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醒夜時不過凌晨四點,冬日里這個時段尚看不到破曉的光暈,從客廳的窗邊望下去,世界仍是混沌的一片,萬家燈火盡消磨,彷佛只他們這個小小的窩里存有溫暖和光亮。 方知悠又抵著玻璃停了片刻,直至感到手臂上豎起一層絨毛才默默地摁熄了沙發邊的落地燈。她慢慢地等眼睛適應黑暗,身上的暖意卻也留不住似的散去,綢質睡袍生生地冷卻,滑膩得如同蝮蛇的尖吻??捎植缓谜f自己是涼夜里被涉獵的鳥雀,那松松的綢料倒像是她新褪去的一層皮,里面裹著的身子冰冷柔弱,未嘗不似那冷血動物一樣潛藏著狠毒和陰戾。 她輕手輕腳地摸上床,盡量不弄出聲響,但知遠還是若有所感地翻了翻身,手臂垂向身側,像是夢中無意識般向旁邊探了探,沒觸碰到什么,呼吸間動作幅度反而變大,她趕忙悄悄地靠過去,睡夢中的知遠輕輕地攬住了她,得了撫慰般平靜下來。 她感受著弟弟身體傳來的暖意,很快她就會和他回到同一個溫度,就像他們命定的牽絆一樣,她堅持著不肯放棄的,在早應分開的節點之后痛苦掙扎著延續至今的——或許現今這痛苦包裹于蜜意和深情之中了——他們還是共享著一床遮蓋、一個氣味。 她該為之歡欣鼓舞的,知遠終于完完本本地接受了他們之間的悖德關系。他已經不會在人前糾正他不是她男朋友而只是弟弟了——就像當初和母親表舅一起出門時她不再糾正那不是她爸爸而是舅舅一樣。她對這種偷來的幸福感甘之如飴,可她猜想事情未必就如白日里她表現出或是她嘗試表現出的那樣,她知道她始終有種無法言說的哀痛和悲戚。 她閉上眼把自己埋在知遠懷里,默默地讓這只在暗處滋生卻在亮光里也消弭不去的隱痛隨即將逝去的夜晚散去。幾番嘗試最終都告失敗,或許是血液的問題,她想,皮囊之下污穢的血液讓她病入膏肓,她把知遠的血液也染臟了,她的血液和他的血液,到底最后還是一樣。 她回想起他對鏡子的病態的執迷,就好像他們雙胞胎的身份還不夠,非要牢牢地刻印著彼此的容貌才更知味??伤伦约航^沒有立場去嘲弄他的,她某次似乎聽到他在她身后喃喃,你為什么會喜歡這種東西,你讓我以后怎么面對你,但她本身也總是無法厘清的。他們已經無所保留地在一起了,但這也不意味著他們就能開誠布公地談性事——當然更關鍵的是背后的那些——難以啟齒的話語總是壓在舌面下,含含糊糊的。非要從中剝出囊瘤來,是要將兩個人都刺得遍體鱗傷的。 她自小就喜歡虐戀的那種自我傷害的崇高感,奮不顧身的、背棄世俗、眾人阻撓的愛?,F在有她一份了??啾M甘來只是形容,她得了愛意的確證,過程的酸澀也可以做消遣的,只是不當如今夜這般脹痛。興許也怪她昨天夜里太縱情,受些磨難,倒也是活該的。 她最愛的,不過是性事里那份羞恥和受辱,形式是無關緊要的,其實說白了就是讓渡身體的控制權。她信任他、她愛他,她安心被他拋擲云端,被他踏入地獄,被他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地折騰。她當然知道知遠喜歡鏡子前的云雨,卻并不喜歡鏡子里自己環上她頸子的手。 他想要的,是立于鏡前的,由脖頸向下撫摸,剝光衣物的溫存和曖昧;她索要的,卻是跪在身前,受辱般的渴望和懲戒。 知遠不是沒問過她,我們面對面,像普通情侶一樣,情投意合、如膠似漆,到底哪一點不好,為什么非要施加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純粹泄欲。她那時只苦笑,我早就是你的了,你現在才意識到我是個變態。 她聽憑自己想了太多,終于還是沒熬過濃郁夜色,再一睜眼,通過窗簾的縫隙判斷,又是日上三竿的晌午了。知遠早起已經去上班,她磨磨蹭蹭地在他那一側的床上又蹭了很長時間,微微疼痛的頭仍有些昏昏,她感激自己這份清醒的遲鈍,沒再去厘清稍早時想了什么,從床頭柜上抓了手機, 「走的時候有沒有吻我」 「當然有,我親愛的jiejie大人」 知遠很快回了過來,她滿意地摁熄屏幕,知道他還會發一條條消息過來,講餐桌上她還沒動的早餐,講她不要忘記下午還要去干的事,講她晚上等他回來…… 這就足夠了,她想,反正不是夜夜都會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