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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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研再次站在家門口時,看著荒草叢生的花園,看著銹跡斑斑的鐵門,恍若隔世。 經年已過,物非人去,這個家再也沒了任何的溫度。 她就這樣沉默地立在那好久,一雙大眼睛里沒了一絲神采,整個人混沌地仿佛又回到了當初。 9歲的她看著父母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液流淌在米白色的瓷磚上格外的刺眼,刺得她瞳孔一縮,小小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時落在后面的李阿姨被尖銳痛楚的嘶喊聲給嚇到,心里一咯噔,忙收了傘,疾步跑進林研家里。 “啊” 她沒有想到,落在她眼底的是這樣血腥的一幕。 季寒如的身子歪倒在地上,平日里總是煥發神采的大眼睛此刻瞪著大門,眼球微微上翻,尤為恐怖,她的一只手從胸口處滑落,胸前的鮮血仍在不停地往外流,身下早已一片血紅,襯得整張臉愈發得慘白嚇人。 她的丈夫倒在不遠處,胸口同樣流淌著源源不斷的鮮血,他一雙眼睛牢牢盯住妻子,伸向妻子的那只手鮮血淋淋,仿佛能夠看到之前他是如何掙扎著想要握住她。 而小小的林研,她跌倒在地上,努力的朝著她的爸爸mama爬去,手心幾次因為濕膩的血液而打滑,趴倒又爬起,哭喊著,嘶叫著,那么小的一團,確是她眼中唯一鮮活的存在。 李阿姨反應過來后,顫抖著雙手撥了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然后全身仿佛脫力般地看著地上的三人,她很艱難地邁動腳步,朝著林研走去,想要抱抱她 安慰她,想要和她一起堵住他們不斷流血的地方。 顧茗澈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林研沉默良久,10月的蕎北市早已有了一絲寒意,微風一吹,涼爽不再,只吹得整個人愈加發冷。 而他面前的小姑娘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開衫,本就單薄的身子顯得更加瘦弱,仿佛風再大一點,就要被吹跑了。 本想不打擾她,讓她靜靜地在這里沉淀心緒,做好準備,可是一想到這寒風,一想到她的身體情況,便還是朝她走去。 “研研,進去吧!外面風大?!彼牧伺乃南骷?。 林研木木地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進去。 “這是?”她很意外地看著他,眼底終于流出了些許情緒。 顧茗澈溫聲道:“干干凈凈的,你不喜歡嗎?” 一走進,迎面而來的沒有堆積多年的灰塵,沒有常年未居住而充斥的難聞氣味。與之相反,空氣中充滿了淡雅清新的茉莉花香,锃亮的瓷磚,干凈的家具,整個家沒有一絲破敗感,反而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她喜歡,真得很喜歡,即使物非人去,她還能守著這樣一個空殼。 林研微彎了唇角,嗓音很輕軟地說:“很喜歡,謝謝澈哥哥?!?/br> 她看著地板朝前走去,站在客廳中央,蹲下身抱住自己,先是朝著門方向的地面看了好久,而后又背過身去。 顧茗澈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小姑娘此時一定不想被人打擾,她想要一個安靜的空間,靜靜地緬懷他們。于是他只倚靠在窗邊,獨守一隅。 而林研她蹲在那,仿佛看到了當初無助的自己,在不停地爬向他們,想替他們止住血,更想搖醒他們,想告訴mama火龍果她買好了,想告訴爸爸祝他生日快樂。 可這一切都被那個殘忍的兇手給摧毀掉了。 那個人奪走了她的家,她的父母,她的童年,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尚難解她心頭之恨,更何況這么多年讓他一直逍遙法外,她該是多么的恨自己,恨自己太無用。 林研伸出手輕輕地觸摸著地上的瓷磚,光潔干凈卻泛著微涼,它緩緩侵入體內,卻沒辦法冷卻她由心底滋生出的仇恨。 她握起拳頭,一雙大眼睛里染血了似的一片深紅,下頜緊繃著,早已泄露了她起伏的心緒。 顧茗澈見她縮在一起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俊眉一皺,立刻走到她面前,想要把她扶起來。 “研研,不要怕,我在你身邊?!彼麑⑺霐n在懷里,柔聲安撫。 林研松開咬得發白的嘴唇,一只手緊緊抓著顧茗澈的衣袖,不停地重復著一句話。 “我要找到他,我要將他繩之以法?!?/br> 從輕到重,從喃喃自語到堅定不已。 “好,我陪著你,一起找到他?!彼p拍著她的后背,沒有絲毫猶豫地回復,嗓音很輕,卻如她一般堅定。 后來,顧茗澈帶著林研來到她父母的墓碑前。 兩個人一起將墓前的雜草和灰塵清掃干凈后,他依舊給她留了一個和父母獨處的空間。 林研跪在墓碑前,靜靜地叩下了三個頭,神色哀傷而沉痛,又飽滿著nongnong的思念,她顫著嗓音道:“爸爸mama,女兒不孝,這么多年沒來看過你們,你們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來把這些長得旺盛的雜草給清理干凈,就這樣任它們擋住了每天的日光,讓你們一直呆在陰暗里?!?/br> “你們一定很怪我,我怯懦無能,不堪折磨,一病多年,讓你們不明不白地走了,卻連害你們的兇手都找不到,每每午夜夢回,我總是能看到你們死不瞑目的樣子??墒?,現在我清醒了,即使這么多年過去,我也一定要將那個逍遙在外的兇手給揪回來,我要將他繩之以法,我要看他坐穿牢底,我要他以命償命?!闭f到最后,她的眼神越來越冷,即使嗤著淚光,眼底那股深切恨意也讓人不可忽視。 林研慢慢地站起來,跪在地上太久了,以至于險些又倒了下去,原地緩了好一會兒,她才往前走,跪坐在林母的墓碑前,然后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了它,嗓音哽咽道:“mama,我真得好想你,我想你教我畫畫的樣子,想你和我一起跳舞的樣子,想你溫言細語和我說話的樣子。將近九年過去,我長大了,和小時候相比,長高了不少,沒有圓潤的臉,也沒有以前愛笑,可是我還是很喜歡畫畫,也很喜歡您。mama,你呢,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一定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美麗吧!”她突然揚了揚唇,笑得很憂傷,一滴眼淚砸落在了墓碑上,“mama,我真得好想你,可不可以讓我在夢里見見你,哪怕只有一個背影都好?!?/br> 她放開了林母的墓碑,又將眼睛里的濕潤抹去后,才跌跌撞撞地走向林父的墓碑前,環抱住了它:“爸爸,小研祝你生日快樂?!?/br> 一共欠了九年的生日祝福,她斷斷續續地說了九次,每次都用著最軟糯清甜的嗓音,唇角始終揚著一個最美好的弧度,眼底有星光在閃爍,眼眶卻變得越來越紅,仿佛眼睛的主人在極力地壓抑住什么,又極力地表現出什么。 臨走之前,林研又在兩個緊挨著的墓碑前重重地叩了三個頭,說了太久的話,又壓抑了太久的情緒,以至于現在開口嗓音都啞得不行:“爸爸mama,我要走了,下次在來看你們。忘了告訴你們,陪我來的是澈哥哥,他是我的主治醫生,也是我的好朋友,還像哥哥一樣,我很依賴他,也很喜歡他,像喜歡你們一樣。他是我見過的最優秀最好看的人,我希望他可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br> 顧茗澈雖然沒有打擾她,卻始終站在不遠處,一眼望去視野里能夠出現她,又不至于聽見她和她父母說話的安全距離。 直到看見林研站起身后,向著四周環顧一圈,好像在找他的樣子,他才攏了攏外套朝她走去。 “要走了?”他垂眸注視著她,將她肩上落著的枯草取下。 “嗯”林研悶悶地應了聲,不舍地回頭看了眼。 “有時間我會帶你再來的?!彼粗魬俚哪?,溫言許諾。 林研抿著唇輕輕地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著,這次不再一步三回頭了,只是到底跪坐了許久,雙腿微微發顫,走得又慢又吃力,顧茗澈起先還遷就著她的步子扶著她走,到了后來的下山階段,他干脆將她背起,雙手牢牢箍住她的雙腿往下走去。 女孩靜靜地趴在他的背上,一雙纖細的手臂摟住男人的脖子,忽覺很安心。 陰沉沉的天空,涼颼颼的冷風,處在墓園這樣過于安靜陰森的地方,即使這里住著她的爸爸mama,又是大白天,可此時思念的心緒抽離后,竟覺得有些可怕了。 但是她被溫暖包裹著,他的背不是特別寬厚,卻很緊實,感受到熟悉的皂香味盈滿鼻腔,背著她的人是她最喜歡最依賴的澈哥哥呀。 “澈哥哥,謝謝你?!蔽仪妨四闾嗟闹x謝,“謝謝”一詞說來太過蒼白,可若不說,又覺得沒有什么可以表達她的情感了。 “小傻瓜,沒什么好謝的,為你都是應該的?!彼冗^腦袋,薄唇緩緩上揚。 原本溫情的氛圍被一陣不合時宜的咕嚕聲給打破,察覺到這響聲來自她的腹中后,林研第一次覺得相當難為情,于是將腦袋緊緊埋在了他的肩窩里。 還好,她背著他,看不見此刻她的囧樣,要不然他一定會笑話她的。 和林研的想法相反,顧茗澈非但沒有笑話她,反而隱隱覺得心疼。 她這一天早上經歷了太多,面對物是人非的家,踏入多年未來的墓園,對著父母墓碑嗓音說到沙啞,隱忍著情緒,一次次崩潰,一次次修復,大起大落,悲喜交加,她一一體驗。 這些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鮮活的她,以至于這小小的咕嚕聲讓他生出許多感慨。 “哥哥帶你去吃飯?!鳖欆杭涌炝讼律降乃俣?。 趴在他肩窩里的女孩低低地輕“嗯”了一聲。 將林研放進副駕座系好安全帶后,他開車駛離了墓園,就近找了一家面館。 兩個人的口味都偏向清淡,因此林研隨著顧茗澈一樣要了一份牛rou拉面。 他見她難得食欲不錯,能吃下半碗面,于是自己也被帶動了,心情頗好地拿起了筷子。 “澈哥哥,你還能帶我回趟家嗎?”她想去爸爸的書房看看。 男人聞言剛好吃完最后一口,正拿出口袋里的紙巾在擦嘴。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彎了唇角說道:“今天休假,我的時間都由你來安排?!?/br> 林研聽懂了,看著他也回之淡淡一笑,而顧茗澈在她的瞳仁里清晰地看見了他自己。 他正對著面前的女孩笑得一臉溫柔,就連漆黑的眼睛里也是盛滿了光華,那里藏著毫不掩飾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