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后的幾個禮拜，紀安因為成績差被各科老師要求留校補習，假日也要認真學習，因此接下來的幾次除妖都只有陰陽與墨小娹兩人。

    靠著陰陽從王百生那邊得來的作弊神器——超高濃度陰氣，還有時不時一號的努力趕妖怪，就像是幫漁夫趕魚的水鬼，兩人累積的陰氣很多，一下子就快累積到能夠換取陰陽眼的積分了。

    累積太快，兩人沒有加把勁，反而是放松下來，悠悠哉哉，不再把假日都貢獻給為民除害了。

    墨小娹一直以為，她可以常常和陰陽出去，聽他毒舌，看他的身手如此矯健卻又懶得動。某天，老燈打電話給她。

    「墨小娹，陰陽說他沒空，之后也沒辦法出去除妖了。他跟我說你本來是可以去?；四且贿叺氖前?？」

    「嗯，?；耸怯邢胍屛壹尤脒^?！?/br>
    「你就去?；四沁叞?，我也沒空帶你，最近外頭有連續割喉案，專割女高中生，你一個人太危險，去找?；?，整組一起行動?！?/br>
    「……好?！?/br>
    墨小娹轉組后總是悶悶不樂，陰陽不只是淡出，更是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這使她老是在工作中恍神，總在想如果是陰陽，他會怎么做。

    「小娹，專心點?！购f看墨小娹又發呆，只好點醒她。

    「啊，好……」墨小娹搖搖頭，試著將陰陽從腦海中逐出。

    不就是萍水相逢的人嗎？

    或許是因為正逢各校期末考，面臨重補修、重修、死當、退學等壓力，到處都有負面能量不斷涌出，特別是學校，烏煙瘴氣。

    世上萬事萬物，若以陰陽比擬，正為陽，負為陰；陽漲正，陰添負；陽為日，陰為月。陽氣會使人增加正氣、正面思想，陰氣則是增添陰邪之氣，使人憂鬱，反之亦然，身具正氣則增加陽氣，心懷負面思想則增添陰氣，有一派人說世界是由氣構成。而所有生物所帶的陰與陽，都在影響整個世界。

    張載《太和篇》之一：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行爾。

    《祕書》：日月為易，象陰陽也?！吨芤住罚阂子刑珮O，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又周濂溪《太極圖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所謂世界本源，就是陰陽未分前之混沌狀態，稱為無極太虛。后生太極，劃分陰陽，萬物產生，一切皆脫不了陰與陽。

    陰陽平衡是最圓滿的狀態，陰盛陽衰并非好事，所以須定期驅逐陰氣，雖然?；说热耸窃谖￡帤?，倒也不至于產生危害。

    現在，他們就在市區各個學校清理負面思想聚成的陰氣，雖不至于成為怪物，但長久下來對心理有負面影響。癥狀輕微可能使人憂鬱、消極悲觀，嚴重則導致人輕生、自殘或暴力行為、任意殺生。

    「小娹，你考試不用復習嗎？」寒鴉問。

    「不用，我都考前才看書的，抱佛大腿一下就好?！鼓夼男馗ＷC，自己一定會考超過六十分。

    「六十分標準也太低了點?！?/br>
    「怎么可能真的只有六十分但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一開始評估要保守，這樣等成績出來才有大大的驚喜?！?/br>
    「小娹是高中生吧？」廣袖問道。

    「是啊?！?/br>
    「我meimei也是高中生，只是生病很久沒去學校了，和你差不多大?！箯V袖笑著，眉間卻顯憂愁，「如果沒生病的話大概跟你同一個年級吧?！?/br>
    冰泉轉身，不想去看廣袖談論廣廈。

    解散后，廣袖和冰泉如往常一般來到醫院，廣廈的病房。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有訪客。

    廣袖先是愣了一下，才略頷首，道：「宋先生?！?/br>
    宋坎淵撫摸廣廈的頭，才轉身看向廣袖及冰泉。那是個年約四十歲，沉穩帥氣的男人。

    「辛苦了，陰氣將足?！?/br>
    廣袖不禁面露喜色，陰氣充足，便能施展禁術，賦予廣廈新生。

    「廣袖，你看看廣廈。冰泉，跟我出來?！?/br>
    冰泉跟著宋坎淵到走廊盡頭的會客室，夜深了，會客室空無一人，正好適合談話。

    「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顾慰矞Y說。

    「真不知道廣袖知道宋先生把他給賣了，會作何感想?！贡芭?。

    「不知道廣袖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根本不把自己當朋友，會是什么想法?！顾慰矞Y只是淡淡地微笑，不理會冰泉嘲諷的語氣。

    「若法術無法啟用，那便用第二方案，必須控制住廣袖?！顾慰矞Y說。

    「是?！?/br>
    「此外，王博士病危，研究終止了。替代rou體只有一具，所以第二方案只能有一次機會?！顾慰矞Y揉著太陽xue，說：「之前已經失竊一次，不能再弄丟了?！?/br>
    冰泉握緊拳頭，指甲掐進rou里，月形的傷口流出鮮血，面上卻不顯怒意，只是笑著說：「好?！?/br>
    「我走了，看好廣袖?！瓜肓讼?，宋坎淵又補了句，「別讓他太接近廣廈?！?/br>
    「放心，我會讓廣袖和廣廈保持距離?！?/br>
    宋坎淵沒有回到病房，冰泉在病房外遇到正要出來買飲料的廣袖。

    「冰泉，要喝什么？」

    「冰綠茶?！?/br>
    「好，你進去等我?！?/br>
    冰泉走進病房，坐在床邊。

    「不關心他，就不應該吵著要帶他離開孤兒院?！?/br>
    「不過你做對了一件事，要不是廣袖離開孤兒院，我也遇不到他了?！拐f到廣袖，冰泉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但是對廣廈，他不會施捨半分溫柔。

    「如果你有一絲愧疚，就給我去死吧?！?/br>
    廣袖回來，兩隻手都拿著冰咖啡。

    「給你?！?/br>
    冰泉微笑接過，結果冰涼的咖啡罐碰到傷口。

    「嘶！」

    「怎么了？」廣袖拉著冰泉的手，看到右手清晰的紅色彎月。

    「手傷了，怎么弄得這樣……我來幫你擦藥?！?/br>
    廣袖把冰泉拉進病房，從抽屜找出醫藥箱為他包扎。

    包扎的同時，冰泉看著廣袖低垂的頭，左手不禁摸上去。

    「明天去剪頭發吧，順便把發色染回來，都變成布丁了?！?/br>
    「既然你這樣說……好吧，幫我挑一個適合的發型喔?！?/br>
    「好?！?/br>
    不知不覺間，已是年末。

    一年之始為陽，末為陰。許多人都以為七月鬼門開陰氣最盛，其實并非如此。傳說除夕夜，年獸會上岸，正是因為感受到岸上的陰氣。

    不過在普通人眼里，除夕只是過年的一部分，大家都添置新衣吃年夜飯，集體賭博。這樣一個喜氣洋洋的時候，對于正在進行散播和平散播愛的看似無償卻是有償勞動之除妖活動的?；艘恍￡牸幽尬迦藖碚f，可就有得忙了。

    明明是除夕，卻要工作。

    不只他們如此，大多數有能力去除陰氣的人都會在除夕這天盡點力，也因此墨小娹這個未成年的人才能在不驚動家長的情況下出門，因為她老爸也不在家??！

    墨小娹在住處附近的速食店等寒鴉，她面朝外，看外頭的人打發時間。

    她驟然起身，瞪著窗外的男生，才發現自己看錯。

    「長得真像，但是不是他?！?/br>
    墨小娹自己都覺得好笑，明明年齡不同，怎么會認錯呢？

    約五分鐘后寒鴉就來了，這次寒鴉開了廂型車，其他人都在車上了。

    「上車吧?！?/br>
    墨小娹上車，寒鴉等墨小娹坐好系好安全帶才開車。

    不遠處，男人回頭，看白色箱型車漸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子的尾燈。

    「希望年不要失控……畢竟主人幾乎瘋了?！瓜肓讼?，有點擔心墨小娹等人，陰陽還是把一號叫出來。

    「一號，跟著去，有危險幫忙一下，小心不要被年吃掉了……也不要不小心被除了?！?/br>
    「這次不會了舅舅，mama把我變得很厲害！」

    「去吧?！?/br>
    「是！」

    陰陽在路上買了一籃水果，到醫院探病。

    病床上是他的母親，肝癌末期，已經昏迷。其實活到這個年紀，人隨時都會離開，他并不在意。不過她的父親，還有meimei卻很在意。

    「長生?！惯M行到一半的研究開發和轉瞬間妻子病危，讓陰陽爸心力交瘁，匆匆結束實驗內容，他拋下工作來到醫院陪伴行將就木的妻子。

    陰陽把水果籃放在桌上，拿出一顆橘子開始剝皮。

    「爸，百生呢？」

    「去買東西了?！?/br>
    「喔?！箘兺觊僮?，陰陽把半顆遞給父親，他沒接，陰陽便自己吃了。

    「長生，你mama他，活不久了?！?/br>
    他努力讓語氣保持平淡，不過微微的顫抖逃不過陰陽的視線。

    「我知道?！?/br>
    「你這孩子，算命說了你寡情，想來也沒什么不好，人死了也不至于太過傷心?！?/br>
    「……」

    「我活了那么久，都是跟你媽過的，你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br>
    「……」陰陽沒有說話，面露死相的人想活也難。

    這時王百生推門而入，面上是與往常無異的笑容，「爸，你要喝綠茶還是烏龍茶？」

    「謝謝，烏龍茶吧?！?/br>
    「長生你呢？烏龍茶還是綠茶？」

    「綠茶?！?/br>
    一人發一瓶茶，王百生坐下，也拿了一顆橘子來剝。

    「媽還好吧？」

    「不好?！龟庩栒f。

    王百生停頓了一秒后又繼續剝橘子，「會好的?！?/br>
    病房里充滿壓抑的氛圍，陰陽覺得悶，便出去了。

    「百生，你和長生回去吧，回去休息?！?/br>
    「爸，你呢？」

    「我想多陪陪你媽?！?/br>
    「媽不會死的，我不會讓她死?！?/br>
    「順其自然吧?！?/br>
    王百生發洩般大口吃橘子，把橘子塞滿整個嘴，臉頰都鼓鼓的。吃完把橘子皮往垃圾桶一丟，就跑出去了。

    跑到頂樓，王百生也不管會不會有人發現，就站在醫院的女兒墻上，任風吹拂，讓頭腦冷靜下來。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讓媽死的?！?/br>
    在王百生上樓時，陰陽便慢慢跟上來，王百生的失控他都看在眼里。

    雖然表面上還很正常，其實她的心已經亂了。

    「王百生，死生有命，死過一次的你不是最了解的嗎？」

    王百生沒有回頭，聲音隨風飄蕩。

    「陰陽，那你也該知道父母對于我有什么意義?！?/br>
    「……我知道?！?/br>
    陰陽沒有忘記，他們的第一世。

    那時候他們還不叫王長生和王百生，而是王重陽與仇陽，不過大家都還是叫他陰陽。

    仇陽出生時被當成惡魔，試圖殺死弟弟的鬼嬰，而不被寵愛，唯一對她好的只有爺爺。但是那個人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爺爺，只是為了她的力量才裝成親人接近她。仇陽也在被利用的情況下險些毀滅世界。

    陰陽則是平凡的長大，在十八歲那年被神明告知要拯救世界，最后和仇陽一起阻止世界的陰陽失衡，讓世界免于崩毀，但是兩人最后都死了，一起去投胎。兩個人可說是同為被命運捉弄的同胞。

    不曾擁有則更為珍惜，前世的仇陽，現在的王百生，看似無拘無束，實際上有個死xue，就是家人，包含雙親和陰陽。

    陰陽則是死了一次后看輕生死，心如止水。

    「所以你要去竄改生死簿？改了能多活多久？人不可能永遠活著?！?/br>
    「那我就去弄一具身體，對了，爸媽不是有弄了那個人造人體嗎？只要把魂魄轉移……」

    「那樣活著有意義嗎？你要讓媽一直換身體，換到想死的一天？他們已經沒有什么愿望了，這時候死亡不是負擔?！?/br>
    陰陽嘆氣，「我以為你已經認命了，百生。還放不下嗎？」

    「我還想問你呢，兩輩子的父母，說放就放？」

    「對，我放下了，陪了他們那么長時間，夠了?！?/br>
    「你不會不甘心嗎？」

    「冷靜點，想要干預生死只是一時衝動?！?/br>
    「……我跟你說不清，我去找閻王，用搶的也要把生死簿拿到手！」

    語畢，王百生散去軀體，身體化為塵土，靈魂奔向地府。

    「……有個任性的meimei真讓人煩心啊?！龟庩柨嘈?，追隨王百生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