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
「我記得啊,大概是鮮少做過最不適合你的事?!?/br> 我們到了當初的音樂教室,過了這么多年,早已經被翻修了幾次,不再斑駁的墻面、煥然一新的桌椅,好像那些記憶早不復存在。 我悄然地放開了嚴圣崙,他也似乎沒有察覺的尋找四周的回憶,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靠近,那些日子卻很遙遠。 「沒想到我們就這樣畢業了好久?!?/br> 「這句話也很不像你會說的?!?/br> 「哈哈,是??!都過了這么久,我們都和以前不同了?!?/br> 「當然不同,誰也想不到嚴圣崙這個小混混現在這么有成就?!?/br> 我靠在走廊向外看,從這里可以看見整個校園。 以前從來沒想過學校是這樣美好的地方,風景、笑聲、教室、足跡,雖然我并沒有從這里有始有終的開始及離開,就像我和嚴圣崙那段感情,還沒開花結果,就淹死在遺憾的眼淚里。 「想什么?」 「想說,沒從這里畢業,好像有點遺憾?!?/br> 「你才知道,我個人覺得你是沒有跟我一起畢業覺得遺憾!」 「你少來,你確定當時你敢跟我一起領畢業證書、一起拍照?」 嚴圣崙背對我看到的景色,側著臉對我笑著,少了當初的純凈、多了令人嚮往的成熟沉穩,微微瞇起的雙眼帶著歲月的刻劃,瞳孔里我的倒映仍然清晰,只是也和記憶中不同了。 我們都長大了,都曾經歷沒有彼此的生活,獨自體會酸甜苦辣、寂寞和思念的日子,然后學會自己舔拭傷口,再回到屬于我們的現實當中。 「或許當時的我不敢,但絕對是很想和你一起走出這個校門?!?/br> 「唉,這段話聽在當年的我耳里,絕對不相信的?!?/br> 「你也知道你固執的討人厭?」 「我那是直率,堅持自我原則好嗎?」 「那......你有曾經后悔過嗎?」 后悔嗎? 我曾經想過時間再度回溯,我依然會是那樣地固執嗎? 「嚴圣崙,你超沒資格問我的?!?/br> 「哈哈,我只是很想知道,你有沒有難過而已?!?/br> 我們一同看向校園的風景,我聽出嚴圣崙話語中的小心翼翼,就像心愛的玩具曾經壞了,修復后雖不完美了,我們都會謹慎地不再損壞它。 我們的友誼也是。 「很難過,離開以后的我,哭了三個月?!?/br> 「......」 我笑著,原來坦然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也沒有這么難。 嚴圣崙呆滯地看著我,本來還在嘴角的笑意無跡可尋,而nongnong的愧疚卻是如此無所遁形。 「該瞎了吧,三個月欸?!?/br> 「你心疼我可以直接說,都幾歲了?!?/br> 「陸苡蒨,你還要不要臉???」 「啊,我的人生有沒有這么悲慘,居然被一個沒有臉皮的問要不要臉,你怎么好意思?」 「我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會難過而已?!?/br> 「廢話,你是我的初戀,我和你約定過、完成過這么多事,你以為我沒血沒淚???」 「......」 最難說出口的,一旦說了開頭就不再令人膽怯了。 尤其是那些我們曾以為是人生中最轟轟烈烈的,現在也都能云淡風輕的談論著,這大概是成長的代價以及豐碩的果實,我們都曾經嚐著,現在才如此珍惜著。 「好吧,陸苡蒨我說錯了,你不是我的敗筆,我大概才是你人生中的敗筆吧?」 「嗯......你也是有好處的啦,至少開啟了我的少女心,讓我開始注意儀表,不然也沒現在的我了?!?/br> 「還敢說,我嘔死了!」 「干嘛?」 「如果不是當時我跟你開了玩笑,你也不會認真注重外表,后來害我每天要面對一堆不要命的男生!」 「哈哈哈!」 被喚醒的回憶中,嚴圣崙曾那樣地開了玩笑,說是沒辦法想像還有人會追我,只因為我太不照顧外表了,而當時已經開始在意嚴圣崙說的話的我,當然是很介懷,于是那個暑假就成了我蛻變最多的時機。 『我們家苡蒨說有身高有條件有臉蛋的,如果就這樣和嚴圣崙在一起也太便宜他了!』 『阿萱說的對!不要以為他現在有點改變我們就能賣了苡蒨!』 『孟孟......我不是東西?!?/br> 『唉唷,只是打個比方呀!如果我們都交了男朋友,我們可以像漫畫一樣來個多人約會!』 『欸,這樣對我不公平??!你、苡蒨、小橘都有對象,我又沒有!』 嬉鬧的我們散發青春的光輝,我大概沒想到自己也能被囊入“男朋友”的話題里,雖然我和嚴圣崙根本連八字都沒有一撇。 笑了笑,最近我和嚴圣崙已經沒有這么針鋒相對了。 只因為越和他相處,才發現這個人其實沒有想像中難懂,他愛笑、愛熱鬧的環境、愛耍帥展現自己,討厭念書、考試、被老師找碴,然后心眼特別小,非常護短。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家庭背景,所以才老是裝痞、裝不在乎,但我都明白那是他不擅長表現真正的他,更是因為我們,太像了。 『陸苡蒨、陸苡蒨!』 『呃,你誰???找我們家苡蒨要干嘛?』 阿萱擋在一個我不認識的男生面前,透過空隙我看見對方滿頭大汗地跑來家政教室,蒼白的臉和顫抖的唇瓣透露出緊張和倉皇,頓時我便心生不安,除去某人的翹課外,就是家政時間會和男生分開。 『陸苡蒨,你、你快去體育館,嚴圣崙他、他快把人打死了!』 『什么?!』 在場的眾人聽到只覺得驚恐和不屑,驚恐的是那人說的言辭,不屑的大抵是不意外嚴圣崙的舉動,而我卻是趕忙起身衝出教室,只怕再晚一點,嚴圣崙真的要釀大禍了。 體育館內充滿了人群,使得我無法馬上看清發生什么事,更讓我總是沉穩的心隨著人聲鼓噪著。我不知道教官來了沒,也顧不得老師在不在旁邊,推開人群后,卻是看見一群人不斷拉著嚴圣崙不讓他往前,而前方坐在籃球場地的男同學早是滿臉眼淚和鼻血,看在所有人眼里如此觸目驚心。 嚴圣崙向來力氣都非常大,而他正氣頭上,幾個人也無法拉住他,幾個動作就將抓住他的同學們甩開,惡狠狠的表情又是要向那受害者衝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樣的嚴圣崙。 我知道他的名聲是多么敗壞,知道他是多么令老師同學頭痛的人物,可是我從來沒真正親眼看見這樣的他,如此像猛獸般,打人打的如此兇狠的他,和在我身邊的他截然不同。 我第一次心生膽怯,甚至感到嚴圣崙是個令人害怕的存在,但是我只覺得想哭。 我知道這是他的世界、他的生活方式,我明明也清楚我跟他的世界從來不曾有所交集,明明自己也曾經說出了與他不同的話,卻在這個時候,興起了想避開他的念頭。 可是被那句“我不是正在走向你了嗎”感動的是我。 『嚴圣崙!』 在他又在度揪住對方衣領時,我開了口,阻止了他即將再度落下的拳頭。 濃眉還緊緊的被怒火纏繞著,卻是因為我的聲音凍結了他的動作,全場定格在那一瞬間,他沒有很戲劇般的錯愕、慌亂,也沒有同小說般形容眼神里萬般翻騰的情緒,只是面無表情的放開了那慘不忍睹的同學,再向著另一邊大門走去。 沒有解釋,甚至不愿走向我這里,最令我惱火的是他毫不在乎的態度,彷彿告訴我“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就是這樣的人”,自以為的耍帥。 我忍不住滿腔的衝動,上前幾步將落在地上的藍球拾起,使出全身的力氣向著嚴圣崙丟去,向來準度相當好的我,直接重擊了他的頭部?!?/br> 『去你的自大狂嚴圣崙!』 『......』 嚴圣崙一臉傻楞的回頭看我,在場眾人及準備去保健室的傷者全向我看過來,我這句話很不合時宜地在體育館回盪,嚇壞了所有人,當然也包括嚴圣崙。 而我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氣般,感到相當無力和難過,然后,眼淚就不爭氣的潰堤了。 『欸!陸苡蒨你干嘛!』 對,我哭了,而我卻不知道原因。 嚴圣崙更是嚇得一邊喊話一邊衝過來,同學們早不知道什么是上課和避開,直勾勾地盯著我們,我覺得相當丟臉,可是卻停不下眼淚。 嚴圣崙跑到我面前,把他隨手丟在地板的毛巾撿起來蓋住我的頭,試圖要替我擋下這丟臉的畫面,事后我也還聽說,他當時可是很狠地用眼神凌厲了眾人的眼光,才讓大家紛紛回避。 『不準哭!再哭我就親你!』 『你有毛病嗎?是在安慰我還是威脅我?』 『你才有毛病,哭什么哭???』 『我哪知道??!』 『......我真是服了你,我一世英名全栽你這了!』 『是一世臭名好嗎?!?/br> 嚴圣崙胡亂地揉著我頭上的毛巾,再用毛巾的一角替我擦去眼淚,明明你就是這么體貼的人不是嗎? 『毛巾很臟,你剛剛丟在地板?!?/br> 『還嫌咧,閉嘴啦!我現在真的很挫折欸!』 『挫折什么?』 『我打人從來沒有理由,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憑什么你叫我一聲我就停下了?唉呀!煩死了,你明明也不是長得多可愛,不懂得撒嬌、脾氣也很拗、很固執、很討人厭,到底為什么......』 『嚴圣崙,你去死好了!』 眼淚嘎然而止,我把毛巾丟還給他,卻沒忘記他打人這件事,他真的沒打算解釋。 『你為什么要打自己班上的同學?你明明這么護短?!?/br> 『突然手癢,沒有原因啊?!?/br> 『......是因為我吧?』 我記得有次一個男同學交作業時,是用扔的扔給我,本來我并不以為意,卻在下一堂下課時看見他頂了一堆作業在走廊半蹲,不斷地和我道歉,我才知道這個人心眼到底有多小,雖然他告訴我的理由是“打狗還要看主人”。 『你太厚臉皮了,你脫掉眼鏡、放下馬尾后,或許我可以考慮為你打一下......噴嚏!』 『你這個人......』 『嚴圣崙!你又打架鬧事!跟我回教官室!』 『嗨,教官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又”???我已經很久沒打架了啦!』 『哼,如果你到畢業前都這么乖就好!愛校服務想做幾次???』 『唉唷,教官給點面子啊,這里還有女生欸!』 『面子?哼!陸同學這么優秀哪里會跟你扯上關係,還不跟我回去!』 我看著嚴圣崙和教官走遠,卻忘不掉教官說的話,原來不只我覺得我們世界如此遙遠,大家都這么覺得嗎? 我順路去了趟保健室,看了被打受傷的同學,一進門只感受到眾人莫名欽佩的目光,好似我剛才做了什么大事,我向著受傷同學的休息床去,卻沒想到他竟然哭哭啼啼地一直向我道歉,說不該說我個性古怪、是個自甚清高的老巫婆。 唉...... 連我聽了都有點想揍人,也難怪他會被揍成這樣,只是我沒想到嚴圣崙竟會如此生氣。 聽了保健室老師說了男同學沒什么事,只是被打了鼻子破皮才一直流血,其他身上也沒什么傷,完全健康寶寶來著,我放心許多才離開。 對嚴圣崙的擔心之馀,我也開始莫名在意起嚴圣崙的玩笑話,回到充滿女生的家政教室中,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格格不入的模樣,才開始了我向小橘學習打扮的第一步。 「現在想來,覺得以前自己也太可愛了吧!」 「哪里可愛?你說兇猛的大喊我名字嗎?」 「是我居然會在意你說的話,覺得自己好單純??!」 「這倒是,我也絕對想不到你這么無聊,干嘛認真起來??!」 嚴圣崙一副懊惱的樣子惹我發笑,教室的玻璃窗透著我們的倒影,我早就沒了從前厚重的眼鏡,開始學會打扮、保養、展現好的自己,嚴圣崙也早擺脫一頭厚重的鳥巢頭,剪了乾凈舒適的短發,我們都那么不一樣了。 「當時當然認真啊,誰叫我居然開始對你有好感了啊?!?/br> 「所以當時很在意我說過的話?」 「嗯?!?/br> 「那么現在呢?」 「不知道,不然你說說看好了?!?/br> 我微微地笑著,期待一下嚴圣崙這吐不出象牙的嘴能說些什么,卻看見他帶著異樣溫柔的笑意回敬著我。 「現在的嚴圣崙還是喜歡著陸苡蒨,所以回來圓滿當初的遺憾了?!?/br> 如同回到當初,嚴圣崙仍是自信滿滿地說著,絲毫沒有害臊和扭捏,而我卻和從前不同,不再如此地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