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威脅
星越千江,佐哈河上的波光粼影倒映在一灣深不見底的玄色幕布之中,暢涌在夜色之中的人影杏眸慵懶半開,長長的睫毛細密地被遠處璀璨的燈火裹上一層光色,微燥的風里,大漠烘烤的馨香,夾雜著晝意徹底帷幕的晚風,將天地劃分了明濁,明明是這般大好的天氣—— 卻沒有月亮。 地下的光好似怎樣也穿透不了天上濃濁的云霧般,星河倒映,不過是河波倒映的一方假象。 少女身后稍半披拂的長發在黑暗中蜿蜒到手肘,細密絨絨地迎風微搖。 高處總是那般大的風,才將這世間的大小沙石、軟硬棱角,在日積月累下通通磨作了軟爛的細沙。 一切仿佛在巨大的黑夜陰影中靜止,陰暗中,少女背對著遠處斑斕的光火靜靜坐在蜿蜒的屋脊上,頂層的磚瓦早已被日積月累的沙風侵蝕上一層細密斑駁的毛孔,觸手沙麻,好似真切地摸過了一捧細密的砂糖。 夜色之中,除卻遠處漸淡的人聲,耳側刮來的風聲,唯余那瓜殼爆裂的清脆聲遣淡在夜里。 盈白小巧的門牙有節奏地開合,被輕輕磕開大半的瓜子誠實地袒露出內里,舌尖熟絡地輕巧一卷,將那甜酥的內仁便落入軟舌之間,爆發的馨香流連口齒,一下又一下—— 這般的沉寂,微微蜷縮的嬌小身影只是靜謐地對著身下潺潺而湲的佐哈河兩相沉默。 直至不知多久之后,那云卷殘風般的夜色寂了又寂,就連遠處好似永不止息的、奔涌的人潮也那般淡了下去,才隱約在濃寂之中浮現出一道顫顫巍巍攀著高高長梯的身影出現在身后,搖搖晃晃地幾乎踩碎了幾方瓦片,才勉強穩住身形,縮著脖子弓著身,垮著一張臉幾乎欲哭無淚般地不敢向下望,才慢慢吞吞一步一挪地勉強蹭著一屁股灰坐到了那道至始至終都未曾挪動分毫的身影旁側。 撩動的晚風拂亂了她耳側的碎發,手上嗑瓜子的動作依舊未停,她卻好似機械地與那風到底融為了一處。 “我以為你走了…”一步一挪的身影僵硬地只能將身下無依無靠的瓦片抓得更緊,周圍一片坦闊,飄搖無依,身側的少女卻只著一身素白無暇的薄裙,飄搖的大袖被交叉在身后的紅色縛脖松松垮垮的撩起,素潔得不若平日里那個愛著鮮艷衣裳的小姑娘,披散的頭發確乎還帶著幾分新鮮的水汽,遠處悠悠而來的光恰到好處地打亮了她的一半側臉,細密的睫毛微翹,像是濱漓水畔掛著露珠的芳草。 明明是與這大漠之洲不相契合的打扮,卻又好似格外相契地融在了一處。 很美。 穆青嘟嘟囔囔,卻也因面前的景象略略惶了惶神,少女長得并非那般的驚艷,也總非那般的奪目耀眼,五官只可稱得上精致小巧,杏眸流轉,給人流連記住的更多是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嬌蠻氣,活潑靈動,如春日滴答作響的融冰,卻鮮少有人這般細致地觀察過她的眉眼。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并不出挑,卻好似如新升的太陽般,熠熠發著光,令人挪不開眼。 然旁側之人卻好似至始至終未曾賞給他一個眼神,像是出神般地入了定,眼眸倒映著那平靜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喂…我可好歹找了你一個晚上——” 話音未落,旋即掠來的一道黑影便這般砸進了他的懷里,穆青隨手翻了翻,發現卻是一袋早已磕得見了底的炒葵花籽。 他記得葵花這種東西最早還是從西域傳來的。 “我可吃不了…”穆青遺憾地翻了翻里頭的瓜仁,確乎還帶著幾分新鮮烘炒的余溫,伸手遞回去時見對方不接,隨手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屋脊上,癟了癟嘴道:“我已經千年沒嘗過任何的味道了?!?/br> 一如辟谷升仙之后的人還得以偶閑回品人間五味,除卻意識之外,他好似失去了一切曾經生為人類的痕跡。 卻不知古往今來,為求之長生之人前仆后繼,拋頭顱灑熱血者大有,不枉太多廢了性命的,也有那般終期無法碰觸天境的—— 倘是失去了身體與味覺便可貪享長生,也不知多少與時間日日賽跑的修道者要嫉妒到氣紅了眼。 飛升成仙,不過是人族謀求長生的第一步門檻,成仙之后的時間或許比人身時要延長成百上千倍,可壽元終有盡,無法逾越成神的鴻溝,面臨的不過是一場更為冗長的慢性死亡。 然成神之后,這般的壽命便又延長成無數個百上千年,沒有人知曉人神或是上神的壽命終點在何方,只淺薄地堪比壽與天齊,可曾被死亡日日拷打的慣性還是令得上神們一步一步朝著更高實力的境界埋去… 終期所以,無論是道修也好,上神也罷,其實本質為一,不過是為求長生。 人人只道西至四通八達,行至異域華都羅馬大觀,卻難道有些幸運兒天生便生在羅馬。 這也是天賦長生的真神依舊被捧為高地的緣由—— 長生啊… 對于他們終是太過遙遠了。 穆青偶然思及至此,卻也不知自己是平白得了這天大的恩惠,還是哀嘆于這歲月無形。 “綾杳…?” 他再度試著喚她,卻依舊沒有回應。 “那些賊人已然被我押送去官府了?!币幌肫疬@個,少年便垮下臉來,憤憤錘手道:“他們那群衙役懶政不說,我把那些郊狼幫的送去,還一副我多管閑事的模樣,真是拿著俸祿白吃干飯…” 話及至此,他卻突然才像是想到什么,突而彈坐而起,失聲嚷道:“不對??!我送去時他們還想氣著用斗毆傷人也把我一齊抓了去!要不是那幾個異族人又嚎又求,指不定還要過來反訛我一筆——” “你說他們該不會是官商勾結,暗自是一伙的,我前腳剛走他們后腳就把人放了罷!” “不若呢?”旁側之人這才像是看傻子般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會才知曉罷?!?/br> 裝作引狼入室卻真成了引狼入室,也不是該說面前之人是太過自作聰明還是愚鈍。 “不對…我覺得我下午演得可挺好的”穆青卻還是一臉摸不著頭腦嘟囔道:“我還與他們先前對過劇本呢…” “再說那幾個人我也可事先打聽過的,分明是常年在南集市頭負責裝卸的勞工,倘是壞人,哪能這般勤勤懇懇地干活?!” “那你可知他們裝卸的是正規貨色還是搶劫擄掠弄來的金銀珠寶?” 面前之人才像是聽傻了般呆呆愣愣地搖了搖頭。 “所以我我才說智商會傳染,你與你那呆瓜公子呆多了,可不是變得一樣蠢么?”小姑娘斜眸,既是頗不文明地隨手將攥滿的一把瓜子殼揚下,若驟雨散花般盡數扔進了下頭清澈見底的河水之中。 “你不能這樣…!”穆青轉過頭來又覺不對:“你說誰是呆瓜!” “不對…你這消息我怎么沒聽過…還有,你這衣服和瓜子又是哪來的?!” “天下萬物輪回,我扔進了河里還滋養淤肥呢,不然天下人怎得有土地耕作,有飯可食?”綾杳插起手來,白日間的嬌蠻任性霎那回歸,說起歪理來倒是一套一套:“你真當我離了你們飯都吃不飽了?自然有我的路子?!?/br> “那你也不能去搶劫!” 話音方落,穆青便被迎頭挨了一腦瓜崩。 毫無痛覺的少年倒是只是覺得面前的視線一晃,抬起頭來,卻見某個后知后覺的罪魁禍首卻是疼得直甩小手。 “哼哼,活該了罷!”穆青哼哼唧唧扳回一城。 “遲早將你這木頭拆了燒火!”小姑娘憤憤一瞪,沒好氣道:“你當我一晚上去干了些什么,他們能黑吃黑,卻不許我吃回去?” 思及至此,綾杳掛上幾分自鳴得意,頗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旁側之人的肩膀:“小孩,以后這片歸我罩啦,有事找你綾jiejie,誠心實意磕幾個響頭,保準神擋殺神,佛擋斬佛?!?/br> “你才是小孩!” 穆青還未話盡,卻見面前之人像是才想到什么,略略思考般頓了一頓,又補道:“我今日將他們的打得落花流水,老窩也被我掏空了…嗯,不過他們跑走之前好像嘴里一直叫那個領頭的疤臉鬼二當家的什么的,還說要找塞外的大當家來尋仇——” “我想著咱好歹也是在道上混的,輸人不輸陣,所以我就把店里的位置給他們報了一下,歡迎他們隨時來找場子…” “你你你…你把他們老窩…”這幾句對話的信息量太大,穆青竟不知一時從何說起:“不對…誰是道上混的了!你跟他們結仇不要扯上我們啊啊啊??!” “你們一壺茶賣千金還不是黑店?”卻見小姑娘霎那戰術后仰,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一副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的模樣。 “都說了不是了?。?!” 穆青一臉崩潰,一想到自家店不知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便會因面前之人的隨口一句招來更多的匪徒,一時不知是哭是愁。 “放心,jiejie我會罩著你的?!毙」媚锱牧伺男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卻迎面對上了一張倏爾正經認真的臉。 穆青霎那貼得極近,甚至忘卻了身下的懸高,鼻尖幾乎都要頂到她的臉上。 “那你必須得答應我一件事?!?/br> “啊…???” “你不能殺人?!?/br> “欸…?”小姑娘眨了眨眼方想回應,卻眼見著面前之人又恢復了崩潰的表情,甚至比方才知曉有人將要來尋仇這件事還要再崩潰幾分: “完了完了…這房子本就不是我們的…現在做不成生意還算好些,要是死了人這樓價跳水,賠個血本無歸不說,蕭公子倒時不得把我劈成木棍當柴燒?!” “…???蕭公子?” 雖然之前便有猜測過以兩人之勢自然不可能平平安安在這青崖之地輕松立足的,卻不免讓人往桓容背后所在的勢力想,或是因為這門特殊的手藝有高人愿意罩著也說不定… 再者,這男人顯然不止千歲… 她卻在下午兩人起沖突之時感受不到任何可能的靈力波動。 莫不成…那個所謂的桓容也其實只是一個木偶…? 可但若是木偶,又為何不給自己換一雙健全的腿? 綾杳想不明白,卻在霎那間把自己腦海中已知的信息盡然過了一遍。 “你得發誓!” “…啊這……”小姑娘眨了眨眼,擺了擺手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br> 卻見穆青一臉蠻不置信的表情看著她。 …若非他今日下午送醫快,光是失血與感染,就能將那幾個大漢直接變成無主殘尸。 “行吧行吧?!毙」媚飸袘袛[手道,卻在下一句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抓住了突覺不對想要跑路的人影的領子,笑意吟吟:“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訴我,蕭公子是誰?” 霎那的斗轉星移,令得穆青望著身下的高度顫抖著狠狠咽了咽口水。 “不說,我就將你扔下去?!?/br> 免*費-?σ⒅yu.ν?ρ [?σσ??.ν?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