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外面有打掃屋子的聲音,很輕,只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 蕪茵坐在自己的床上,背對著門望向窗外的雨幕。平江的天氣讓她很難在春夜看到一輪完整的月亮——被鄔立梅送走的那天晚上,那輪月亮出奇的圓,所以即使經過這些年她已經忘記了那天的細節,卻仍然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 上初中的時候蕪秋的身體就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她心疼錢,不肯去醫院。蕪茵在學校的時候也習慣了省吃儉用,有一段時間經常貧血。在cao場暈倒之后被送到了醫院里,班主任打不通蕪秋的電話,所以只能來她家里看看。 謝堂暄正坐在樓梯上用手機玩俄羅斯方塊。 蕪茵從急診的病床上醒來,謝堂暄給她倒了一杯水。她靜靜地等著他下一句話,倒完水后的謝堂暄坐在了病床前面,將手機收了起來,猶豫著看向她:“姐,你的零花錢能不能支援我一點——媽不給我錢,我最近餓的只能吃泡面了?!?/br> 她從來不會指望謝堂暄懂事。 所以他成年以后,蕪茵再也沒有給過他一分錢——哪怕鄔立梅的詛咒再惡毒、再不堪入耳。 十幾年來她都沒從謝堂暄嘴里聽到過一句對不起,今天居然聽到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恍然間想起多年前因為貧血暈倒而躺上去的那張病床。 房門被輕輕打開。 賀知延倚在門邊,看向她沐浴在一片暗色中的背影。 蕪茵的日記本被發現以后,喬裕受命去做背調,去鄔立梅老家時恰好她一個老鄰居回家。提起蕪茵,她滿臉都是心疼和可惜。幾歲的小孩子,總是飯也吃不飽。鄔立梅家還常有一些遠近聞名的老流氓造訪——她早年做著算命的生意,三教九流的顧客不少,靠著坑蒙拐騙那一套積累了不少財富,卻連一口飽飯都不肯給自己的女兒吃。 據說是她算出這個女兒會擋她的財路,又加上她們這一家子人一向都重男輕女—— 初中的班主任提起蕪茵,一面說她的成績多優秀,一面說起她親媽那一家有多奇葩。喬裕聽得眉頭直皺,不太敢相信謝堂暄居然會問自己因為貧血暈倒的、還在病床上的親jiejie要零花錢。 年過半百的班主任說到這里翻了一個白眼,將畢業照遞給他。 “你看,女生中就她最瘦了。不過班里的女孩都很好,有時候會把多的零食面包帶給她。蕪茵這個小孩臉皮薄,有時候不太肯收。不過隔壁班有一個姓紀的男孩,記不清叫什么了,總是給她桌洞里放好吃的?!?/br> 喬裕將查到的東西一點不落地轉述—— 蕪茵在這種環境中堅強地、執著地、不服輸地長大了。 賀知延走到她的身后,就勢坐了下來。初中畢業照上蕪茵看著很瘦,現在好像也沒胖多少。他抬手攬住她的腰身,慢慢地將她抱到自己懷里。往常他的手指會一貫向上摸她的臉頰,現在他指腹又繼續向上,觸摸到她的眼下,輕輕地按了按,仿佛是在拭去一滴隱形的眼淚。 “茵茵,嚇到你了?” 蕪茵手指一動,停頓一秒,她側頭看向他的臉。 九月暑氣未退,鄔立梅在樓梯下推了推兒子的身體:“快上去等著,你姐就快回來了,按我教你的說?!?/br> 謝堂暄一邊玩著手機,語氣有些不耐煩:“媽,我姐現在住大學宿舍,不?;丶?,而且你知道紀珩一拳能把我打出五米遠。我要是問我姐要錢再被他看到了,那可倒好,錢沒要到,命剩半條?!?/br> “說你笨你還不服氣,”鄔立梅用手指點了點兒子的額頭,“那小子現在讀警校,不敢隨便打人。你舉報他在校外打架就夠他吃處分的了,他還敢打你?我先走了啊,你自己發揮。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膽的貨——” 謝堂暄頭也沒抬:“媽,您就缺德吧?!?/br> 說話間,他轉頭看。 電梯“?!绷艘宦暣蜷_,他看著樓外透明電梯門里穿著白色短袖的人,忍不住靠向了身后過道的墻壁,拿著手機舉起雙手:“紀哥,我媽來讓我要錢,我沒屈服。你別過來……你別動手啊,我一會兒就走——” 蕪茵剛到家門口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紀珩一只手臂正提著謝堂暄的衣領,將他提離了地面幾厘米。 謝堂暄看著面前一臉冷漠的人,一邊叫一邊揮舞著手臂:“姐,快來救我——他要打人了,他要打我——” 見到是蕪茵,原本還一臉兇相的人瞬間放下了手中的衣領。他冷哼一聲將謝堂暄丟到一邊,上前提起蕪茵手中的購物袋,剛剛冷肅的神情也消失的無影無蹤:“茵茵……我沒打他,我只是嚇唬嚇唬他?!?/br> 蕪茵看了一眼趴在地上裝死的謝堂暄,跨過他點了點頭。 紀珩跟在她身后,將門關上,小心翼翼地看向蕪茵的臉。 “茵茵,”他從身后悄悄湊近她的臉,輕聲道,“是不是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