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
戴引指節輕輕敲了敲車身,頗有些陰鷙地看著小刀,然而并不說話。這四下無人的田間,蟲聲比他們的心跳聲還響。 小刀看著戴引,心里那把火燒得更旺了。 “你有話直說,你既懷疑我,就得擺證據?!毙〉稄娖茸约翰灰痹?,急躁的時候,大腦會停止思考,而停止思考就容易被人帶進溝里。就算對方是戴引也不行,“誰主張,誰舉證?!?/br> “我累了?!贝饕齾s不跟著小刀的思路走,“你不累嗎?很晚了?!彼性屏魉卮蜷_車門,一掃之前藥物作用的遲緩。他發動車子,幾乎粗暴地將車與那拖車脫鉤,車輪急轉,濺起不少泥,小刀往后退了退。 “送你回去,上車?!?/br> 又來了。 小刀知道,這個人是病人,需要吃一把一把的藥,才能將將做個正常人。并且,這個病人現在還遭遇了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打擊,他與另一個人的死亡聯系到了一起。于情于理,小刀都該讓他幾分,可她忍不了。因為,她沒做過那樣的事。 “戴引,你等會兒?!毙〉蹲叩酱饕能嚧芭?,反手進去拉開車門,人就站在那卡著他,“我不累,我可以陪你把事情捋清楚。我有時候是不擇手段,但不代表我能被隨便冤枉?!?/br> 戴引輕笑:“我沒說是你,你別激動?!?/br> “這話你自己信嗎?” “為什么不信,我說了是我身邊人,你又不是?!?/br> 小刀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剛才那短暫的溫情脈脈,說什么最不后悔就是認識她,全都可以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戴引,”小刀一字一頓,“你在說我賤?!?/br> 她深呼吸,壓制住氣血上涌的感覺,“從你出事開始,我就在為你擔心,可考慮到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就算擔心還擔心得小心翼翼。蘇彗說得沒錯,我就是拉皮條的,我拉皮條就為了巴巴兒地見你一面,我做賊似的在這豬籠里聽你談心,被莫名其妙拉到這荒郊野嶺,我一句好都沒撈著,最后倒變成了出賣你的人了?!?/br> 小刀沒有在戴引面前說過那么多的話,很顯然,這一番話讓戴引有些無所適從,他習慣了小刀來去自如,又似乎始終隱隱低他一頭的感覺。他們的相處模式里沒有廢話,這也是他偏愛小刀的原因。他從來不知道小刀會這樣頗有些強悍地堵住他車門、強行讓他聽她說話的動作。 “小刀,你太犟了?!贝饕?,“本來可以一筆帶過的事,你偏要……”他看了時間,“你再不回去,還能趕上進度嗎?古偶劇組沒了妝造師,你要他們拍什么?” 他把一板藥片捏在手里,與他淡然的語氣不同,他的動作明顯急躁,在撕開包裝的時候,藥片差點飛了。他盯著那藥片看了會兒,像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吃。小刀卻讓他這舉動給分了心,她剛想說“藥能這么吃么”,還沒說出口,就見他把藥片給扔進嘴里,用水給灌下去了。 “上車,我送你回去?!彼终f了一次。 可小刀也還是釘在那里不動。 戴引的額角滲出隱隱的汗,重新發動了車子。 “你……”小刀怔住,她發現戴引的瘋狂之勢,他倏地推了她一把,小刀甩出去,跌倒在地,她看著那車咆哮著向前,車門還在甩著。她喊了一聲,卻被車子的聲音蓋住了。她在驚懼中,甚至以為戴引會那樣死去,他們最后的一句話,是他說送她回去、和她還沒來得及說完的“你”。這多像他們感情的最佳詮釋——他當她外人,她百口莫辯。 然而車子在滾滾煙塵中急轉了好幾圈,擦過了那輛被遺棄的拖車,像個受傷的野獸,轟然倒塌在荒野中。 小刀聽見沉重的呼吸聲,她的掌心擦破了,腿上也很痛,她看著那車,猛然間躍起,她看過太多汽車爆炸的畫面,時間也就只在那一兩秒間。這時候,她反倒冷靜下來,她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車門還甩開著,戴引趴在方向盤上,小刀推了推他,他沒動,小刀開始拽他,他像半個死人,尤其沉。他身上沒有傷,這絕對絕對是剛才他吞的那顆藥的關系。小刀平時做的力量訓練,在這一刻全都派上了用場。那些舉過的鐵和流過的汗,現在全都變成拖住戴引這條命的手,她看見自己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竭盡全力之中,她的大腦分成了兩半,一半全然在想要救出戴引這件事上,而另一半,卻是想著要做個了斷。她想,如果他們都可以好好地離開這里,回到現實生活中去,回到他們原本的生活之后,就結束吧。她不愿再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她討厭失控,她恨無能為力。她沒察覺自己眼眶濕潤了,一直到眼淚砸到她的手臂上,她還不知那是她的汗還是淚。 小刀把戴引從車里弄出來了,車是沒有爆炸,但也拋錨了,就橫亙在那邊。戴引昏死過去,倒是一張平靜而柔順的臉。小刀從他口袋里掏出那板藥看了看,查了藥名,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弄來這種東西。如果有一天他想自殺,再多吞幾粒也就一了百了了。 “戴引?!彼趾傲怂?,他還是沒有反應。 “你瘋了,戴引?!毙〉墩f,“你倒是睡得挺香,那我怎么辦?” 她想了一會兒,決定把戴引平放到地上。同時,她為過早溜了的“疑似狗仔”感到惋惜。如果再多留一會兒,就可以拍到獨家的影帝發瘋場面了,還能拍到影帝睡在泥地里的一手照片,這簡直比電影還電影。小刀不知道戴引什么時候會醒,以那個藥來說,他不昏睡個一天一夜是不會醒的。 找到戴引的手機,卻解不開鎖。小刀思索了片刻,用他的手機打了緊急電話報警,她說不清楚這是在哪里,幸好能定位。警察問她的名字,她掛斷了電話。她不需要在這件事情里留下名字。她最后看了一眼戴引,記住的是他安然睡著的面容。這樣就好,他們雖然是在他身上起起伏伏的傷痕中相識,但可以在這樣的呼吸里道別,也算是最好的結局。 小刀陷在這個荒唐的場面里,忽然,她的手機震了,這個動靜實在讓她感到不真實。她看著屏幕上“蘇彗”兩個字,頭一次覺得蘇彗哪怕錯了一百次,也對了這一次。她接起來:“怎么?” 蘇彗一貫是聲東擊西,要說這個之前,先說別的,小刀聽著他略顯慌亂的聲音,看著地上的戴引,無聲地嘆氣。 “小刀,我和她什么都沒發生?!也辉撜f你是拉皮條的,對不起。我希望你……你忘記我說過的話,劇組需要你做造型。一會兒見?!?/br> 在回劇組和陪戴引這兩個選項之間,小刀義無反顧,選擇了回劇組。她不是不擔心戴引了,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終于明白,她是愿意為戴引奉獻的,但她不愿為任何人犧牲。 小刀看著天際逐漸顯露的一絲光亮,閉上眼,深深地長出一口氣。破碎的月亮已經不見了。她忽而感到輕松,一躍而上那輛拖車,試著動了動,竟把車給開起來了。當她把車開出那片泥地,經過戴引的身邊時,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她的母親說過的一句話:“我們刀家的人,知道刀刃怎么擺才最鋒利,永遠別把刀指向自己,別人就不敢動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