rou魁儡的黑氣所害,而他堂堂天子居然養起危害子民的臟東西?難怪他如何都找不到戲班子的蹤跡,原來早就被他們藏進廣陵城!祿庸還真是有能耐,居然可以掩蓋rou魁儡的氣息?──不對,他不是修士,一定是有其他的人助紂為虐! 沉莫若怒火中燒,喚出自己的劍,直想衝進去將戲班子和兩人斬于劍下!不巧,空氣中一陣波動,是靈氣夾雜著黑氣,從未感知過的氣息憑空出現在殿內,是一個黑袍人,身形似少年瘦弱,全身上下沒有露出一片皮膚。 看不出黑袍人修為,于是他只能壓下怒火按兵不動,并非怕事,在此種危難關頭硬碰硬不聰明。點星真人一向教導他,修為差太多就先跑,并不丟臉,除非是修無情道的劍修,否則沒有人會笨到去找死。 黑袍人沒有發現殿外多了一個竊聽者──點星真人教的好,沉莫若一向很擅長逃跑,因此收斂靈息這種重要的逃亡技巧他熟能生巧。 「祿庸,尊上要你盡快完成任務,你在這里拖延什么?」黑袍人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更甚不像人。 這是用法術變化過的聲音。 祿庸與他似乎熟識卻關係不好,惡狠狠瞪他一眼,不回應他,繼續游說天子:「陛下,顧易太過礙事,他命人正在追查這些小童的下落,你瞧他那邊……」 天子心性已然大變,雙目腥紅,好似惡鬼上身。他用力地蹂躪懷中黑袍小童越發乾瘦的身子,一邊陰厲地下令:「去,把顧易給我抄了!九族都不能放過!」 祿庸得了口諭,狼心竊喜,與黑袍人對看一眼,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天子似乎看不見黑袍人,自始至終沒有朝他看過一眼,黑袍人凝視天子許久,最后陰慘地笑說:「也不過如此?!?/br> 沉莫若緊緊收著自己所有的靈息,沒有露出一絲波動,直到黑袍人消失空中,他才放松下來。握劍的手緊得不能再緊,一刻都不能停留,他必須趕去顧家!可半路中異變突生,不知從哪冒出的黑袍小童多如潮水,全都涌到街上了,一時之間,黑氣滿佈,甚至飄至空中散逸出去,幾乎遮天蔽日! 黑氣已然成為實體,成束成束地往路上行人纏繞。一碰到它,路人皆瘋狂大叫,那種冰冷刺骨又彷彿被隻野獸啃咬的痛楚讓人忍不住在地上打滾!沉莫若靈劍一岀,銳利的劍氣帶走一片小童的頭顱,頭顱滾落在地,黑袍落了下來,才驚覺底下居然是一具枯骨! 路人們慌不擇路四散奔逃,全然沒有發現被黑氣纏上的地方已經開始發黑潰爛。沉莫若想阻止他們推擠造成更大的災難,使靈佈陣想保護路人,可當他一靠近就被認為是黑袍小童的同黨,不管不顧地哭叫逃散,不敢與他靠近。 沉莫若咬咬唇,眼見黑氣越來越濃,連他自己也快自身難保,又惦記顧家,他進退兩難,不知道該先幫誰。最后,他拿出乾坤挪移符,喚了點星真人。 「師父,幫我……」沉莫若眼見人界慘事,不禁哽咽了。他的劍再快再準,陣法再穩固,都沒有辦法幫助他們,束手無策令他深感無力。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從未見過此等慘烈的人間。 「唉……你啊……」點星真人高大的身影在半空中緩緩浮現,美麗的金白色光芒照亮被黑霧遮蔽的天空。他如同一位神祇降臨人間,拯救人們免于苦難。 他摸摸沉莫若的頭,慈愛地凝視著他,「有時你無能為力的,不是你的錯?!?/br> 沉莫若一見到救星來了,泫若欲泣:「師父,顧家……這些人……」著急的沉莫若已經不知道如何解釋,語無倫次,點星真人卻十分了解他,也不愧是一位大能,早了然于心。 「我知道,你先走,這里我會處理?!裹c星真人輕輕一推,沉莫若往外飛了老遠,「小心行事?!怪敝量床灰姵聊舻纳碛傲?,他才緩緩轉身,低低地吐出一句:「雜碎,來吧?!?/br> 沉莫若心急如焚奔往顧家,可迎接他的是滿院的尸塊、四處噴濺的鮮血,還有一隻看來巨大且丑陋的怪異生物,正對著顧夫人齜牙咧嘴,尖銳的長牙還掛著被撕爛的rou屑,十分惡臭。 顧夫人倒在地,身上多處正汩汩冒血,美眸滿是哀傷,氣若游絲。沉莫若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丑物,扶起顧夫人,未及問清原由,顧夫人無力地推了推他,用最后的力氣哀求:「……東方……十里別院……以明在……在蘇家……走……」 怪物發現還有活人,聞著rou味衝了過來,想將他一口吞下! 他不得已松開顧夫人,抽劍迎上,怪物尖利的爪子與他的劍擦出火光,居然削不斷。見狀,他抽調靈力,與怪物周旋,幾個眨眼間,他扔出幾塊靈石,喊出「起」,一圈包裹著怪物的青色光圈瞬間成形。怪物被困在里頭如斗獸,嘶吼著,爪子不斷地抓撓光圈,嘴邊還不時涎下唾液。 他拉開距離,不懂為何人間出現此種怪物。聽聞靈獸成妖獸也非這種可怖的模樣,牠是從何而來的? 倒在一旁的顧夫人忽而回光返照,往前爬行了些許,朝著被困在陣法里面的怪物呼喊:「夫君……夫君……」 沉莫若恍若雷擊,這怪物竟是顧易? 仔細打量,牠身上沒有一絲人樣,但身上的確掛著衣衫破布,似是男子的服飾。 沉莫若心下一沉,顧易是怎么變成這樣的?難道……與那個黑衣人有關? 是了,他趕來時已經不見祿庸與黑衣人的蹤跡,他們去哪了?又為何針對顧易? 沉莫若心如亂麻之際,顧夫人流著血淚回望他,臉色快速地蒼白下來,她已經油盡燈枯了。 握起她的手,他仔細地聽她吩咐:「……殺了……殺……」 纖纖玉指沾滿血,冰冷無比地指著怪物,沉莫若眼眶一熱,慎重地點頭答應,她安然一笑,「……謝……以明……」 「我會去尋,接他離開此地?!?/br> 得他應允之后,顧夫人闔上雙眼,終是仙去了。 沉莫若忽然想起除夕那夜顧夫人牽著他的手,卻已然想不起當時手中的溫度了。 記憶中美麗的眼睛和溫柔的笑容逐漸蒼白遠去,這個曾經給過他母愛的人,在短短的時間內,向他告了別。 壓歲錢還藏在兜里,而給予的人卻永遠不再回來了。 最后,沉莫若將化作顧易的怪物一劍穿心,也將其他化成rou魁儡的顧家人一併殺了,遵從顧夫人的心愿,然后將這名賢淑端麗的女子好好安葬。 來不及多看顧家幾眼,黑氣鋪天蓋地沉下,天不再亮。他內心焦慮,馬不停蹄地去了蘇家尋顧以明??蓻]想到,蘇家一樣慘遭血洗,漫漫血海漂尸,沒一人逃過。 他哽著喉頭,雙手有些顫抖,一一翻開那些死狀悽慘的尸體,有些已經分辨不出人樣,仍是固執地檢視。幸好,上天憐憫,角落邊緣,一個孩子緊緊地縮著──亂糟糟的頭發,滿臉血污,渾身破爛的衣服,露出來的皮膚沒一處完好,處處是燒傷和擦傷,有些深可見骨,可見他躲藏時是九死一生。眼神半是驚惶不定半是呆滯,彷彿失了魂。 「顧……以明?」沉莫若小心翼翼地碰他的手,才剛接觸,他便神色驚恐地躲開。 「……你別怕……是我……」 沉莫若此時其實也年少,憋著自己的哭聲怕驚動顧以明,固作堅強地安撫他,才好不容易讓他握住手。此刻,院子后方傳來依稀的打斗聲,沉莫若心中提防,與顧以明一起躲進陰暗的角落。片刻后,打斗聲漸小,隨著一陣此起彼落如同野獸般的長嚎后,周遭又回歸安靜,如時空凝固了般的安靜。 遠處,點星真人一手持劍,另一手抱著另一個昏迷的少年走來,白衣上點點血腥,鬢發凌亂,顯然方才有過一場激戰。 沉莫若驚喜地喚,眼角不由得濕了。 「師父!」 點星真人慈愛地揉揉他的頭,看了看顧以明也想將之抱起,可他卻如驚弓之鳥,緊緊抓著沉莫若不放。 「此地不宜久留,怕有追兵?!钩聊襞呐乃氖?,又摸摸他的頭,輕聲細語。 顧以明茫然地抬頭,似乎還不明白,沉莫若憋了憋,才緩緩地道:「……顧夫人要我帶你走……」 「……父親……我的母親……」忽然間,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雙眼,聲音喑啞,「……我要回去……」 點星真人沉默許久,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未必想看?!?/br> 意有所指,卻非令人接受的回答。 顧以明很是徬徨茫然,沉莫若卻指尖發顫,連心都在顫慄,他見鬼似的從顧以明那抽回自己的手,惹來點星真人別有深意的一眼。 「莫若,生命的尊嚴,不在活著?!?/br> 聞言,沉莫若紅了眼睛,忍了許久終于潸然淚下,抱著師父嗚咽地哭。 當旭日東昇,映照京城的不是朝氣蓬勃的街市,而是死尸滿地的煉獄。 至臻三年,顧家滅門,群魔亂舞,仙與魔的屠戮戰爭始。 顧以明從那年起,身負血海深仇,并正式踏入修仙之途,入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