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湛掂著左腳，身子靠在枯井上，井身上面全是膩滑的青苔，腳下凹凸的觸感，是一只死貓的眼珠。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腳底鉆心的痛，讓他只能踮著腳等待。

    小拇指大小的果蠅繞在他四周，有些叮咬在他皮膚上。

    一只果蠅停在他眼皮上，徐宴湛用手驅趕，一只腳站不穩，他另一只受傷的傷踩在動物的尸體上，“啊---”

    梁旭走得時候，一只狗撲了上來，爪子抓傷了他的手臂，他只能一只手開車。

    他手里攥著一沓紙張，在大會門口等阿楠。

    報告結束時，會場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趙佳坐在她身旁，俯身在她耳邊：“梁旭來了嗎？”

    阿楠嘆了口氣，“我感覺應該是找不到了....”

    趙佳：“待會我去跟組長說吧?！?/br>
    阿楠：“我先出去看看?！?/br>
    她貓著腰從后門出去。

    一開門。

    看到了靠在墻上的梁旭。

    阿楠的目光鎖在他身上，愣神許久，不敢相信的開口：“阿旭？你--”

    梁旭走到她面前：“給你，資料找到了。我....”

    他撲進一個芳香四溢的懷抱。

    阿楠緊緊摟著他的腰，“你真的來了?！?/br>
    梁旭手停在她的腰際，那一刻，他感覺到了，阿楠深深愛上了他，就像義無反顧的徐宴湛那樣。

    他的眼眸變得深晦，鏡片折射出冷光，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絲暖意，“嗯，我來了?！?/br>
    阿楠松開他，看到他手臂上的傷口：“你被狗抓傷了？”

    梁旭“嗯”了一聲，“我現在去醫院?！彼€要找人回去救徐宴湛。

    阿楠拉著他的手：“大會快結束了，我跟你一起去?！?/br>
    梁旭：“不行，我處理完傷口，還有...還有公司的事情要處理?！?/br>
    阿楠也不知為什么變得這么感性，看著他的手臂流淚，“對不起阿旭，我再也不讓你受傷了?！?/br>
    梁旭抬起另一只手擦干她的眼淚，“沒事?！?/br>
    等他脫開身，去醫院簡單消下毒，找人回去救徐宴湛的時候，他已經呼吸道感染倒在枯井里昏迷不醒。

    幾個人把他抬上來的時候，皮膚裸露出來的位置起滿了疹子，眼皮應該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咬了，腫了一個大膿包，腳底沾著很多動物的腐rou。

    很丑......

    很惡心.....

    徐宴湛在醫院昏迷了幾天幾夜，他醒來的時候，一只眼睛無法睜開，努力睜開一點，蜇得他直流眼淚。

    他的手掌被一雙蒼老溫暖的手握著。

    他啞著嗓音：“孫姨？”

    沉從念往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孫姨一夜沒睡，趕了過來，守了他好幾夜。

    孫姨松開他的手：“宴湛，我的孩子，你好點了嗎？”

    她年齡大了，那年從山下跌下來，雖說養的不錯，可到底是年紀大了，落下點病根，走路慢慢悠悠，“我給你倒點水?！?/br>
    徐宴湛張開五指，“孫姨，我有只眼睛看不見了?！?/br>
    孫姨像小時候摟著他的脖子，把他抱在懷里，給他喂水：“宴湛，你的眼睛感染了，過段時間就會好的。別擔心，孫姨會把你照顧好的?！?/br>
    他的眼睛好痛，真的好痛，他忍不住一只手撫上去，摸到一塊大包，還有些濃稠的液體，他苦笑道：“孫姨，我現在是不是很丑？阿楠看到了，會不會惡心？”

    她從年輕時就照看宴湛，還記得小時候，他爸爸四處出差給他帶了很多玩具，他玩了幾天便丟在儲物間了?？筛星椴皇堑玫搅撕?，就棄之不管。但這孩子的心性她是知道的，他沒有那么壞，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孫姨粗糙的手蓋住他的眼睛：“阿楠的畫像我見過，看起來很面善，她不是那種人?！?/br>
    徐宴湛的眼瞼發炎，一直在流淚，“對，她不是那種人?！?/br>
    末了，孫姨長嘆一聲，他們倆是沒可能的，怎么樣都是沒可能的。

    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不死心??！

    孫姨拿了塊干凈的毛巾給他擦眼睛，“宴湛，你聽孫姨一句勸，你跟她不適合，你放棄吧?！?/br>
    “她過好她的人生，你過好你的人生。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怎么樣也強求不來的?！?/br>
    徐宴湛一只眼睛幽黑暗沉地看著天花板，他奚落地挽唇，“孫姨，我失憶后你告訴我很多我記不起的事情。你說，我第一次高考沒考上，父親很生氣，后來復讀那年，我特別努力，后來考上了大學。你還說，別人說我是徐知軍的兒子，不用努力也可以前途無量，我就努力自己做出成績?！?/br>
    他的眼睛還是很痛，眼角是黃色的分泌物，“你說，你為我驕傲?！?/br>
    “我以為很多事情，努力就會有結果的。你要是想讓別人愛你，你就要很愛很愛別人?！?/br>
    他疲憊的閉上眼睛：“對不起孫姨，我這么大了還讓你為我擔心，我記住你的話了，以后...不喜歡她了?！?/br>
    孫姨默默擦去他另一只眼睛的淚水：“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吧，睡一覺吧，我就在你旁邊呢?！?/br>
    徐宴湛安詳的閉著眼，在孫姨衣襟上帶著的淡淡香皂味中，他突然想放下來一切。他不想每天擔驚害怕會被揭穿，也不想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了。

    他嘴角噙著釋然的笑意，“孫姨，你對我像是對自己的孩子?！?/br>
    孫姨想起了往事：“宴湛，那一年你高考失利，被你爸爸安排到鄉下做知青。農村都是泥地，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雨，我上山給你送飯，腳下打滑，直接從山上滾下來了?！?/br>
    徐宴湛聽見以前的事情就會笑，兩個酒窩深深的掛在嘴邊，“然后呢？”

    孫姨看著他的臉：“然后你嚇壞了，嚇得嘴唇都發白，趕緊找人把我送到衛生院。你自己一個人，從小到大什么活都沒做過，每天給我洗衣服，給我喂飯，背著我曬太陽?！?/br>
    孫姨說起往事，眼周的皺紋似乎也變得淡了，“還有一件事呢?！?/br>
    徐宴湛快睡著了，他呢喃道：“什么事？”

    孫姨起身給他掖了掖被角：“那時候你喜歡一個女孩，喜歡的不行，問你呀，你還不肯承認?！?/br>
    徐宴湛輕聲笑道：“是嗎？那個女孩長什么樣子，讓我像你說的那樣喜歡的不行?！?/br>
    孫姨想到他們三個坐在一起吃飯時的場景，忍俊不禁道：“我摔斷腿后，她去衛生院看我，天不亮就走路到鎮上來，提著一大筐雞蛋。小湛，我去過她家，她家很窮的，那一筐雞蛋不知道他們一家人是攢了多少錢才買的?！?/br>
    “后來我在家修養，她不知道從哪里抓了條魚，給我們倆熬了一大鍋魚湯?！?/br>
    “那孩子長得特別漂亮，但她的品行勝過她的外貌?！?/br>
    徐宴湛在孫姨娓娓道來的故事里，安靜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五彩斑斕的蝴蝶美夢。

    在夢里，他遇到一位幽藍色的蝴蝶小姐。

    夏日中，他們倆并肩走在衛生院的走廊中，兩人的中間有幾只蜻蜓飛舞，庭院中有一顆開的正好的月季樹，淡粉色的花朵掛滿枝頭，空氣中飄著月季花香。

    夢中的他早就紅了臉，笑了顏，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