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從什么時候開始回憶呢？

    是從滿心歡喜夢寐已久的旅游被父母的爭吵破壞開始，還是對父母一直以來的期待被破滅開始，亦或者是本以為擁有父母全部的愛卻偶然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商業聯姻下沒有感情的產物開始？

    其實真的已經過去太久，時間可以磨滅很多東西，比如記憶。

    到今天，江也早已記不太清那天父母之間到底說過什么。

    他只依稀能回憶起零星的幾個詞，一兩句話。

    但當時的場景和那種全身冰涼的感覺，卻不會隨著時間淡去。

    就像受傷痊愈后留下來的疤一樣，不僅丑，每到陰雨天還會發癢甚至發痛，它以此來提醒他：逃避沒用。

    他記得那天月明星稀，天氣微涼，是難得的好天氣。

    他記得窗外不遠處的大海里潮起潮落，海面上波光粼粼，不時濺起幾朵浪花，在夜空下漾起美妙的弧度。

    記得海風潮濕卻又清新好聞的味道。

    當然也不會忘記一墻之隔的門里，他最重要的兩個人，用盡尖酸刻薄的話語詆毀辱罵著對方。

    那些話語不是一個小孩可以承受的重量。

    他什么也沒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在門前怔愣了片刻便走開了。

    他重新回到沙發前，笨手笨腳地爬上去，找了個角落蜷縮起來。

    又擔心他們出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于是規規矩矩地坐好，裝成一直在看電視的樣子。

    可門內摔砸東西的聲音是刺耳的。

    刺耳到他連電視上播放著他最喜歡的動畫片都一個字沒能聽進去。

    他很害怕。

    害怕父母離婚。

    害怕成為負擔。

    害怕沒人要他。

    他想著要懂事要聽話。

    所以也不敢哭。

    即使拿著遙控器的兩只小手都已經在抑制不住的顫抖。

    那是年僅五歲的江也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分分秒秒都顯得尤為漫長。

    突然。

    門開了。

    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在父母身上的江也第一時間望過去。

    他想，終于結束了嗎？他們想起他了嗎？

    他眼里有希翼。

    可溫蕓怒氣洶洶地沖出來，看也沒看他一眼，她奪門而去，把大門摔得砰一聲響。

    緊隨其后的父親也僅僅是叮囑兩句不要亂跑后便同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房間終于安靜下來。

    如果忽視掉江也的哭聲的話。

    父母離開后。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人。

    被拋棄的恐懼感瞬間將他整個人包裹住。

    江也再也忍不住。

    他嗚咽一聲跳下沙發，光著腳踩到地上，淚眼朦朧地追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去開那道大門。

    可江父像是猜到會有這一出一樣，或許是擔心江也跑出來會出事，所以他在外面把門鎖上了。

    江也只能無助地錘門，撕心裂肺地哭喊父母，祈求他們不要丟下自己。

    可是直到聲嘶力竭。

    那扇門也再沒有打開。

    他哭得嗓子痛，眼睛痛，頭也痛，哪哪兒都痛。

    江也覺得自己可能生病了。

    他又坐回沙發上，對著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看著主角帶著小伙伴又一次消滅怪獸獲得勝利，眼淚卻如何都停不下來。

    不知道過去多久。

    周圍突然黑了下來，唯一陪伴他的動畫片也消失不見。

    整個房間都被黑暗和寂靜籠罩。

    江也嚇得抱緊自己。

    門外偶爾傳來幾道開門聲和抱怨聲

    他們說好像是停電了。

    他們說可以去一樓前臺領蠟燭。

    但江也出不去。

    往常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在這一刻似乎全部涌了出來。

    他蜷縮在一片漆黑里，小聲啜泣著抱緊自己。

    心里恐懼到極點，卻連發出一點聲音也不敢。

    他大大睜著眼睛，生怕閉上眼就被妖怪吃掉。

    眼淚不住地順著眼角滑落，流到沙發上，積成一團團水漬。

    冷汗把衣服浸濕。

    偶爾一陣風來，都能嚇得他全身顫栗。

    睡著前江也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燙。

    他想，這次應該是真的生病了。

    緊接著強烈的疲憊感侵襲了他的大腦，他再也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意識消失前，江也想，等醒過來說不定爸媽就回來了……吧？

    可江也錯了。

    他沒能一覺睡到天亮。

    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濃煙嗆醒。

    睜開如灌了鉛般沉重的眼皮。

    江也孤零零坐在沙發上，他看到漆黑的夜被火光染亮，紅得耀眼又張揚。

    而那扇緊緊關閉的門。

    再也沒有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