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五章 巧妙試探
怪了,這名兒聽起來,怎么覺得有些耳熟??? 龐統、龐統……靜韜略為思索,終于給她想著了;某回去議事廳里,那人跑來找云叔,順道與她打了個照面。 那個陰陽怪氣的軍師,怎么看也不像比諸葛叔叔高明???但既然是諸葛叔叔親口推薦,那想必真有他過人之處。 就在拜訪過諸葛叔叔后,過了幾天,諸葛叔叔親自到他家來,說要給她引見引見她那未來的師傅;能得到他帶領自然最好,靜韜滿心歡喜,由諸葛亮帶路,她跟在后頭,抱著筆硯,以及幾本兵書,想像著她與龐統相見時的情景。 既然他是個名滿天下的謀士,又聽諸葛叔叔所言,是促成那時火燒曹軍的關鍵人物,那想必十分的嚴格吧?靜韜正回想著數年前與簡雍學得那些論辨之道,早準備好要面對一場可以想見的唇槍舌戰。 卻不料,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龐統,再次出了靜韜的意料之外。 回想起拜師的那天,可是一點兒也不順利;畢竟,她可是扎扎實實的,給那兩人上了一課呀…… *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怪T葛亮將他與靜韜的來意給交待過一回,羽扇輕拂,他指了指坐在身旁的靜韜,言談間滿是讚賞?!胳o韜處事機伶,性子又活潑開朗;而士元你一身絕學,亦是應該收個弟子,好讓絕學流傳于后世,不使之斷絕啊?!?/br> 對頭的龐統箕踞而坐,那頭長發不簪不扎,黑白駁雜;靜韜看著他那有失莊重的舉止,不由得心里泛起嘀咕。這龐統五官看起來還頗為端正,眉目清朗、鼻樑高挺,蓄著兩撇八字鬍;若撇開那臉漫不經心,以及右眉額際那塊燙疤之外,他確實稱得上是個俊美男子。 但那模樣……還真叫人不敢恭維啊。 只是說也奇怪,行事一向規矩端正的諸葛叔叔,明明看見他箕踞而坐,有悖禮節,照理來說,應該制止才對;但打從方才進門,談話至今,叔叔只是將來意說白,面對這人無禮模樣,卻像是早已習慣似的,視而不見。 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男人穿著既不講究,待客姿態亦是隨便得可以;靜韜表面上仍不動聲色,但那雙淺眉,已是不經意的,攏了起來。 「嗯……你說的,是有幾分道理……」龐統慵懶的聲調拉得既遠且長,他盤回一腿,右手旋繞著自己的長發,搖頭晃腦著;靜韜望了孔明一眼,敏銳的發現,常保于孔明唇畔的笑容,竟是隱沒了起。 「士元叔,茶水來了?!挂粋€年約十六、七歲的姑娘悄然無聲的出現在門外,手上端著竹盤,上頭盛著一只壺,以及三只杯子;她朝三人點了個頭,趨步入內,在剩馀的一個席位跪坐下來,替他們奉上茶水。 這人先前也與龐統一樣,與靜韜有過一面之緣;她一身黑衣,長發編之為辮,束于頸后;長相雖然不算什么國色天香,但眉清目秀、面容白凈,而舉止顯得莊重許多。只是那張臉,卻像是欠缺了什么似的,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一個是視禮節于無物,另外一個則是冷若冰霜。這屋子里怎么凈是住著一些怪人? 「靜韜,這位是季姑娘,單名一個『苓』字,是為士元的養女;年紀長你幾歲,你大可喚她一聲姊姊?!箍酌骰謴土宋⑿?,向靜韜介紹著她。 別人對自個兒冷然,但自己可不能無禮。靜韜笑容嬌俏,俯低身子,甜甜的喚了一聲:「姊姊你好?!?/br> 季苓瞧了她一眼,沒給句話,只是點了個頭,算是答應。 靜韜見她沒給回應,也不想繼續熱臉貼冷屁股,亦是直起身子,繼續面對著對頭的龐統。 龐統雙腿盤坐,鼻子湊近茶水聞了聞,「麥茶???」他朝季苓笑了笑,轉向孔明,「粗茶,你就別介意了啊?!顾呛切χ?,也沒請孔明與靜韜兩位客人先飲,逕自捧杯。 「咱們多少年的交情,饒是清茶一杯,亦是足矣?!箍酌魍遂o韜一眼,微點了點頭,這才舉杯就口。 「方才你所說的……」龐統一口氣將那熱燙的茶水飲盡,重重的呵了一口氣,「沒問題?!顾麚P起一指,敲著桌案,「對了,你剛剛說……這小ㄚ頭什么來歷?」 「張飛將軍的小女兒,張靜韜?!箍酌鞑粎捚錈?,再度復誦一回?!甘吭@么說,意思便是答應,要收她為徒了?」他以扇遮唇,反而瞇起眼來,打量著眼前好友。 「啊,對,嗯……」他微微頷首,用力拍了拍桌,「行!看在我倆交情的份上,我就……」他睞了靜韜一眼,右手支著下顎,狀似勉強,口吻無奈?!甘樟诉@個奶娃兒吧?!?/br> 孔明心頭微凜;而身旁的靜韜,俏臉上雖不動聲色,但原本擱在腿上的雙掌,已然緊握成拳。 「士元,你的個性,我是清楚的?!箍酌鲊@了一口氣,擔心靜韜年紀尚輕,定力不足,就要在龐統眼前爆發出來。他有些無奈,只能主動開口緩頰?!溉粽娌辉甘铡?/br> 「孔明啊,你不如問問小姑娘,想不想拜我為師吧?!过嫿y以指掏了掏耳朵,一臉笑容的,轉向那面無表情的靜韜。 「靜韜?!箍酌魑冗^臉,「方才叔叔已向你們兩人引見過彼此了,你的意思呢?」 這傢伙,存心試探她?靜韜越想越氣;哼!原來是仗著交情,這才敢在諸葛叔叔面前無禮;而諸葛叔叔也都說了,她是張飛的女兒。自個兒的面子輕,她知道,但她爹好歹也是與他的主公,也就是大伯,義結金蘭的義兄弟。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吧? 別人對她無禮,她越是要忍,靜韜回望著孔明,「叔叔?!顾θ菘赊?,朱唇微啟,說話的同時,亦是轉向了對頭的龐統,「能入得龐統先生帳下,給他收之為徒,這是靜韜的福氣?!顾D了頓,笑意更熾,「靜韜當然愿意?!?/br> 她斂裙起身,在孔明一臉擔憂、龐統事不關己,以及季苓冷眼旁觀;三人心思各異的關注下,莊重的向龐統頓首,「徒兒張靜韜,拜見師傅?!?/br> * 等到靜韜正式拜了師,照理言,孔明這回拜訪的目的,應算是達成了,但心底擔心著龐統不知要如何對待靜韜,因此仍未輕言辭去。 只是龐統對他知之甚詳,明白他還留在這兒,是為了保護這個小姑娘;唉,說她奶娃兒還真是個奶娃兒。也別怪他無禮,他這么說,可不盡然是針對著她的嬌小體態。 那老是想倚賴旁人,躲在大人羽翼之下的心態,是也該……改一改了。 只是孔明絆在眼前,龐統就算想給這小姑娘來點「狠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瞄了身旁的季苓一眼,「對了,孔明啊,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兒,沒去處理?」 孔明聽見這話,不免有些驚詫,「沒有。怎么……」他看見坐在他身旁的黑衣姑娘起身,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士元,該不會你是想……」 「我就記得你有事兒。再說了,你要是再不回去,弟妹可要怪我給你餓肚子,故意不放人了?!拐f了這么一大串,也快近午了;他們家吃食時間一向不很正常,孔明是知道的,萬一月英到時候等得不耐煩,上門來要人,他不就罪過了?「這小女娃交給我行的。我是他師傅,能對她怎么樣?」龐統睨了他身旁的靜韜一眼,微微勾起唇來。 見龐統把話講白了,而一旁的季苓也已拉開門簾,準備送客;他只得嘆了一聲,拍著靜韜,「靜韜,那……叔叔就先回去了,你……好好跟著龐統先生學,知道嗎?」他一臉無奈,勉強起身,跟著季苓出了廳堂。 靜韜看著孔明的背影消失在門前,而送他離開的那姑娘,要回身關門前,似是刻意的,還往里頭瞧了一眼,令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她收回視線,瞧著眼前的男人;剛剛為了賭一口氣,她已行了大禮,儘管心底實有千百個不愿意,但這龐統,不管是論情還是論理,都已是她名正言順的師傅了。 「吾友孔明已經走了,你可以把臉皮撕下來了?!过嫿y敲了敲桌,逕自給自己斟上一杯麥茶,「如何?口還渴嗎?」他這句話是多問的。 靜韜那杯麥茶動都沒動,可見這小姑娘已經氣到連他家的水,也不愿意喝了。 靜韜芳唇緊抿;他支開諸葛叔叔,就是要跟她打開天窗說亮話?很好,她也懶得繼續裝下去?!竸e光說我,你也把你那笑呵呵的臉皮取下如何?」 龐統微楞,隨即拍著腿,哈哈大笑起來。 笑?笑死你!靜韜氣得撇開臉面,這廳堂里悶,她還真想奪門而出,好好的呼他幾口氣兒。 「奶娃兒……」龐統笑聲漸歇,頗富興味的看著這「徒弟」。卻不料這稱呼像是碰著了她的痛處。 那張俏臉「唰」的回過來,開口大吼,「我警告你別叫我奶娃兒!」她已經十四歲了??!靜韜氣得頭頂冒煙,抓起身后的布包,作勢就要朝他丟去。 龐統這才看見她原來還帶著東西,他揚起一掌,轉了個話題,「那是什么?」 「不關你的事!」 龐統聳了聳肩,絲毫沒把她的怒火擺在眼底?!负冒珊冒?,不過你方才已經拜我為師,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不像是你這個重視禮節的姑娘該做的吧?」他不著痕跡的踩她一腳,要她有氣無處發。 「我龐某看人看得多了。向來只有我玩別人的份,曹cao如此,孫權亦如此?!箶n了攏衣袍,龐統原本想加一句「你爹」,不過要是真出了口,這姑娘哪怕不在他家吐血而亡?為免出了人命,還要花番手腳收拾,他還是少給她些刺激的好。 「你啊,言不由衷;這是什么年頭?還用以貌取人的那套?」龐統一針見血,滿意的看見眼前的小姑娘臉色刷白?!府斈陮O權,甚至是主公,都犯了這樣的錯。吾友孔明說你機靈、敏銳,其他成堆好話我都當耳邊風,光這兩樣,你在我面前可是半點都沒能展現出來?!?/br> 「你可別忘了……」龐統那身材雖然單薄,但此刻端坐起來,正起神色,卻顯得盛氣凌人;那雙眼早已看穿她的小小心思,而嘴上說得,則有如朔風寒冷,不留半點情面?!肝铱墒强酌魍扑]的人,孔明有多少能耐你很清楚;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看輕我呢?而且還膽敢在我的面前!即便,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br> 「我故意箕踞;頭發不扎不整,雖說是個習慣了?!过嫿y聳肩,一點兒也不在乎承認自個兒習慣不好?!傅煽梢阅脕碓嚹阋辉?。遇見個不以禮相待的人,你就瞧不起了?你進門看見我,對我只是點個頭,方才對苓ㄚ頭竟行大禮?別說我了,就連我的女兒,也看出了你的表面工夫!」他揚高聲調,重重的往桌上一拍。 季苓經歷過一些事兒,為此,觀察人們的言行舉止,比起一般人更是敏銳;若她真心誠意,季苓又哪里會擺張冷臉給她看呢? 龐統一連說了一大串,靜韜只覺得自己的心思全給這人拆穿,血淋淋的攤在他眼前;他不留情面,嚴厲的苛責著她。靜韜覺得自己慚愧、受辱,但更氣著他這樣試探。淚水不爭氣的在眼底打轉,她狼狽的抹了抹,咬著下唇,強迫自己別哭出聲來。 「說你是個奶娃兒,也不過是開你個玩笑話;孔明說你十四歲了,年紀不小了,早些婚配的姑娘,這個時候興許都要懷孩子了??酌鞣讲虐侔阕o著你,而你就這樣安安穩穩的給他保護,一點兒也沒有承擔的意思,究竟是他要拜師,還是你要拜師?該來求我的,是你,還是他?」龐統待茶水涼了,一口喝乾。 說了這么一大串,自個兒也覺得有些累了?!覆贿^好說歹說,你是給我行了大禮的,我也會依照孔明的託付,好好的教你;你想學兵法謀略……」龐統哼聲一笑,將杯子放回桌案,「不是我愛吹牛,放眼天下,除了孫吳的周公瑾,還有那英年早逝的郭奉孝,還真找不出哪個人能跟我一較高下的?!?/br> 「說句你有興趣的吧?!过嫿y看見那小姑娘梨花帶淚,心底總也是感到有些不忍;他揚起一指,轉了個話題,「今兒個這番教訓,也算是一個謀士、軍師,該有的歷練?!?/br> 「戰場上虛虛實實,身為軍師,你要如何能夠看穿敵方的計謀?不只靠眼、靠耳,還要聚精會神體會之??酌髡f你年紀輕輕的,就已把兵法熟讀,這是好事兒,但是,軍師要是還需死記兵法,那上陣作戰,頂多只能有一半把握?!?/br> 「真兵法不在書上、謀略又豈能單用嘴說?你要學的,還多著哪!」龐統起身,看著眼前信心盡失的姑娘?!改闳粽媸莻€可造之材,就先把我今兒個說的都給嚥下,并且讓我看看你的能耐吧?!顾p手負于身后,臨走之前,悠哉悠哉的念著,「良藥,苦口??!」他哼聲一笑,不再搭理,逕自走入了內室。 后來她如何自處,何時回去,他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只是,當下回她再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已然,脫胎換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