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2 出走于意義之外
馬路艷陽高照、車水馬龍,夏日蟬鳴嗡嗡作響,左側綠蔭遮蔽讓魏巍免于直接照射的摧殘,陽光斜斜地打在邱晏之的右肩上,只有半邊肩膀是熱的,他卻不以為意。 一眼就知道他今天心情很好,下車開始就時不時哼哼唱唱,神情間滿是對夏日的投入與享受。 魏巍偷覷邱晏之的側臉,他身形俐落、少年感十足,見他深褐色玻璃珠似的眼睛透著光,發現她的視線唇角勾起,魏巍頓時尷尬爬滿身,隨便找了個話題和邱晏之聊:「我前幾天問芃穎覺得我的優缺點是什么?!?/br> 「她怎么說?」 「理性,優點和缺點都是理性?!?/br> 「好抽象?!?/br> 魏巍聞言聳肩,不置可否,「你知道虛無主義嗎?」 「不知道?!?/br> 「就是覺得人生的一切都毫無意義?!顾紫蜿?,語音輕得像是清風拂過就會被吹散。 他探究的眼神落入她虛焦的眼眸,「你是嗎?」 「我是?!顾c點頭,長發烏黑柔亮,在風里擺盪,還有幾縷不聽話的黏在臉上,捎來路邊冰店甜滋滋的味道,滿是夏日風情。 「所以我曾經很努力找意義,但徒勞無功,后來我開始去問別人覺得人生的意義是什么,但沒有找到很具體的答案?!?/br> 「人生為什么非得有意義不可?」邱晏之皺著眉停下腳步,有些納悶地看著魏巍,「就算沒有意義也還是要過下去吧?!?/br> 「我想逛那間?!顾龘荛_與臉頰親暱的秀發,伸手指路邊噴著香氛水霧的飾品店。 「是啊,即便沒有意義也要過下去,所以生命存在和意義這兩者之間本質上沒有關聯?!顾迫坏?,拉著邱晏之就往店里走,走沒幾步路又突然回頭,她抬頭看邱晏之表情的某個瞬間,猛然驚覺自己和邱晏之的性格截然相反,背脊像竄過一道電流,堪稱提神醒腦。 「晏之,你覺得自己平時做決定是憑感覺還是思考結果多一些?」 「嗯.......我應該是靠感覺?!顾尖馄?,右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腦勺,笑容靦腆,「我比較重感受,很多時候都覺得開心就好?!?/br> 「真好,這可是我的終極目標耶?!?/br> 果然,邱晏之是感覺派的人。 「為什么?」邱晏之茫然不解。 他有時候還會羨慕魏巍的理性,不太明白怎么反倒魏巍說重感受是她的終極目標? 「你知道嗎?太過理性會失去人生意義喔?!顾闷鹨粚Χh往耳朵上比對,「后來我發現那些過得好的人都是感性派,雖然情緒會容易起起落落,但他們從不對生命的意義產生困惑?!?/br> 「是嗎?我反而常覺得自己衝動?!顾暰€來回掃動,看見遠方墻上掛著一對朱槿造型的艷紅色耳環,隨手拿下來遞到她面前,「這對好看,感覺會適合你?!?/br> 「我試試?!刮何“讯渖蠏熘牧魈K耳環拿下,接過邱晏之手上的耳環,傾身將頭向小鏡子探過去,把銀針穿過耳洞,「太理性也不是好事,因為理性是逃避的一種?!?/br> 「逃避?」邱晏之話語中斷片刻,神情似懂非懂。 總覺得有抓到一點感覺,但又不到能夠講出來的程度。 「好看嗎?」她戴好耳環后側頭望向邱晏之。 大朵的朱槿花落在她小巧精緻的頰旁,襯得魏巍膚光如雪,熱縮片在光線下折射出殷紅的光,更添嬌艷。 「很適合你?!骨耜讨c點頭,「會不會很重?」 「還好,我還有更重的耳環?!顾珠_始對著鏡子左右查看,魏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才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繼續說話,「就拿這對耳環來舉例吧,假如它的價格超出我的常態負荷,在很理性的狀態下即便我非常喜歡也不會買,還會放著自己的感覺不管?!?/br> 「可是情緒會累積?!骨耜讨蛎虼?,說不清地感到一陣心疼。 這么壓抑的人一直以來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如果不買,我應該會后悔好幾個幾星期吧,可這只是一對耳環?!?/br> 她話里有話,邱晏之瞭然于胸。 是啊,人生價值和緣分聚散,顯然遠超一對耳環能帶來的情緒影響。 「萬一愛上不合適的人呢?」 只考慮結果,那就不去愛嗎? 「你覺得......感情能不能憑理智掐斷?」魏巍把邱晏之挑的朱槿耳環拆下來扣回卡紙上放進購物籃里。 邱晏之搖頭,他太理解這種感覺了。 很顯然,答案是:「不能?!?/br> 情緒之所以是情緒,就是因為它根本不受理性控制。 魏巍眼里滿是讚賞,「答對了,思維跟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兩套體系?!?/br> 邱晏之早就放棄抵抗感覺了,根本原因簡單粗暴,做不到。 每當他想硬用理智解決問題,情緒跟意識就會出現牴觸,進而產生精神過度割裂的感覺,簡直要把他弄瘋。 越是違背情緒,情緒就越容易成百上千倍的反撲,最后他才放棄成為所謂「理智的人」。 他一直以為是他控制力不好。 原來就連像魏巍那樣冷靜自持的人,在跟情緒對抗的時候也會產生相同問題??? 「所以我開始放棄理性、放棄尋找意義,最后我才發現,理性主義追根究柢原來是某種逃避主義?!顾Φ糜行┬奶?,頻繁眨眼好幾下,眼睫像羽毛一樣輕,不經意間墜落,「人都一樣,沒有真的親自痛過就沒辦法打消各種關于『如果』的假設?!?/br> 「而理性,是企圖用一切可以思考、可預見的遠見去避免其實不可避免的傷痛跟感受?!?/br> 「什么意思?」 「看似沒有跌進坑里,但因為不是真正體悟,沒有切身理解實際上為什么不可以?為什么不可行?」 「所以往后遇到一樣的問題,還是會感到掙扎和痛苦,沒有親自去經歷該經歷的并獲得一些教訓,這就是逃避?!顾职鸦@子里的耳環拿起來舉過頭頂,透過日光燈看花瓣雕刻的細節,「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很多人都會說:『極度理性就是極度感性』的原因吧?!?/br> 「嗯?!骨耜讨c點頭,「所以我才一直說啊,開心就好。如果一直都開開心心的,那人生沒有意義就不重要?!?/br> 「是啊,既然開心,那也就不需要去創造意義或是追求定義了,所以我才會說你那樣是我的終極目標?!顾笨此?,脖頸湊過來的時候,邱晏之嗅到一股玫瑰味暗香,不禁目眩神馳。 邱晏之悶笑,「那就多跟著感覺走吧?!?/br> 她把耳環提起來放在太陽xue旁邊,脣紅齒白、笑容明艷,「例如把這兩朵超大超美,但超不日常,買了可能就會堆著生灰塵的朱槿拿去結帳嗎?」 「是啊?!骨耜讨钌钔M魏巍清亮的眼里,唇邊滿是笑意,扯扯自己的單肩包背帶后伸出右手,「如果能把手借給我,那就更好了?!?/br> 人生從來都是沒有意義的,魏巍一直都明白。 但她從未想過自己這場關于「意義」的出走竟會這么快找到解答。 她本來只是想逃離無重力而已──全世界沒有任何人事物值得去珍惜,或是努力的壓抑感實在叫她喘不過氣。 「好啊,你要借右手還是左手?」魏巍也笑了。 是啊,說不清是巧逢改變的時候遇見了邱晏之,還是因為邱晏之而產生的改變,她開始習慣靠感受生活。 「怎么感覺很像河里的女神在問樵夫:『你掉的是左邊這把金斧頭,還是右邊這把銀斧頭?』」 「確實像,所以你掉的右邊的金手還是左邊的銀手呢?」魏巍童心忽起,將兩隻手先后分別掌朝上攤開伸到邱晏之面前。 「都不是?!骨耜讨峙浜系膿u頭否認,正色道:「我掉的,是普通的手?!?/br> 「你很誠實——」魏巍古靈精怪地點點頭。 「所以你決定把兩隻手都送給我嗎?」邱晏之單手抓過魏巍的兩隻手腕握住,看起來像是用人rou手銬逮捕住魏巍一樣。 「喂?!刮何《檀俸邭?,作勢扭扭手腕,滿臉為難,抬頭看向邱晏之,「這樣是要怎么牽?」 「好啦,左手?!骨耜讨疇窟^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