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車，少年戚瑋走往回家的方向，側背的書包里放著今天發的模擬考成績單，一如以往幾乎科科滿分的漂亮。他看了看錶，應該還趕得上在mama出門上班前拿給她看。

    從他幼時有記憶以來，mama總是在清晨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然后會打電話不知道給誰，對著電話又哭又罵，有時掛了電話哭得一臉狼狽的mama看見他站在一旁也會罵他。

    「都是你害的！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了！」

    他很難過，是因為他的關係才讓mama不開心的嗎？

    但mama也有開心的時候，就是看到他拿滿分的考卷回家時。

    「小瑋好乖，要繼續考一百分喔！這樣爸爸就會帶我們回家了！」

    mama還會高興的買養樂多給他喝，從此在他小小的腦袋里就知道了，只要他繼續考一百分，爸爸就會帶他們回家，mama就會開心。

    他上了國中后，mama更是耳提面命提醒他一定要考上第一志愿。

    「等你考上建中，我看老太婆還捨不捨得放他金孫在外面不管?！?/br>
    對他來說，mama口中的什么爸爸跟老太婆他根本毫無概念，所謂的「爸爸會帶他們回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認真讀書考一百分只是因為喜歡看到mama高興的樣子。這也是他唯一能讓她開心的方法。

    成績優異的他上了國三，早被學校視為穩上第一志愿能漂亮拉高升學率的法寶。日子越接近大考，模擬考就越頻繁，忙于準備考試的他卻覺得似乎哪里不太對勁。

    好像是下學期開始吧，mama看到他幾乎滿分的成績單雖然也是會滿意的點點頭，卻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開心了，mama的笑容好像分給了其他東西。而且mama身上也好一陣子沒有酒氣了，有時他還會看到mama講著手機笑得很甜，是他不曾見過的甜蜜。

    為什么呢？即使最難的數學幾何題在他筆下也是三兩下就輕松解決，但對mama這微妙的轉變，少年戚瑋卻解不出來。

    走到家了，踏進老公寓大門，爬上五樓，開門，mama的鞋子還擺在門口。他嘴角隱隱一笑，一手掀開書包準備抽出成績單拿給mama。

    「咦？」看到客廳內的景象，他頓下動作。

    三個大行李箱擺在客廳中間，mama坐在沙發上好似在等人。

    mama本來就是美人胚子，今天的妝發看得出來她特別整理過，更顯得精緻漂亮。mama看見他，揮手喚他過來。

    「小瑋，來?！顾呐乃磉叺奈恢?，示意他坐到。

    戚瑋不知道mama想干嘛，收回原本想拿成績單的手，默默地坐到她身邊。

    「小瑋，你房間的東西等等收一收，爸爸晚點會來接你?！?/br>
    戚瑋渾身一僵，不太確定剛剛mama說了什么。

    「有聽到嗎？」見他動也不動，mama問。

    「你也是嗎？」難道這就是從小時候mama一直說的「爸爸會帶我們回家」嗎？

    「傻小子，我怎可能去？」她揉了揉他的頭?！改闳グ职帜沁?，那個老太婆一定會疼死你，白給她一個這么優秀的孫子了?！?/br>
    「……你要去哪？」他覺得喉嚨好乾，每講出一個字都好吃力。

    mama的嘴角揚起一抹笑，甜的像摻了蜜?！竚ama要結婚了，那個叔叔對mama很好，你不用擔心?！顾焓置嗣共?，表情滿是幸福?！竚ama的人生要有新的開始了?！?/br>
    他的腦袋像被灌了水泥般動彈不得，半晌后只聽見mama再道：

    「等下叔叔會先來接我，你就在這等你爸，聽到了嗎？」

    戚瑋慢慢地恢復了思考能力，他緩慢地開口一字一句道：

    「你要丟下我？」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仿若無聲的指控。

    「什么叫做丟下？」mama的嗓音變得尖銳?！改阒酪驗槟阄页粤硕嗌倏鄦?？多少人想追我，一聽到我有小孩就連滾帶爬跑走。要不是因為你，我可以過得更好?，F在好不容易對方不在乎我的過去，你不要給我搗亂。你跟著你那個有錢的老爸可以吃香喝辣，還有什么不滿？」

    戚瑋冷然著一張臉，安靜地起身走回自己房間將房門帶上。

    他抓住肩上的書包用力甩向墻壁，書包里厚重的參考書、筆盒、資料夾飛散了一地，那張考了幾乎滿分的模擬考成績單慢慢地在空中打轉盤旋而后慢慢落地。

    戚瑋衝上前抓住成績單，將它撕得粉碎。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沒有了，原來這世上沒有人要他。

    他跪到地上，從臉頰滑落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到他膝頭。

    ＊

    一聲似乎要將天空炸破的響雷忽地轟隆而下，窗外雨聲霹哩啪啦如彈珠掉落，沙發上的戚瑋猛然睜眼，黑暗中只聽見他急喘的呼吸聲，心窩一陣被嚙咬的刺痛讓他不自覺用手抓住胸口。

    都過這么久了，怎還會夢到這些事情。

    平穩住呼吸，自沙發上起身，一時間有點迷茫自己身處何處，待眼睛習慣黑暗，看見在床上熟睡的錢心澄，他才想起斷片前的記憶。

    安靜地移動到她床邊，沉醉在夢鄉懷抱的她睡得安穩。他伸手輕撫她圓嫩的臉頰，輕點豐潤的粉唇感受她的柔軟。

    她的美好溫暖撫慰了他黑暗的一隅，但她又能在他身邊多久？

    心中那道深不見底的傷痕，他包裝封箱埋得好深才能裝得若無其事正常生活。錢心澄照亮了他，走進了他的心里，卻也碰觸到了那只塵封的箱子，里頭的怪獸敲得箱子咚咚作響，仿若窺探著時機準備一舉而出要將他再次吞沒。

    他縮回手，黑眸黯然。

    轉身收拾東西，他安靜無聲地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