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請自重、貳
韓京熙高一時喜歡上補習班一個女生,但他們沒有交集,同校同班的朋友跟她是鄰居,常拿她的事情吊他胃口,他被吊得很開心,感覺多知道一點她的事就能多親近她,但實際上沒有縮短任何距離。 有天上課,中場休息時那女孩過來找他,把他帶到樓下飲料店外,各買了飲料,她跟他告白,他嚇呆了,簡直美夢成真。但下一秒他看到同班的朋友跳出來大喊:「愚人節快樂!」 他就知道自己暗戀的心被朋友出賣了,那女孩也是幫兇,但他不氣她,只是很想揍那個朋友,后來下課,朋友請他去吃潛艇堡,兩個人坐在玻璃墻邊觀望外面,那朋友吞下食物又吸了口可樂,轉頭說:「噯噯,雞心,其實我喜歡你?!?/br> 韓京熙想也不想冷笑說:「你智障哦,都知道今天愚人節怎么可能被你騙,鄙視我的判斷力也要有限度好嗎?講義小心我不借你?!?/br> 朋友愣了下笑著勾他肩,諂媚道:「你也太小氣吧,開玩笑嘛?!?/br> 現在的他不叫韓京熙,身體也不是,是個叫衛璣的人的,但他的記憶仍保有從前的部分,他正拿短刀的刀柄在搗爛鵝卵石上的野草,用這深綠色的藥草泥來敷身上的傷口。 以前山莊的胡常歸認為他不是念書的材料,只要求他練字,其實他也多少有學到一點醫藥知識,雖是極為淺薄,但對自身有用處。 「唉?!挂粋€時辰之前他醒來發現自己沒死,上身擱淺,下身浸在水灘里,沒有瀑布或千鈞門的影子,漂流到未知的地方。 傷口泡水發白,痛得受不了,不過他是被水給冷醒的,他脫光衣服把岸上堆積的粉雪撈到身上吸乾水份。 天色很暗,但萬幸的是月色明亮,所以他想辦法找東西升火取暖。想歸想,手邊其實沒東西能升火,只好不停做些暖身動作維持體溫。 衛璣連抱怨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夜里一直像章魚扭動四肢、打拳踢腿,他覺得自己真白癡,好像為了取暖不斷在池里游泳的丑小鴨。不知道堅持了多久太陽終于露臉,他曬夠了,硬逼自己擠出力氣找藥草,嚴冬山林里都是雪啊雪啊雪,徒步許久才發現堪用的野草,隨手找了石頭當工具,隨身包袱雖然浸濕,東西卻都還在,就拿出短刀開始搗藥。 他現在渾身不是用痠痛就能形容的,單憑意志力在苦撐,并努力讓自己保持思緒清楚,所以他開始想些東西,不經意想起高中的事。那時跟他告白的同學說不定是認真的呢? 可是他沒有想太多,再者他對那個同學的印象僅只于此,高二那同學就轉學走了,連樣子都記不太清楚。 命運弄人又何只愚人節,去你媽的愚人節,他開口想罵,卻只發出「喔咿咿呀呀啊啊哼」的怪聲。嗓子沙啞,眼皮快撐不開,但他既然還活著就絕不想死,云海山莊那狗票混帳,絕不能遂他們的意! 終于給看得到的地方上了藥草,他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爬到一個能全天曬到陽光的石頭陽面,便癱在那兒暈睡過去,像海豹海獅還是海狗海象那樣,隨便啦,他分不清楚。 到了日光減弱的傍晚,衛璣又冷醒,他發現自己裸睡在石頭上。 「shit!」這下非得找個地方棲身,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衰弱死掉,假想自己是那穿越劇的角色,墜崖落水什么的時候不就是會遇到絕世高人學成絕世武功的時機嗎? 他環視一周都是爬滿樹藤的山壁,雖然還沒走盡,可是沒力氣走太遠,還是先找個山洞再講,因為故事里山洞中不是有寶物秘笈,就是有高人在,穿越這檔事他都能遇到,不會那么苛刻連這些都不給他吧? 人們常嘆命運捉弄人,但還是巴望著想活著給它捉弄,他曾在社群網站看過一則轉貼文說,當命運掐住咽喉的時候,就該……該怎么著,嗯,撓它胳肢窩? 「哦?!顾闅?,走沒幾步就看到有個低矮的洞xue,周圍被植物掩蓋住,還有厚厚的積雪,差點沒看到它存在。這其中一定有玄機,衛璣自我安慰,強行振作,將兜里乾了的幾個小紙卷點燃,那本是方便升火自製的小物,現在拿來試洞里有沒有危險東西。 紙捲雖然摸著是乾的,但內部還有點水氣,點燃后的煙異常的多,他趕緊扔進洞里,再攀爬附近樹藤藏起自身。 沒多久,他聽到熊吼。嗯,打攪人家冬眠了。衛璣等熊發瘋夠了才敢落地,他怕自己現在跑不贏熊。休息了許久,他摘了些常青樹木的果子吃,紅紅小小的果漿無法裹腹,但總比什么都沒有好。 蹉跎半日才又發現另一個洞xue,這次的洞xue的入口比較大一點,照樣丟了點東西進去試,順便把洞里蟲蛇給熏出來,等大半天都沒事兒,衛璣才稍微放心往里走,并在洞里取火。 洞內被火光照亮,衛璣這才發現這個洞xue頗深,有不少石柱、石蕈、石筍什么的,出聲的話還有回響,但他還沒探究洞xue有多深、多廣,因為注意力都在不遠處的巨大冰塊上。他本以為洞里的冷氣跟冰霜是受到外面冬天氣候影響所致,原來洞里本身就蓄存了冰,四周都是冰晶,有的石柱被冰包覆,而巨大的冰塊同樣是連著洞內本身的冰層,唯一不同在于冰塊里好像有東西。 冰塊不斷釋出寒氣,衛璣內力耗損嚴重,冷得想離開走人,但冰里說不定就是能幫助他排除「穿越任務?!沟年P鍵,所以他硬著頭皮湊上前檢視,冰塊太厚了,只能見到里頭有團黑黑紅紅的東西,卻因為折射、散射等緣故看不清楚內容物。 「啊?!顾肫鹱约簞偵幕?,抽根火把過來融一下即可,他這么做了之后才發現行不通,火還沒觸到冰塊就被寒氣吞掉。 「算了?!剐l璣心里吐嘈自己也放棄得太快,但他想到要是冰里有什么被自己喚醒,緊接而來鐵定是「狗血劇情」的發展,他被折騰得還不夠嗎? 所以他決定放置play,取火烘暖自己,運氣調息,等體力恢復了一點再去外面覓食。這天運氣不錯,竟讓他捕到一尾魚,雖然有點小,才巴掌大。 「呼,多少能補充一下蛋白質啦?!顾敏~開始烤,不時瞄向那塊冰,又是冷笑了兩聲說:「我想人類是不會在冰里這么久的,再怎么扯,人還是人嘛。雖然這里的人會武功,像我這樣混都能學會輕功了?!?/br> 他雖然口頭說服自己,但又有一部分認定冰塊里的東西是活物,一個人很無聊,索性將它當成傾吐對象,開始發起牢sao。 「我待的世界就不可能像這邊一樣,我們那邊的人功夫再好都不會飛。哦,但是有一種叫酷跑還是什么的運動,就是可以在高樓啦、樹林間穿梭的運動。那個也是講求運動貫性跟運動員本身的訓練,不像這世界的人,身體明明跟我們那里的也差不多,為什么練著練著就身輕如燕啊,我雖然也會輕功,但還是覺得有夠扯,該不會是體質遺傳吧?但是,我頂多就飛到差不多三、四樓的高度?!?/br> 衛璣說著已經把魚翻面,接著烤,又講道:「我在我的世界沒懼高癥,問題是我怕摔死,飛三、四樓就不錯高啦。你如果是個人,又冰在冰里,我覺得你搞不好跟小龍女是一類人,小龍女是古墓派的,睡在冰塊上面,我猜那塊冰是南極搬來的。噯,你知道南極冰跟一般冰哪里不一樣嗎?南極冰含氧量高,丟進水里會發出很有趣的聲音,好像有東西在跟你講悄悄話。稀、唰、咻、嘩的。含氧不是你們古董人講的修養,氧呢,就是我們吐納進身體的一種氣體,火能燃燒也是靠這個氧?!?/br> 火燒得啪滋響,魚烤得差不多了,衛璣小心翼翼把烤魚拿近,先吸牠的眼珠,然后克制自己細嚼慢嚥,以免吃急了吞進魚刺。他邊吃邊聊自己原本世界的事,然后無法抑制情緒的開始掉淚。 太衰了,衰爆了,穿越過來一件好事都沒有,他從小爹不疼娘不愛,弟弟又討厭,常覺得自己是不是抱來養的,還好阿姨對他很好,他長大也比較懂事,不拿這些當回事兒,上大學覺得是個美好的開始,雖然那間學校有點怪,進宿舍第一天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去參觀高中同學的宿舍發現很多護身符掛在門把上,衣柜、門板還有貼符的痕跡,回頭問自己室友,才發現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平安符、十字架、圣經來住宿,畢竟山里難免有古怪。 唯獨他沒宗教信仰,覺得敬鬼神而遠之,也不曉得是他沒信仰的關係還是遲交註冊費的懲罰,搭個電梯就穿越了。 現下想想,當初他進行政大樓的氣氛就詭異,好像那時大樓里半個人都沒有,而他搭電梯的時候也沒人,照常講那時就算職員去吃飯也會留守幾個吧?他進到電梯里還很正常,問題就在出電梯的那瞬間,他一腳踩進黑闇里,還看到一團人形的光。 衛璣沒哭很久,只是掉幾滴淚,因為不想浪費水份,他肚子還是很餓,所以先添枯枝壯大火勢,再去設陷阱撈捕魚蝦跟飛鳥,設好陷阱再往遠一點走,發現鳥巢就上去掏鳥蛋吃,要是他現在有能力獵熊的話,好像連熊都能吃掉的程度。 以他現代認知來講,實在不會干這種茹毛飲血的事,但他這十年不是白活,常被張永澤揪去打獵,已經訓練出基本野外求生的能力。 未時正,天還亮,但衛璣累了,幾處傷口又裂開,他覺得養傷優先,就找了塊能曬冬陽的地方打坐休息,一不小心睡著,再醒來又天黑了。身上衣服有點濕重,夜氣滲染,他黑著臉尋回洞里,火已經熄滅,他管不了那么多,把草葉隨便堆在一起,倒在上頭開始睡覺。 「好冷哦。冷得像在欺負人?!顾麖埓笞彀痛蚝乔?,抱怨了一句之后慢慢覺得洞里好像變得沒那么冷了。無形無影的寒氣,在他夢里彷彿化作一股柔和綿密的氣籠罩住他,微涼而舒服,偏是這樣的夢讓他感到寂寥孤獨,無助害怕。 其實他不比這里的人聰明優秀多少,也沒有專業技能堪用,博覽雜學無一精通,簡言之是個廢渣罷了?,F實穿越就像隕石,眾人驚艷,但它到底只是塊石頭,就只是塊石頭。 「哆啦a夢……任意門打折,快下標啊,嗯,貨到付款哦。保固一年?!股倌陦魢抑?。 他夢到自己穿越去了元朝,元朝人的發型比清朝還雷人,但是好在他不是穿成人,他穿成神獸,過得比人還爽,結果是場雜夢。醒來之后啥都沒變,他一身狼狽,饑腸轆轆,只是精神有點好轉,便又出洞去找吃的。 六、七天反覆的休息、養傷、覓食,在洞里對冰塊說話成了唯一消遣。衛璣認為長此下去只會變成深山野人,還是得想辦法離開,而且身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也沒傷及筋骨,所以他開始往外探索出路。 第一次走五里,然后十里,十五里,這深淵由狹長變得寬廣,但仍是被峭壁所圍繞,沒有能夠突破之處,他在洞xue里刻畫記日,第十二天發現自己當初墜落的瀑布,他才恍悟自己掉進來的地方沒有任何出路。 心情登時跌落谷底,衛璣面無表情往回走,穿越一大片竹林回來,陰沉著臉低聲詛咒道:「最好來個大地震把云海山莊震垮,把這里也震歪,最好別讓我重現江湖,不然我一定搞死你們。平生不見陳近南、不對,平生我最討厭被冤枉,你們卻冤枉我,一堆賤憋狗娘養的蠢渣下地獄吃屎去吧。呵呵呵呵呵呵呵?!?/br> 他幾乎把谷底都走遍,連條像樣的山縫都沒有,更沒有坡度能上去,所及皆是絕壁,他罵到發出怪笑,忽然天搖地動,真給他一場地震。不過搖了幾下,只兩、三秒,連棵樹都沒歪倒,令人很是失望。 可是仍有意外收獲,他踢到江師兄的斷琴,不遠還有聶師兄的銅製薰爐,鄭師弟的幾卷拳掌圖譜,內容其實是春宮圖。他在草叢間發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瞬間了然,這地方就在云海山莊某一隅的懸崖之下! 以前他被欺負,為了解氣,就把那些人喜歡的東西偷來往這懸崖扔,因為查無事證,他做得乾凈俐落,沒人逮到過犯人是他,為了轉移焦點,沒欺負過他的人也有東西被偷,犯案時間離他被欺負的時間點有的相隔兩年之久,還因此有山莊鬧鬼的傳聞。 這些東西就是當時他扔下來的,現在對他來說就像真的尋寶,他趕緊找尋可用的東西,再把它們都運回洞xue里。趁著天沒黑,他要趕緊回去升火,先將比較需要的東西帶回去,其他的明天再來一趟。 衛璣回去剛把火給升好,就發現那塊大冰出現裂口,他在胸前畫了十字又合掌祈禱道:「拜託不要出來什么妖魔鬼怪,不要再找我碴了?!?/br> 講完他看冰塊也沒什么變化,就轉頭忙自己的事,撿到的東西還有師兄的薰香木片,針灸套針,楊大觀某年炫耀的新衣氅,現在領子滾的獸毛脫掉,但勉強湊和著穿,至于那把斷琴就丟進火里燒了。 衛璣知道焚琴煮鶴這典故,但就他的情況來講,這把琴當柴比拿來彈更有用,反正他也不是愛彈琴的人,還是現代歌比較合他意。不過琴弦還是有好好收拾起來,想著能作其他用途,他把琴燒呀燒,哼起一首外文歌。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啦啦啦啦……齁──哩奶,鰓里──奶……」 冬天嘛,唱首歡樂點的歌,反正根本沒人聽,衛璣隨意自在的哼唱,以「逋嗚嗚嗚」的屁聲結尾,他納悶道:「怪了,也沒吃多好還有屁。算啦。人生如屁總好過狗屁不如。在過一陣子就是新年,我真不想在這兒過,元旦是我的生日,連自己慶祝自己的辦法也沒有?!?/br> 他長嘆,道:「起碼想吃個像樣的一餐,有魚有雞還有蛋什么的。偏偏在萬物休養的冬天落難,靠?!?/br> 又睡過一日,日光甫照進洞門里,衛璣就醒了,走到外頭舀點水進來燒溫,沾濕布帛擦他一臉油,也不敢擦得太乾凈,氣候乾燥怕皮膚乾裂,接著隨意抹了抹身,瞄了眼冰塊說:「唉,我看冰了這么久,不管死活也都過期了吧。還是其實你的魂魄也穿越啦?如果你還活著,某種層面講也算穿越,跟我差不多,不過我的世界跟你不一樣。你要再冰個幾千年,就會跟猛瑪象一樣是驚人?!?/br> 衛璣繼續胡說八道,一面準備去獵捕今天的食物,一面思考該怎樣回到外面,然后在之前經過的草地找尋物資,以此模式又度過兩天,他開始擔心自己再這樣獨處下去會出現幻覺什么的,冰塊又不會回應他,要是這兒有隻鸚鵡也好啊。 「如果你是人的話,會是什么人?」一天,衛璣忽然想到這問題,這一帶都是劍岳門的地盤,南北兩派各有傳奇性的高人,只是那都起碼是百年前的人物,還有誰會被冰封于此? 壁上的刻痕不知不覺累積了幾個正字,算一算差不多要到韓京熙的生日,至于衛璣的生辰是幾時沒人知道,想來也有點悲哀,所以就當作是同一天吧。 「明天就是我跟衛璣的生日了?!顾麑χ鶋K邊啃烤鳥rou邊講:「為何這樣講,其實是因為我算是穿越人啦。就是靈魂穿過來,像借尸還魂吧?衛璣這孩子在四歲就遭遇不測,我就用他的身份活到現在。其實我不想當別人,我也想當回自己啊,我本來生得也挺好,不是絕世美男那種,就是打扮一下不錯看,潮男啦。嘿嘿嘿,唉。潮什么潮,我再在這邊過還不變成最潮的山頂洞人了嘛。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潮起,潮落哦!」 衛璣有感而發再度高歌,外面出現一聲悲鳴,他聞聲跑到外頭看,竟然發現一隻飛鶴撞山摔下來,莫非是被他歌聲所驚,但他很快舉雙手歡呼:「太好啦!今晚有大鳥rou吃啦!唷呵,萬歲,神啊耶穌啊、阿拉佛祖我愛你,耶耶,哇哈哈哈?!?/br> 可憐的白鶴很快遭到這兇狠無良的「野雞」割頸放血、煮水拔毛的對待,要知道吃的欲念來自于生存,所以能使一個人變得很狂野慓悍。 幼稚園的時候,韓京熙將來的志愿是當動物員里的飼育員。他在自己的世界對動物花草很有愛心,但是現在情勢所逼。 「對不起?!顾ㄖ~頭的汗說:「為了感激你,我會把你吃得一分rou都不剩的?!?/br> 他忙活了半天,突然想到這還好是冬天,不然這么大一隻鳥吃不完沒地方冰多浪費。先燒了些菜rou填肚,抬頭時挑眉瞄了眼冰塊,總覺得冰塊好像變???是錯覺吧。 下午衛璣去巡視所有的陷阱,回來又帶了兩隻鮮魚,拿刀子去鱗之后剔掉魚刺,發現細刺幾乎沒有,乾脆做成生魚片吃。生魚片、嗯,其實就是切片吃了,至于寄生蟲的問題嘛,防不勝防,他已經沒心思管那么多了。 *** 他看到自己在刮魚鱗,當鱗片飛開,他看到鱗片反射了記憶的片段,一片片消失在陽光里,他的人生就跟那尾魚一樣逐漸剝落,他面無表情,好像渾然無覺。 印象中魚對疼痛的感知和人是不同的,他茫然疑惑,發現有個男人在俯視自己,原來他是那尾魚,啊,要被做成生魚片了嗎?那就先把眼珠吸走好了,畢竟看著自己被吃掉有點不舒服。 男人并沒有理會他,反而拋下他走遠,走到光里面,身影也變小了,他好想跟上去,就算被吃掉也不想一個人在這里呀。 「唔哼,嗯?!股倌臧l出呻吟,夢的影像還沒徹底消散,他閉緊眼皺眉,用力伸懶腰,再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一張倒著的臉?!高硗?!」 除了衛璣之外,還有一個人出現在洞xue里,他嚇得挪開身體,卻一頭撞到旁邊的石柱,額角發疼。那個人從陰暗處悠然走近,照進來的陽光把他半邊臉和身影打亮,是個看起來跟衛璣年紀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不比衛璣差,濃眉大眼,唇紅齒白,耳朵穿了好幾個銀環和精細鍊子,睫毛長得能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五官鮮明得不像這兒的人,皮膚白里透紅,但不知為何那張沒啥表情的臉看起來帶了煞氣。 衛璣揉著撞到的額頭,不由得皺眉退開,那少年又上前一步盯著他看,他退無可退,少年蹲下來朝他伸手,他本能怯怕瞇眼。 「你?!鼓吧倌甑穆曇羟辶梁寐?,衛璣覺得額頭微涼?!覆×??!?/br> 「什么?」 「頭很燙?!鼓吧倌暾f完,指著衛璣平常躺的地方說:「躺好。等我?!?/br> 衛璣確實感到昏昏沉沉,腦袋很重,而這少年貌似要幫他,姑且就相信一下,他躺到簡陋鋪設的「床」就開始睡,然后開始懷疑這其實也是場夢。 他開始有幻覺了嗎?一個人還是太孤單了,真想有個人聊聊。 大概是不安在作祟,他無法一直閉眼休息,陌生少年走沒多久他就睜開眼望著洞里的黑暗放空,那塊大冰塊已經沒有了,那人一走洞里就變得相當冷,他身心都越來越難受。 好在不到盞茶的時間那個暗紅衣裳的少年回來,手里抓了一隻羽毛頗亮眼的山雉,已經被擰斷頸子氣絕,少年走來探他額溫,從腰間把一塊銅板大小暗紅的圓扁玉石片放到他唇間說:「含著?!?/br> 「什么東西?」 「含著就不冷了?!?/br> 他聽了對方的話啟唇,陌生少年立刻將玉片按到他口里,也不怕他嚥下,然后到外頭宰殺那隻雞,玉甫入口就彷彿在吸收他渾身寒氣、燥熱,好像調和他身體狀態似的,沒有剛才那么難受,很快就睡著了。 「醒醒,喝些湯?!?/br> 衛璣口中的玉被掏出來,那人扶他坐起來,拿竹筒盛了熱湯給他喝,湯上面浮了那隻雞的油,沒有什么佐料調味的,基本上沒啥氣味,就是把rou弄熟而已,但他依然感激謝過,接了竹筒一口口小啜。 那人坐在他旁邊支起單膝,看著他喝湯,他喝了幾口澀聲問:「還沒請教你是……」 面無表情的少年瞄了眼那些凌亂四散的東西,雜物間有一本劍魔傳,回答道:「楚云琛?!?/br> 「噗──」衛璣知道自己噴湯太沒新意,但他還是控制不住,睜大眼呆看那個自稱楚云琛的孩子,一張嘴要笑不笑的微微抽動。 楚云琛像是覺得那湯被浪費了,略微攏眉,接著自己走到外頭也盛了些湯跟rou回來吃喝。衛璣吸了吸鼻子,抿了嘴道:「人稱劍魔楚云???」 耳朵穿了銀環的少年點頭,細嚼慢嚥,一雙眼注視過來,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這樣幽微的光影下看他好像剛修成人形的精怪一般。 「好吧?!剐l璣點點頭調整坐姿,接著把湯一口氣喝乾,抹嘴仰頭靠到后頭的石壁。 「你信?」 「為何不信?從那個瀑布下來都沒死,你說你是洞里修煉的仙人我都信?!垢螞r他還經歷過穿越,比扯鈴還扯的事也嚇不倒他。 「你不奇怪我這樣子?」 「是有點奇怪,但還能接受??雌饋硎莻€人就成了。就像天童姥那樣嘛?!?/br> 「天山童姥?」 「是啊。練那天長地久什么長春功的,每三十年就返老還童一次,不過呢,那只是個故事,而且也不在這個世界?!剐l璣講完看向楚云琛淺淺一笑道:「不好意思,我想你聽不懂我講什么,覺得我莫名其妙吧?!?/br> 「你不是這兒的人,是借尸還魂。在冰里我都聽說了?!?/br> 衛璣表情微僵,尷尬道:「什么?你都聽得到?」 楚云琛點頭,像自言自語的說:「只是有些東西不是很懂。幼稚園,高中,愚人節,泡麵,哆啦a夢,很多詞沒聽過?,F在外頭都是那些事物么?」 「沒、沒有啦?!剐l璣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聲,一臉有趣的跟他解釋說:「我講的都是我那個世界的東西。我的世界跟這兒不是同一個時空,唉,該怎么說,我原本活著的時空不管前進多久,或是倒退多久,都和這邊的時空沒有交集。因為我以前念的歷史不存在這兒的國家和各種風俗事物,雖然很像,可是不是同樣的世界?!?/br> 「嗯?!?/br> 這次換衛璣訝異了,狐疑道:「你真的信我講的這些?」 「信,為何不信?」楚云琛淺笑,說:「你挺有意思的。我怕你病死了,就沒人講這些給我聽?!?/br> 衛璣愣愣思考了會兒,聽這話好像這傢伙一開始就察覺他存在,只是不出面,現在是為了聽他扯這些事才露臉,把他當人形廣播??? 他正想嘀咕幾句,就見楚云琛一雙眼眨呀眨、瞇呀瞇的,手里的竹筒跟殘馀的rou湯灑在一旁,身子往旁傾倒,他連忙上前撐住,慌道:「楚前輩你怎么了?」 「沒事兒。一出來就跑上跑下,也沒好好運氣,睏了?!钩畦≌f完就倒在衛璣身上睡覺,完全不管別人,衛璣以手加額長嘆,懶得再挪位置,一同倒下睡死。 日暮時分,衛璣睡醒有點恍惚的望著身旁的人,是楚云琛正在打坐運功,他不好意思出聲打攪,自己也盤腿坐好,正想學他一樣運功調息,忽然看到外頭天色,慌張叫道:「啊呀,要天黑了,得趕緊升了火才行,升、升火──」 衛璣一起身就被楚云琛拉回原地,楚云琛冷靜的說:「你慌什么,不升火又怎么著?」 「升火可以取暖啊。我又傷又病不像你還能靠內力撐下去,唉,今天沒出去撿柴火,完了……慘了?!?/br> 楚云琛不覺得有什么,把衛璣拉近自己說:「那用我的內力吧。過來?!?/br> 「呃?!?/br> 「坐過來?!?/br> 一個乾凈漂亮的少年,抱著另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洞xue里一片寧靜,太陽沉得很快,月光取而代之照亮洞口,衛璣是個懶人,能坐就不站,既然有人能依靠他也樂得輕松。 「講講你那世界的事吧?!?/br> 衛璣低吟一聲,問他說:「你想聽什么?」 「你是借尸還魂,那你是怎么死的?」 「噗哈哈?!剐l璣忍不住笑起來,跟他解釋情況,當時他也很狀況外,至今仍搞不懂怎么回事,也許他沒死,只是靈魂穿越時空了。楚云琛問起電梯的事,衛璣覺得楚云琛好奇心旺盛,而且提問的語氣像個孩子,很自然的就講得起勁,有時還會聽見楚云琛用鼻音輕輕哼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穿越就是這么一回事兒,完全是切身之痛啊。希望你不會遇到?!?/br> 楚云琛順著話問:「遇到不好么?」 「那你看我現在好還是不好!」 「沒死都是好的不是?」 「可是我不是活我自己,我變成衛璣啦?!?/br> 「只是個名字罷了?!?/br> 「哼,要不是因為這個名字,還有這個身份,我用得這淪落至此么!」 「這樣我倒覺得不錯,若非這樣,我又怎么會遇見這么有趣的事?!?/br> 「屁啦。穿越根本是劣質投胎,你曉不曉得一手貨跟二手貨的區別?好死再上路那是一手貨,身體記憶什么都是全新的,而我就是莫名其妙脫軌、拼裝的二手車,唉,還沒有保固。你先別問保固是什么,這個不是我抱怨的重點!」 楚云琛像輕嘆似的打了呵欠,說道:「我不是要問你保固,是想問你二手車是……」 第一夜就這樣聊個沒完,聊到睡著,衛璣其實是開心的,他不是一個人,光這件事就讓他謝天謝地。隔天楚云琛把人搖醒,想繼續聽故事,衛璣不住的瞟他道:「你當我鐵打的啊。我病還沒好啊?!?/br> 于是楚云琛到外頭去幫他找草藥,找食物,還摘許多蕈類回來,捉了魚跟肥滋滋的蟲子說要炒來吃,衛璣怎么也克服不了蟲蟲料理,最后楚云琛自個兒把蟲餐嗑掉,送入口時眼睛都沒眨,看得衛璣起雞皮疙瘩。 蕈類跟魚一起料理,但是部分的蕈類在衛璣強烈要求下排除,因為顏色光看就覺得有毒,但楚云琛不以為意,烹熟了就拿起來當零嘴兒嚼,衛璣緊張亂叫。 「啊啊出了事可別怪我沒提醒,那個看起來真的不妙??!」 「平常人吃可能會有點飄飄然的,其實也沒什么,口感很好的,你真的不吃?」 「我還不想死?!?/br> 「那把藥吃了吧?!?/br> 楚云琛把所謂的藥遞到衛璣面前,這谷底沒有物資,藥自然不是費工夫煎煮出來的,而是取代性質的野草,他看衛璣面有難色又說:「安心吃吧。洗乾凈的,蟲卵什么的都沒有?!?/br> 衛璣沮喪的抓起草啃,又苦又澀又難吃,反觀楚云琛吃菇類吃得很高興,看起來又沒中毒癥狀,難道這兒的蕈類太漂亮也不一定有毒? 「楚前輩,你留幾朵給我吧?!?/br> 「就知道你會心動的?!?/br> 后來衛璣吃了那幾朵藍的、黑的、梅子色的菇,跑到洞外邊笑邊跳舞,邊唱著腦海當下跑過的流行樂:「我要我的世界口味最特別,感動加上調味就會很完美──納納納、哇哦哦。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貴艷麗到底,嗯哼哼哼──」 衛璣把這首拼那首,完全在亂哼,還變了方言。楚云琛走出洞外抱胸搖頭,儘管覺得好笑,但是病人這么瞎折騰不太好,于是凌空點暈人再抱回去安置。 衛璣睡醒睜眼看到洞外滿天繁星,渾身是暖的,楚云琛又抱著他用內力供他取暖,完全是人形暖爐。他臉皮再厚也有點過意不去,咬了下唇又抿嘴道:「前輩,你老是這么抱著我,是把我當孫子是不是?」 「我才三十七歲,還沒娶妻生子過?!顾杏X出衛璣的彆扭,又道:「這點內力也沒什么?!?/br> 「那是,傳言你出事那時才三十幾歲。不過從那時到現在都過去一百多年啦?!?/br> 「你說你從未來穿回古代又該怎樣算,負幾百歲?」 「說得也是。所以你三十七,呃,可這模樣跟我差不多呀?!?/br> 「這就像你講的那個故事一樣,我的內力尚未恢復罷了。這倒也不急,應付眼前你這麻煩也是綽綽有馀?!?/br> 「前輩?!?/br> 「直接喊我名字吧。楚云琛?!?/br> 「楚……我講過我是云海山莊的人,算來你是我師祖吧?」他一向搞不清楚這類復雜的稱呼。 「楚云琛?!?/br> 「好吧。那個,楚云琛,小弟我啊、我跟你講過穿越的故事,通常像我這樣的都會遇到一個高人,比如你?!?/br> 「嗯?!?/br> 「高人如你呢,會教我絕世武功?!?/br> 「你想學?」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這不是個公式么,通常都是這樣發展的。我學完通常就會離開這兒,到外頭去報仇。實際上我對絕世武功沒興趣啦,一開始想報仇,但有點懶。而且你沒理由教我武功對吧?」 楚云琛輕輕挪動身子,挨近衛璣躺著,與之相望說道:「無妨,就當打發時間。只不過我當年練功走火入魔,在這兒的時候我又將內功運行的心法改過,你出現或許是個機緣?!?/br> 「……我講講而已你也別太認真了。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我認真想打發時間?!?/br> 翌日天剛亮,楚云琛就開始帶著狀態好轉的衛璣在外頭跑,打算傳授他鑽研的功夫。衛璣覺得自己應該先跟這人講一下什么叫「莫非定律」才對。 莫非他會遇到絕世高人,莫非他會學了高人的武功,莫非他們倆會搞gay? 唉,想太多,那楚云琛可是愛女人的,那莫非楚云琛也愛男人,就跟他一樣? 傍晚吃東西時,衛璣便向楚云琛出柜了。 「老實跟你交代一件事,不知道你聽了會有何反應,可是我想我把前生從幼稚園至今都給你大略講過一遍,還把你之前傳奇的一生各種說書版本的書也都讀得熟透了,彼此有個基本認識,所以應該是不會有噁心、嘔吐、驚恐的反應把我一掌劈死才是?!?/br> 楚云琛只瞇眼淡道:「你廢話不是普通的多,到底想講什么,說便說罷?!?/br> 「其實我,我是喜歡女人的?!?/br> 「哦?!钩畦]什么表情和反應。 「但是男人也可以。呃你先別激動,我我──」 楚云琛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冷冷應道:「你冷靜?!?/br> 「我不是因為喜歡你才講的。要問別人之前總得先交代一下自己,這樣比較、嗯,所以我是想請教一下,你該不會跟我一樣?就算一樣,我也先聲明一點,我一向不吃窩邊草,雖然你不算窩邊草,你是活化石。我這個人是不會日久生情的?!?/br> 聽完衛璣囉囉嗦嗦的聲明和想強調的事,楚云琛上身往右微傾,右手撐地,支起左膝讓左手搭著,慵懶回應道:「我開葷那時你都還沒出生,怎就覺得我饑不擇食要看上你了。以為有副好皮囊就怎么著?真要說來,我也不差,該提防的還是我吧?!?/br> 「那不可能?!剐l璣用力甩頭,否認道:「我又沒戀童癖。你這樣我哪吃得下,又不是變態。雖然古代來講,十四、五歲也算大人啦,不過我那個世界不是這樣?!?/br> 「既然說開了,那就睡吧。明兒個還得起來練功呢?!?/br> 「喔。嗯?你當真要讓我練那些?」 楚云琛沒應聲,自顧自的躺下睡覺了。 衛璣坐在一旁覺得冷,縮著肩膀朝楚云琛那兒摸索,就像初生幼獸在找母獸那般,輕輕喊道:「師、師父,我冷啊?!?/br> 「你擠過來是想吃我豆腐?這師父是你叫得?」 「你教我武功,自然是我師父。師父啊,我們都男的,清清白白,剛才不也說開了嘛。借我抱隻手臂取暖吧?!?/br> 楚云琛不應聲,由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