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半熟青春記事
再遇見舒安璇又是五天后的事。 先前,二次會議的決議案,是要選出新收購飯店餐廳內裝翻修工程的裝修公司。 雖說連鎖飯店多與建筑業有關聯,建筑、內裝、都交由旗下公司居多,說是多角化經營也不為過,只是統宇集團為新創公司,財力雖不是問題,但資金仍是要用在刀口上。在多方考慮下,認為就算要完全跨足建筑業,還是先把公司的基礎打穩,所以在收購舊飯店翻新時,傾向跨界合作。 而此次跨界合作的方向有二,一是希望更能選擇到符合飯店風格、有想法跟售后服務完善的裝修公司。二是希望能併購原本穩健經營超過三十年以上的飯店,重新整合再出發或出售。 入選的三家裝修公司,公平起見,均以英文代號標示,除了一家是國內大型空間設計聯合事務所之外,其馀兩家就屬于個人營運的工作室,不過,只要公司財務健全,執行企劃能力強,報價合理,不管是大型事物所或個人工作室,都不影響其最終結果。 黎彥宇翻閱三家公司送來的樣品模擬圖、證件審查,比對之下,每家空間規劃的能力都不差,差別的是理念所呈現出來的風格。 既然能力技術相當,最后比較的就是對于水電工程的安置、電力增容、排煙系統、與弱電裝置遮蔽等重點,以及仔細審核是否有投機標單的情況。 于是跟唐殊洛做確認后,交待特助分別與三家公司訂下現場堪察日期,并全權交由工務部專責經理處理后,又去處理別的事務。 當手上的工作都告一段落,剩下來的時間就顯得空曠。 這時候,黎彥宇不得不承認,有時忙碌真的是轉移注意力最好的方法之一。 實在是不想讓自己有時間空下來,在損益表帳面獲利并不等于實際金額流入之下,有時資金流動跟現金流量表會有所差異,所以黎彥宇把會計部送來的財物報表再重看一遍,希望能藉由一連串的數字來填滿所有空隙。 但本來就已經核對過幾次的報表,那些數字落在什么地方,要跟哪幾家經營三十年的飯店合作,達到最大利益,黎彥宇的心里清楚的很,翻了幾頁也知道公司方向不變,就把那些報表收攏,擱放在桌上。 天氣看似很好,無邊無際的澄澈,卻是在一會后下起雨。 他想起了舒安璇,而舒安璇在城市的另一端忙碌著。 夏日午后雷陣雨,像是趕集著一般,總是來得快又急。 本來晴朗的天空忽地被烏云遮住,嘩的一聲,趕了一場雨,正在騎車的舒安璇沒來得及停車,也沒來得及穿上一直都放在椅座箱里的雨衣,等她把車停到騎樓時,上半身已經濕透。 把車暫時停在小7的騎樓,舒安璇拿下安全帽時,防風外套已經被雨水打溼的黏在身上,拿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已經是下午將近兩點。 約業主挑系統柜建材的時間是三點。覺得午后雷陣雨應該下不久,在一個小時之內到達,中間的空檔應該足夠她果腹。 系統柜的樣板片,雖然每片只有10乘以15公分大小的尺寸,但三十片同時裝在硬盒里,提起來還是會顯示出重量。提了兩盒走進超商,在面向路面的大片玻璃窗看到一個位置,舒安璇先把那兩盒樣板拿到座位下方放好,才去買關東煮跟一顆茶葉蛋。 坐在面向馬路的座位,看著行人匆匆,也看著雨點敲打在屋簷上,順著屋簷滑落成雨簾。 城市一下子變得模糊,呼嘯而過的汽機車成了光影般的線條;不清晰的看著這個世界,反而覺得更真實。 叮咚叮咚的聲音響個不停,進進出出的人們些許匆忙、些許漠然,座位區也多了幾位游走在城市各個地方的業務,偶爾還聽到鄰座中年業務,明明是要坐下來喝杯飲料喘口氣,可是電話一接起,剛剛的疲倦馬上被蒸發。 人們背后的故事,總不免有幾分奔波??墒?,就算是這樣,卻也都是努力地生活著,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歸屬感。 喝了一口熱湯,身體瞬間暖和起來,驅走一些淋了雨的不適感。 小7也是他們常常逗留的地方。 音樂傳來告五人的《與海無關》,我來自云海的另一端,跋涉幾座山換你一夕神采,擁有期盼卻不敢想未來,成熟的依賴從不讓人明白…… 舒安璇跟著輕哼幾句,腦海里都是黎彥宇少年的模樣。 那時候,下課后若沒有其他課外活動,通常都是約好幾點寫習作,就直接回家,除了校慶前的籃球比賽、田徑賽,會做一些密集練習之外,就只剩下校園佈製跟一些活動看板活動,而對對海報跟看板很拿手的她總是留到最晚的那一個。 知道她有忙不完的外務時,黎彥宇臉上不會有特別的表情,只會淡淡回答一句「喔?!箒肀硎舅懒?,之后會問她大約幾點忙完。 有時是七點半,有時是快要九點才離校,不管是幾點,黎彥宇總會提早十分鐘到學校對面的小7等她。 真的太晚了,晚餐就在小7解決。 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最常選的熱食就是關東煮。 黎彥宇在有一次舒安璇喝掉最后一口湯問她,「你那么喜歡吃關東煮,一起去日本旅行?」 沒有多想這句話其中的表白含意,舒安璇臉頰因喝了熱湯而紅紅的,很自然回著:「好??!」 半熟的青春記事,內心情感早就滿溢著喜歡,只是當時還不知道而已。 想起這些事的舒安璇臉上笑容暖暖。 這座城市因為有他,把年少的時光變得如此不同,喝完熱湯,舒安璇突然一笑,真想問他,當時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落地玻璃墻面望去的街景仍是濛濛一片,人行道上栽種的小黃花跟葉片,調皮地一叢一叢探出,讓雨水洗過每片花瓣與葉子。 也許,下了一場雨之后,再次遇見黎彥宇的一切就會漸漸地轉為明朗也說不定呢。 這樣想的舒安璇,又露出一個爽朗笑容。 只是這場雨下的比預想的還要久。 她看看放在桌上的手機,已經過了兩點三十五分,雨勢雖然有變小,但有人進出時,開門瞬間仍可以清楚聽見淅瀝淅瀝的雨聲。 啊啊??!真是糟糕的預測。 她原本預測雨大約下個十幾分就會停,但是并沒有。 不過再不離開,跟業主約定的時間真的會遲到,這樣是不行的。 舒安璇連忙把手機收進側肩包,再把桌上餐具收拾到回收區后,重新提起那兩盒樣本板片,膝蓋的傷口剛好不久,但由于?;顒?,結痂的部位只要一走動就會拉扯到,疼痛感還是讓她走路有些跛,再加上左右手各提一盒樣本板片,有些吃力。 走到停放機車的地方,舒安璇先把樣本板片放在地上,從機車座墊下取出雨衣,正要把雨衣甩開時,聽見有人說,「我來?!菇酉滤€拿在手上的雨衣,順手折疊整齊后遞還給她。 舒安璇抬頭看看他,不知怎么的,眼底迅速凝聚一場氤氳。 情緒滿溢,不管是愧疚不管是喜歡,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詩人說,最幸福和最悲傷的時候都是詩,而此刻,不管是自欺欺人還是患得患失,以后,再也沒有什么比眼前這個人更讓人愛戀。 黎彥宇強迫自己漠視她的善感,彎腰,幫她提那兩盒樣本板片,半垂著眼簾,淡淡地問,「去哪里?我送你?!?/br> 舒安璇沒拒絕,不再佯裝自己堅強又愛笑。也不再佯裝對他的關心不痛不癢。真誠的道謝后才跟他說了地址。 她不再是少女,可是心思一樣不難猜,偶爾露出的倦容,讓黎彥宇的心起了疼惜的波紋,但他沒說只反問:「約幾點?」 「三點?!?/br> 聽到三點,黎彥宇稍稍皺了一下眉,認為時間上可能有點勉強。所以問她,「可以先打電話通知會晚到嗎?」 舒安璇搖搖頭。 既然這樣,黎彥宇也就不再表示意見。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打折的小圓裙,有點硬挺的布料,讓裙擺的弧線像海洋。 黎彥宇半垂的眼簾,看她膝上的還略為深色的部位,「在這里等我?!拐Z氣很淡默,但包含了多少的體貼與溫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提著樣本盒跨著大步走往臨停的地方,想為舒安璇多爭取一些時間,哪怕是只能為她多爭取五分鐘的空檔。 她雖然不知道黎彥宇的職位有多大,那天也離開的太倉促,但看他打一通電話就有人把車開過來,直覺他至少是經理級以上的職等,想說他要處理的事應該也很多吧,這樣會擔誤到他嗎? 想了下,為了不擔誤到他,連忙抽出放在機車龍頭置物箱備用折疊傘,小跑步跟上。 當她把傘遮在他身上時,黎彥宇的心里有暖流流過。 怕她趕不上自己的步伐,黎彥宇不知不覺中放緩了腳步。 這一幕,看進了羅雨航的眼里。 要不是羅雨航去洽談商務,談成后到附近小7買包煙,也不會去看到舒安璇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雨發呆。 要不是他曾在黎彥宇的手機看過舒安璇少女時期的照片,他也認不出她來。 你說她長得特別漂亮?其實也沒有。 倒是小7里明亮燈光打在她輕抿著下唇,微仰著臉的角度,一點一點描繪出的輪廓是純凈的透明感,不受四周吵雜影響,透亮而絕對。 也許就是這樣的透明感,落在黎彥宇的心里成了別緻的怦然。 想到這里的羅雨航忍不住低低一笑。 也是,那些濃妝艷抹是比不上這種乾凈眼眉的舒適感覺。 光看那一天黎彥宇對誰都無心的樣子,怎么想都覺得該跟他說一聲。 所以羅雨航走出小7時,煙還沒抽,就先打電話給黎彥宇,他也沒說什么,只問:「你猜,我在領航大廈對面的小7遇見誰?」 黎彥宇也才剛從一連串數字中抬頭,心情還有點煩躁,一看來電顯示是羅雨航,把煩躁壓下,配合他調侃的語氣回問,「誰?」語氣很淡,問得也很無關緊要。 「想知道?自己過來看?!乖诤糜衙媲安恍枰S持風度,有限度的玩笑與揶揄卻是可行的,吊一下他的胃口讓他出門走走,羅雨航笑笑,「來晚了,也是你自己的事?!共坏人賳栆淮?,就把電話掛斷。 羅雨航并不相信人生有那么多的偶然,有時會在同一座城市反覆遇見同一個人,那是因為你順著想念軌跡而行,才會一直讓你跟她在人海里相遇。 但如此迂回,太痛苦也太艱難。不如出手幫他一把,是錯過,是遇見,就看他們的緣份到哪里。 所以,不到十分鐘,當黎彥宇不顧雨勢,從雨中走來時,羅雨航忍不住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