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我好希望你在我身邊
“剛跟你弟弟通了電話,他說考完不用繼續留在北京等成績,加分會公布在T大的官網上。他應該今天直接去你爸那?!?/br> “他不回家嗎,從北京到我爸那反正都要經過家里,而且爸不是有朋友幫忙照顧著嗎?” “朋友到底就是朋友,你爸這腿斷了不能下床,半夜上廁所都是個問題,還是讓你弟弟去合適。而且他說他買到廉價機票了,淡季打折,比回家的高鐵還便宜?!?/br> “那我也去我爸那,和他一起照顧行嗎?” “你去添什么亂,你爸那住也沒地方住,而且晚上陪床你也吃不消。你在家歇著,跟同學聚聚,出去玩玩,干什么不行?!?/br> 她再沒話可反駁,悻悻地掛斷母親的電話。她本來計劃好的,等知遠一回來就和他一起去看看山、看看海,去古城里住上一段時日,再或者去西藏看看白色的宮殿,去黑馬河追逐遼闊的日出。 但這一切都被父親的受傷打斷,時間節點巧得簡直是恰到好處,就在他考前一晚,父親因為車間里機器的意外事故腿部受傷,需要住院治療。母親工作走不開——更何況她根本也不愿意去——只能是知遠承擔這個責任。 她有氣沒處發,卻又執拗地不肯打電話給知遠——她始終難以面對電話里的人,那會讓她覺得有種不真切的陌生感——只能憤憤地走進他的房間,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他的印記。 但沒有用,他干凈整潔得過分,書桌上除了高考前運回來的練習冊和試卷連一本課外書雜志都沒有,衣柜里除了掛得整整齊齊的校服就只有兩件外套一件羽絨服,外加兩條秋天的褲子——夏天的衣服穿在身上一件,另外兩件估計被母親收在出發之前的那個行李箱里。 她蹲下身往柜子底部去看,迭的整整齊齊的床單和反季節的被褥碼的一板一眼,讓她連翻找的欲望都沒有。她索性借著蹲姿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充滿對母親的憤怒。你看看你養的這是什么兒子,連一點私人的特征都沒有,他活得沒有痕跡,完美地按照你的要求成長,像是一個被抹去面龐的空心人。 她現在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把知遠拉進這種糾結復雜的關系中,這樣,好歹讓他能夠擁有屬于自我的秘密。但她又為自己的這種念頭感到卑劣,她可是母親對他過分要求的受益者啊,小時候她以為這是偏寵,長大了倒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種寬松和自由。 她應該替知遠和母親爭一爭的,只是每每見了他低眉順眼地服從父母,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和難以察覺的憤怒。她怕自己破壞了他和父母之間微弱的平衡,怨他活得太窩囊,卻也沒有一次為他出過頭。不過她的機會也確實不多,畢竟他是那樣一個自我約束的人,多數時間根本就不需要母親的過問。 她有些懊喪地盯著柜子,后知后覺地發現貼著柜子的角落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木匣子。這是她不熟悉的事物,一下子勾起了她的興趣。她伸手勾到匣子,黃棕色的木材上似乎打了蠟,鎖扣里沒上鎖。 她的探索還沒開始,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一震,提示來源是知遠。她和那個灰色人頭的原始頭像的對話框還停留在八號晚上他發來的那句驗證消息「您好,我是方知遠?!?/br> 真是沒情趣,她想,就沒再搭理他。她當然知道他是在高鐵上才剛剛建立的賬號,估計還是為了和同去的老師同學互通信息,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就沒再打擾他。 現下他主動給她發消息,她倒是有種鐵樹開花的新奇感,她的弟弟,也不是個榆木腦袋嘛。 她劃開界面,只覺得臉上騰起一股股熱意,讓她立刻想要把頭埋進知遠的懷抱里。 ———— 方知遠上午考完自招考試,收拾好行李退房,往機場趕的同時聯絡著父母雙方,同時還要推辭同學聚餐和同游古都的邀請。直到站在華麗闊大的機場大廳時,才終于有機會喘口氣。 過去三天的自招培訓和筆試面試只讓他明白一件事,自己對這個專業真的是一點興趣也無,甚至還有些微的厭惡。 夏令營并非他的本意。一中每年都大肆宣傳top校的錄取人數,自然不會放過他們這些不搞競賽成績也不能穩上名校的尖子生,他們都被半強迫著報名那兩所學校的冷門夏令營。這是最經濟有效的辦法,作為全國百強中學,他們的學生素質已然得到認可,拿到降分如同探囊取物,只要高考正常發揮,進入名?;旧暇褪前迳厢斸數氖?。 按理說這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老師和家長看重名頭,這些尖子生們自是因為魚躍龍門而欣喜若狂。只是他一向沒什么名校情結,早些時候在T大校內看見的那些白色古典建筑、園林景觀都不如教室講臺上的?;諄淼脤嵲?,畢竟他初中的校園就是這樣的環境啊。 他打定主意不用這次降分,站在遠離一切的陌生城市里,他第一次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決定的所有權屬于自己。 他站在過分奢華的廳堂里,被暖黃色的光暈和無處不在的玻璃照耀得有些昏沉。兩側的建筑里盡是他沒見過的品牌,過往的行人打扮入流,只留他呆呆站著,腦海里像放映電影一樣把四周的景觀收進眼底。 這還是他第一次坐飛機呢,他其實并沒多大的激動,更多的是沒有底氣,像他站在夏令營的考核老師面前時那樣,像他置身于T大那崇高的校園里一樣,他總覺得自己一直在試圖表現出自己不具備的素質。 其實他根本不必要的,如果jiejie在的話就會告訴他,他這樣清俊的面容,他這樣挺拔的身姿,即使穿著上一年的舊衣服,也只會顯出一絲慵懶和隨意,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他是一個初入城的土老帽。 但他說服不了自己,初中在私立學校里那種隱隱的自卑慢慢地在陰影里作祟。說到底,他也不是那么自信的人啊。父母和老師們都認為他沉穩堅定,他也不斷暗示自己表現得盡量淡漠盡量胸有成竹,但他知道,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他突然發覺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他迫切的想要和誰分享自己的脆弱。他抬手摸向自己手腕的表盤,再把兩指輕輕地放在嘴唇上,回味起那個倉促卻激烈兇猛的吻,回味起過去幾個月里無數個在母親眼皮底下讓他心驚rou跳的吻,他想他有了答案。 人的得意、人的喜悅可以和任何人分享,但是人的窘迫、人的脆弱只有和最親近、最愛的人才能說出。 他翻出還用不太慣的手機,在“jiejie”的那一欄里敲出他最想說出的話。 「姐,我好希望你在我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