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衣香鬢影]第5章【阿伏兔的回憶/阿迦
十二年前。 距離阿伏兔的故鄉叁光年時,【春雨·第七師團】的一艘驅逐艦上,他的部下對他擠眉弄眼。 “隊長,上次你休假是什么時候了?” 他瞥了眼表,繼續指揮對敵方戰艦的轟炸:“285天5小時4分鐘前?!?/br> 他的部下們轉了轉眼珠:“昨天,你meimei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可聽到咯——「哥哥,求你回來。好寂寞,把我帶走吧?!故裁吹?,真黏你啊?!?/br> 他們捏著嗓子,學著那懇求的腔調。阿伏兔只是苦笑著搖頭。 “那個愛哭鬼,從小就那樣。我們的父親是個守舊的老古董,【弱是原罪】那派的?;斓?,拋棄了我,也拋棄了她,一心只培養我們的弟弟。要不是我時不時去探望一下……” 他悵然著,他的部下互相看看,露出了極為jian險的笑容:“隊長,回家看看唄。又不遠,這里有我們呢——啊呀!” 一人一個腦嘣。 阿伏兔撣著指尖,訓斥道:“臭小子們,想什么呢?,F在在打仗呢!你們想讓我的腦袋被團長當下酒菜嗎?干活去,我看你們真是太閑了!” “石頭腦袋……”他的部下們嘟囔著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于是,等這場仗打完,他拿著休假回家時,是又過去了20天4小時23分鐘。 快一年沒見了,他的meimei怎么樣了呢?她已經十六歲了吧。臉是變圓了還是變尖了,身體是瘦了還是胖了?有長高嗎?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這些,期待著那張驚喜又燦爛的笑臉,開門—— 腐臭??奁?。血的腥氣。 meimei,跪趴在父親的腳下,渾身哆嗦,淚水如溪流般順著臉龐淌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父親的槍傘,壓著她的發頂,力道一點一點加重,折磨般緩慢地刺穿她的頭顱。 阿伏兔想也沒想,赤傘攻向父親,趁他回擊之際,一把將meimei扯到身后。 “哥、哥哥!”她哭到咳嗽,抱住他的腿,仿佛抱住自己的最后一線生機,“我錯了、對不起!求求你、救救我,求你……” “阿伏兔?”他的父親瞇起眼睛,聲調緩慢又平靜,“讓開吧,這里你沒有插手的份?!?/br> “怎么沒有?!彼麑eimei護在身后,冷眼看著他的父親,“雖然只有一半相同的血,但我們好歹也是家人。你這混蛋,無論她做錯了什么,這樣的體罰也太過分了吧?” 他的父親一怔,似聽到了什么極為可笑的事,輕輕笑了出來。這笑聲冰寒,刺激得他汗毛豎立,冷汗從額角滑下,緊張地盯著他的行動。 “呵。家人?體罰?如果,你看到這個,還能稱她為家人的話,我倒是要贊賞你了?!?/br> 散發著惡臭的包裹,被踢到他的面前。 沾著黃沙的布料散開,滾出一具小小的、干癟的尸體。 它只剩頭顱與軀干,原本連接著手臂的肩側,是凌亂不堪的稚嫩牙印。這絕非是野獸的啃咬,而是這具身軀本身,在絕望的饑餓中,做出的最后掙扎。 如此殘酷的景象,即使是久戰沙場的阿伏兔,也不禁稍稍擴大了瞳孔。 “這是、什么?” 他的父親冷笑一聲,說出了將他的整個世界都攪得天翻地覆的語句。 “怎么,認不出來了嗎?阿伏兔,仔細看看吧,這是你的弟弟啊——”父親的吐詞一字一頓,極為緩慢:“這就是20天前,被你的家人、你的meimei,丟到【死星·徨安】的阿·修·羅?!?/br> 在他的顫抖中,他的父親冷冷地抬起槍口,對準了抱著他的腿的雌性夜兔。 “讓開吧,阿伏兔。你知道夜兔的規矩,【血債血償】?!?/br> 砰! 槍響。尖叫。紅光。 鼻尖,縈繞著血腥。手,溫溫熱熱,又滑又黏。 父親,睜著不可置信的瞳孔,緩緩向后倒去。meimei,搖搖欲墜,哭喊著撲向那仍然溫熱的尸體。而阿伏兔,他望著他們,不明白自己臉上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在這叁人之間,他到底捅穿了誰的心臟呢? 這樣思考著無意義的問題,他拽住meimei的手臂,強行將她拖上了戰艦。 “哥、哥哥,我們、要去哪里?” “【春雨】?!?/br> “為什么?”她愣著,“我、那么多次求你,將我帶走、將我帶在你身邊。你卻從來沒有答應。為什么現在……” “哪有會把meimei拐上海賊船的混賬?!彼潇o答道,“但是,現在父親死了,你需要一份工作,能養活自己?!?/br> “工作……哥哥、關心我?在我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后?不,不可能!你該恨我!你從來只會哄我,從來只會騙我——??!” 她的表情忽地驚恐起來,開始極力掙扎:“你是要將我丟到【徨安】!你要懲罰我,讓我嘗嘗阿修羅的痛苦,讓我和他一樣凄慘地死去!哥哥、阿伏兔,放手、放手——” 腹部,忽地一痛。 不再稱呼他為哥哥的那只雌性夜兔,顫抖著身軀。她怔怔看著自己那沾滿他的鮮血的手臂,然后在驚恐中轉身逃離。 “該死的!”他暗罵道,向她伸手。然而,他的身軀搖晃,視野漸漸模糊。 噠噠的腳步,嘈雜的調笑。 “哎,這不是隊長嗎?探親怎么樣——” 空氣陡然凝滯,鮮紅的血液淌了一地,憤怒在咆哮中震蕩。 “隊長,是誰打傷了你?!” “剛剛,有只夜兔和我們擦肩而過?!?/br> “是她!手臂帶著隊長的血,我還以為我聞錯了!傷口大小吻合,還沒走遠!” “我去追?!?/br> “龍嘯,我跟鶴影和你一起。夏陽夏泉,你們先把隊長送去醫院!” “是!可惡,動脈竟然、捅得真狠!確認隊長體征穩定后,我們也會加入追擊。能傷到隊長的家伙,太危險了!” 他的喉嚨微微顫動。 等等。不要追。她很弱,只是被嚇到了。是他大意了。不要憤怒、不要警戒、不要用你們那強得過分的力量將她…… 黑暗。他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從戰艦的再生艙里醒來時,已經是兩周之后了。 腕表上有百余條未讀信息,全都來自他的部下。然而,所有的信息,都只重復著一條內容。 「對不起?!?/br> 只除了一條。 「隊長,您蘇醒了的話,請速來該坐標?!?/br> 他查了,是醫院。 病房外,他的五名部下神色復雜,透過窗戶遙望那沉睡的雌性。 她的面龐蒼白,表情安詳又沉靜。潔白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仿佛棺槨,將一切的罪惡與猙獰埋藏其下。 “是【求偶程式】?!柄Q影說,平日冷靜的他,此時雙目通紅。 夏陽的拳頭捏得咔吧作響,轟得砸在墻上,雙眼陰翳:“那個該死的本能!我、不,我們竟然無法控制!” 夏泉的聲線顫抖,話語中滿是悔恨:“我看到她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剡^神的時候已經——” 空的眼神暗淡:“我們清醒過來以后,本來想將她送到醫院。但是,她逃跑了。我們害怕傷到她,克制著沒有去追。再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之后。我以為,只有我們啟動了【求偶程式】,沒想到,其他小隊的夜兔竟然也……” 空未能說完,只是咬著唇,別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而龍嘯,那向來冷峻的雄性夜兔,則是聲音沙啞,緩緩低下頭顱:“請準許我們辭去職務,隊長?!?/br> 阿伏兔凝望著病床上的她,許久未言。 meimei,她的嫉妒像一股污濁的潮水,瘋狂地侵蝕了她的理智,導致她犯下殘殺幼弟的罪孽。 部下,受困于夜兔的本能,被裹挾在名為【求偶程式】的海潮之中,悔恨著自己所做的禽獸之事。 meimei,部下。他只能救一個。 選擇誰,毫無疑問。 在這一刻,【春雨·第七師團】的【黃金獅子】誕生了。 他冷靜地說:“辭職不予批準。龍嘯,你們什么也沒有做錯。襲擊【春雨】的指揮官是重罪,按規定本該處死?!?/br> “隊長!”不可置信的咆哮,“她明明是你的——” “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彼f,“背叛父親,殺死弟弟,捅傷哥哥。是她親手殺死了所有的家人?!?/br> 他們愕然著,不知該做何種反應。 “即便如此、阿伏兔,我們也做過頭了!醫生說,她的zigong恐怕——” “半夜兔,半人類。她是跨物種的雜交產物,發育異常,沒有生育能力,先天zigong缺失?!?/br> “先天?你為什么要掩蓋事實?明明是我們將她——” “這就是事實。你們什么也沒有做錯?!?/br> “阿伏兔?。?!” 夜兔一族不善言辭。喜愛、仇恨、愉悅、憤怒,一切的感情,都由戰斗表達。 但是,唯有那一天,揚起的拳頭顫抖著,遲遲未能落下,最終與淚珠一起砸在地上。 他與部下之間的關系,僵了許久。 直到過了些天,他在吃飯時,龍嘯找了過來。 “見過她的每一只雄性夜兔,都啟動了【求偶程式】?!饼垏[的聲音沙啞,雙眼赤紅:“他們對她——她沒有zigong,不會懷孕,【求偶程式】無法停下。我們試著阻止他們,但是,如果我們在場,同樣也會對她——” 他說不下去了。 然而,他的痛苦、悔恨、和罪惡感,到了阿伏兔那里,連筷子也沒法停住。 他輕描淡寫:“即使如此,她也還活著吧?” 龍嘯一怔,低吼著:“阿伏兔!” “【求偶程式】可能會傷害她,但絕不會殺死她——” “如果,是她自己呢!” 震耳欲聾的聲音,他的動作終于是一停。 “那個笨蛋又做了什么?” “她,不吃東西。食物就算強行塞進去,也會嘔吐出來。已經,什么辦法都試過了……” 拳頭,捏緊。膝蓋,緩緩曲起。額頭貼地。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滴答。龍嘯的手臂青筋凸起,指甲死死嵌進rou里。 這只驕傲的雄性夜兔,竟是匍匐在地。 “阿伏兔,我是來求你的。求你,救救她……求你,不要讓她死去……求你,隊長……” “死亡對她來說,或許還比較輕松?!卑⒎猛?,“龍嘯,你不是想要救她,你是被罪惡感壓垮了,想要拯救自己?!?/br> 他顫抖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不是在責怪你?!卑⒎谜f,“相反,她不值得我救。但是,你,還有在外面有膽偷聽卻沒膽進來的你們,你們都是我引以為傲的部下。所以——” “她會活下去的?!薄敬河辍さ谄邘焾F】的【黃金獅子】說。 他起身,撐起傘,走進濕淋淋的雨天。 當他找到那只雌性夜兔時,小巷中,叁只雄性夜兔正在她的身上挺腰撞擊。 他未去阻止,只是撐著傘,靜靜地看著這殘忍的一幕。等到他們的撞擊漸漸停下,狂熱的眼中恢復清明,他這才在他們警惕的視線中,緩緩靠近。 “滿足了就滾吧?!彼f。 他們其中之一吼著向他撲來。他側身一閃,擒住那個腦袋,轟然將其撞進墻里。 指尖,是濃稠的血與腦漿。他松手,冷冷地看著那只夜兔滑落在地,轉向剩下的兩只,咔吧活動骨節。 尖牙,嗜血地咧開。戰吼,有比蒼穹之雷。 “要是還有誰沒有滿足,就讓我來滿足你們吧!” 天際,白光一閃,雷聲轟然劈向地面。 傘骨斷裂,碎rou飛舞,腦漿迸濺。 雨滴交織著血水,混雜著jingye,如同一幅扭曲的畫卷。 阿伏兔擦掉臉上的血,蹲在她的身邊。 視線,掠過她頸側的數個血洞的標記。手,順著猙獰的淤青與咬痕向上,指下觸感冰涼。雌性夜兔仿佛一條砧板上的魚,赤裸地躺在亮晶晶的血與鱗片當中。 他輕輕拍打她的臉頰:“還活著嗎?” 她空洞的瞳孔微微擴大,紅腫又破裂的唇顫抖著:“哥、哥……” “你的哥哥已經被你殺了?!彼难凵裎?,“現在,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叫我阿伏兔?!?/br> 她的瞳孔再次擴大,眼角溢出鮮紅的血液:“阿、阿伏兔,對不起,對不起……” “聽說,你最近不吃東西。是想死嗎?” “嗯……雨,好冷,打在身上,好痛……真的、好痛……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哥哥、阿伏兔,我、好痛苦啊……虛無、即使墮入虛無……殺了我吧,哥哥……求你……” 一聲又一聲的哀鳴,一聲又一聲的乞求。 雨,仍在下著。他想起來,他的meimei從小時候開始,就很想要一把【傘】。 如果,她要活下去,她一生都必須承受那名為【求偶程式】的狂風暴雨。 沒有的【傘】的【阿迦葉】,絕對無法忍耐那種苦痛。但是,如果他給她一把【傘】…… 手,溫柔地撫著她的額,在雨中梳理她的發絲,一遍又一遍,仿佛在與入殮的死者做著最后的道別。 注射式營養劑插入她的手臂。 阿伏兔居高臨下,冷漠地俯視她。 “站起來。你別想就這么死了,【夜兔之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