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三十六章 執著任性終成空
當靜韜知道身后的「韞卿」,居然是季苓假扮的之后,反應靈敏的她,很快也就懷疑起那些勸她歸家的理由,究竟是真是假。 「假的?!管叽蠓接智?,省去中間過程,直接告訴她最后答案;小姑娘簡直氣炸了,差點還想從苓手上奪過馬匹,獨自一人返回潼關去;但武功強她太多的苓哪里由得她胡鬧?她一手制住靜韜雙臂,另一手伸到她頸背來探她xue道;被苓這一掐,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就算還有千百個不愿意,也要乖乖就范。 靜韜昏睡了一夜,等到再度醒來時,一行人早已在一處村莊打尖,再度上馬趕路。 「季姊!這一定是師傅的主意對吧?」她氣憤的拍著馬鞍,明眸閃著怒火,彷彿已看見遠在荊州的龐統,臉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想到此處,她又是一聲怒吼?!笡]想到連你也幫襯著師傅!」當初她之所以能順利自龐統眼皮下走脫,還自季苓身上學到這么些實用的技藝,自然得到了苓的應允;她還以為苓會至始至終幫她,沒想到成也季苓、敗也季苓! 但她不禁要問,為何季苓能扮韞卿扮得如此唯妙唯肖?她不記得她曾經引介讓兩人認識,甚至兩人究竟有沒有打過照面都是問題;她與韞卿相處多年,要想在她眼前扮韞卿瞞過她,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杉拒卟粌H語調像、表情動作像,就連掌嘴、哽咽等細節都能做到八、九成相似,再加上她們兩人體態相近,又都是練家子,要是苓不給她坦白,她恐怕真要到家了,也還看不出來后面這個「韞卿」是個冒牌貨! 她這回可終于完全領教了苓的「絕學」??! 苓撇了撇唇,帶點無奈的輕嘆,「要不是你跟士元叔一個比一個胡來,我又何嘗不想好好待在江陵度日?」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白衣,以及頭頂上的發簪,不住搖頭。 「枉費我還這么相信你!」想到自個兒受騙上當,離開了馬超、龐德、馬岱他們,靜韜先是覺得自己笨,在看見身后的苓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燒。她哼了聲氣,竟是與苓賭氣起來,不肯再與她說話了。 苓叫了她幾回,看她不開口就是不開口,也懶得再去碰她的冷釘子;從布包里掏出一袋饅頭,交給了她?!改?,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給你?!?/br> 靜韜白了她一眼,一把搶過,邊生著悶氣邊吃著,吃飽了就逕自望著前方,打定主意不說一句話。 苓的性子本就淡泊,更何況靜韜還沒清楚事情始末,將氣發洩在她身上亦是自然;她不解釋,就留待靜韜回到了荊州,龐統自然會跟她說個分明,她這些日子以來已經夠累了,就不在這個時候多費唇舌。 她望著遠方,扯了扯韁繩,只是無言的,加快了馬匹速度。 * 嘴里吃著燒餅,龐統看著公文,在紙卷上寫了幾筆;抬頭望著外頭天色,將最后一口餅塞進嘴里,他掐指一算?!膏拧瓋蓚€ㄚ頭也該回來了吧?」他咂了咂嘴,撫著自個兒那仍覺空虛的肚皮,對于兩個人的歸來,竟是又期待幾分。 苓奉了他的命令,前去帶靜韜回來,一走就是十多天;平常家里多依賴苓打點,如今她出了這么趟遠門,家里沒人打理,就連餐食都成了問題。龐統與苓一同相處了十多年,兩個人相依為命,雖然平常感覺上都是她在管他,確實苓不在的前幾日,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東西亂丟也不會被罵,是覺得挺自由愜意,但是日子一長,卻又不自覺的想念起她來了。 「唉……再不回來,我看我這把老骨頭,就要餓死在家里了啊?!顾四?,回過頭來,忽覺得一口氣有些上不來,又是一陣輕咳?!冈趺椿厥??最近……」他撫著胸口,又望了外頭一眼;今兒個日頭高掛,天氣大好,毫無半點涼意。 大概是小毛病吧?龐統不以為意,回到席上,正打算坐下,繼續處理公事時,外頭門板輕響,頓時吸引了他全副注意。他笑開了懷,隨意穿了鞋,來到家門前,將大門敞開,果然是他那兩位寶貝ㄚ頭回來了! 苓一手拉著靜韜,向他點了個頭,「士元叔,咱們回來了?!?/br> 龐統笑得合不攏嘴,「回來就好!」他雙手一伸,將兩人迎入大門。 將那隊輕騎遣回城外營里覆命,龐統關上家門,走回廳堂?!改銈儾蛔鴨??」他看兩個人站著那兒,而靜韜打從在門外時,臉色就不大好看;心思細密的他,自然清楚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什么誤會。 「我想回房先換個衣裳,順便歇歇?!管呷∠掳l簪,似乎因為總算可以褪下這件白衣而欣喜著;她拍了拍靜韜,便留著兩人獨處,逕自回房去了。 看著苓揚起衣袂走開,龐統不由得挽起衣袖,看著對頭那一臉不悅,身上仍穿著厚實大氅、頭戴綸巾,打扮像極了孔明的自家徒弟?!肝抑滥阌泻芏嘣捯艺f,我也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坐吧?!顾呗曇恍?,揚起掌來,請靜韜入座。 就算過了這么些日子,靜韜亦未消心中怒火,她盯著龐統那張笑臉,就打算開罵,可沒想到龐統先她一步搶白,朝她揚起一指,「靜ㄚ頭,你先聽師傅說完,等師傅說完了,你要是還有話,大可百無禁忌?!?/br> 「好!我就看你這回有什么話說?!轨o韜多日沒開口言說,她拍了拍桌案,盛氣凌人。 「該從何處說起呢……」龐統呵呵笑著,「我看你火挺大的,就先替你解了你季姊如何騙你上當,所花費的一番苦心好了?!?/br> 還記得月馀前,他領著苓上孔明家,說是要商討如何將靜韜拐回來的計策;那「很容易、很簡單」的計策,就是動之以情。靜韜一聲不吭的出了遠門,除了跟他賭氣,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之外,還真沒什么正當理由,她能以巧計走脫,他就偏要用堂而皇之的理由來破才行,想了又想,能讓這個鬼靈精的ㄚ頭心甘情愿回來,又萬無一失的方法,直接謊稱她家人得病是最快的了。 只是他們家中只有三人;張飛馳騁沙場,身子強健的不得了,韞卿打小練武,身體健壯亦不在話下,能夠動腦筋的,只剩下她的娘親,夏侯月姬了。 只是這計畫說來容易,執行起來卻頂困難;要說她家人得病,總不能隨便派個人去說,由季苓親自去,恐怕也沒那說服力;張家夫婦將靜韜交給他,就是要他好好教導她,他對靜韜,自然有這一份照顧的責任在,如今靜韜在他眼皮下走脫,為了勸靜韜回來,要是他還去請求張飛,將另一個女兒也借他行計,就算他們肯,龐統也沒那個臉面去開這口啊。 想來想去,最后苓ㄚ頭就成了此計關鍵。 苓懂易容,只要給她見過韞卿,最好再相處上一段時日,就能夠假扮的唯妙唯肖;而苓是他養女,他也就省得跟張家的人說明靜韜的真正下落,只消苓能扮成韞卿,就能行此計策,將靜韜騙回江陵。 為了這個目的,孔明只得大方的出借愛妻黃月英,讓月英藉口帶著苓上張家去,美其名是同月姬學點兒菜色,兩人互相切磋討教,實際上卻是讓苓有機會好好觀察韞卿,以便學習、模倣。 就這樣苓每日隨著月英上張家,學菜色更學著韞卿,花了近月的時間,這才將韞卿的語氣、身段學了個七、八分。 而這期間,為了避免張家太過擔憂靜韜安危,月姬又要上門催促龐統將靜韜勸回,苓又花了心思,將靜韜之前學藝的筆跡拿來臨??;龐統想內容,而她費手腳,父女倆齊心協力,掰出了好幾封文情并茂的「家書」來,藉此安撫月姬的擔憂。 最后,還是由孔明調派了十多名將士,隨同苓趕赴潼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順利的把靜韜連哄帶騙的給帶回江陵來。 「你這回出走,全然沒想過會讓咱們花這么大力氣吧?」龐統嘆了一口氣,「假若你至少寫幾封信回來,既可不至于讓我們這么擔心,也不用為了你勞師動眾,讓師傅又多了不少白頭發?!?/br> 「師傅與你季姊,一面應付你家里的人,還要擔心你出意外,提心吊膽;你諸葛叔叔更是為了你,派人遠赴關中一帶,就希望能夠探得你的消息?!?/br> 「我們這樣處心積慮的替你安撫家人,一方面還要想辦法儘快將你帶回來。靜ㄚ頭,你可以不感謝我們,但你卻不能擺一副難看的臉色,給我以及你季姊看吧?」 被龐統這么一說,靜韜就算再厚臉皮、再任性,也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原先盛氣凌人的模樣頓時消了大半。她抬起眼來,恰巧原先去更換衣裳、歇息的季苓回來了。她好生愧疚,輕輕的低喊了一聲?!讣炬?,我、我……」 苓已是換上了一身黑衣,后頭的發絲也扎成了辮子。瞧見靜韜那臉抱歉,父女倆交換了一回眼神,「我不會放在心上?!顾齺淼剿砼月渥?,覆上靜韜的手來。 「為什么季姊不肯跟我說明白呢?」就這樣任由她誤會,她還老以為季苓對不起她,氣了苓好幾天哪…… 苓淡淡揚唇,「我以為這項該交給士元叔了吧。學你姊姊還有你的筆跡,我這回夠累了?!?/br> 「靜ㄚ頭,你要出外歷練,這點心思我可以體會?!过嫿y一手撐著下顎,對于苓竟對靜韜如此包容,又是一陣意外?!钢皇恰愫么跤脗€正當一點的方法,別讓家人擔心難過,讓咱們替你費盡心思啊?!?/br> 「師傅……」靜韜低下頭來,眼眶含淚。苓拍了拍她,低聲安撫著。 「再來,我就告訴你,為什么非要把你找回來不可?!箍匆婌o韜那一臉羞愧神情,龐統只覺得孺子可教;轉了個話題,卻是說到了靜韜最在意的那個重點。 「靜ㄚ頭,師傅要問你了?!顾⑽⒁恍?,輕扣著桌案,喚回靜韜全副注意。 靜韜抹著淚,迅速抬起臉面?!笌煾嫡垎??!?/br> 「對于馬超這回起兵的勝敗,我想你應該早就算出來了吧?!?/br> 她先是一楞,而后幾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馬超、韓遂與其他各部兵馬,看似一心,其實各自為政,一盤散沙;此回馬孟起起兵的理由,只為個人私仇,全然不為國、為民著想,這樣不義之師,你想會有得勝的可能么?」 「再說了,曹cao麾下謀士眾多;你的才智雖然能夠抵御一時,但……」龐統猶豫了一會兒,在看見對頭的靜韜眨著眼后,決定別揭人瘡疤?!杆麄冇卸鄥柡?,你已經體會過了。師傅不多說,你也知曉我要點些什么?!?/br> 「最后,就是你還沒看見的一點?!过嫿y正起臉色,朝她揚起一指來?!疙n遂與曹cao乃同窗舊識,要是曹cao對韓遂、馬超二人施以離間,那這場仗就算不打,也該知曉究竟勝敗為何?!?/br> 「靜ㄚ頭,師傅知道你跟他們感情深厚,尤其師傅夜觀星象,也替你卜過卦……」話說到這兒,龐統再也無法故作正經,終是偷偷笑了起來,「你紅鸞星動……為此,自然更加不捨。 「只是西涼軍已露敗相,就算有你獻計,依然只是困獸之斗,要是師傅再不行動,等到潼關遭破,而要你冒著被曹cao抓去,或是跟著馬超顛沛流離之險,這個責任,師傅怎么能擔待的起呢?」 靜韜楞了;原來遠在此地的龐統,竟是早早將全局看透。她既是羞愧,又覺得有些難過?!笌煾怠瓝Q徒兒問你一句?!瓜肫鹚c龐德之間種種,以及此回西涼軍起兵一事,她就覺得不吐不快。 「你問吧?!?/br> 「那算出來的禍福死生,難道真改變不了嗎?」靜韜眨著大眼,執著的要龐統給她一個答案。 龐統聞言,只是一哂;他抬起頭來,帶點感嘆的道:「順天而生,逆天而亡,此乃天意也。靜ㄚ頭,就算有方法能夠轉變好了,你是否又能真憑一己之力去做到呢?」 「我看用說的,你是不會輕易服氣的?!过嫿y撇了撇唇;要是她是那種對他言聽計從的好學生,她應該就不會出走了吧?「這樣吧,為師的知道你臨走前,留下了一道妙計;不如,咱們就等一等?!?/br> 「若你的計策能夠成功,致使西涼軍由劣勢轉勝,那是否能改變天意,也就清楚的很了?!顾铝艘豢跉?,「好了,看見你回來,我這做師傅的,總算是能放心了?!挂部偹悴挥脫鷳n哪天又看見月姬上門來要人。 「你今兒個還是在這兒歇息,順道將苓ㄚ頭寫給你家的『家書』都看看,免得回去給家人一問就漏了餡兒;等到明兒個一早,你再回家去,看看家人吧?!?/br> 靜韜扯下綸巾,向龐統頓首,「是。靜韜多謝師傅?!?/br> 龐統淺淺一笑,擺了擺手,「要謝,就謝你季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