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你疏遠。
我拖著我碎了一地的三觀回到了我和我的孿生兄弟住的地方,發現他回來得比我還早,正在臥室里一個人看書。 “馬爾維魯斯閣下今天下午有事,提前讓我回來了?!彼嬖V我。 “是的,我在羅萊莎莉亞閣下那里碰見他了……他經常把你一個人留在他那自習,自己不知道跑去做什么了嗎?” “并不經常,不過每年都有幾次?!?/br> 我遲疑著要不要和他說我們的三位哥哥jiejie血親luanlun還三角戀的事,感覺對小孩影響不好……雖然瓦爾德是魔族土著沒錯,但他已經夠魔族了,再不在道德品質上好好引導往回拽拽,他長大后成了白沙林公爵那樣的神經病怎么辦?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聰明的小孩又一次聰明地看出了什么端倪,主動提問。 “是的……他是去找羅萊莎莉亞閣下了……” 他一副聚精會神等著聽我繼續講的樣子。 我想,我還是得說。這不只是八卦,也是重要的人際關系情報。但是……但是我怎么說??!對著瓦爾德這張小孩子的臉,我說不出口,你老師我們的哥把你把你撂那自習,是去跟著我們那位神經病大哥去和我老師我們的姐3p…… 最后我決定先從比較好講的部分講起:“我今天過去發現,羅萊莎莉亞閣這幾天之所以停課,是因為她懷孕了,身體不適?!?/br> 我正想接著說孩子的父親是誰,又頓住了。我想起,提起這個大魔頭盧克西烏斯應該打開隔音結界。于是我先跑過去把墻上的魔法陣點亮。轉身回來,我看到瓦爾德一副深思的模樣。 “羅萊莎莉亞懷了盧克西烏斯的孩子?”他猜測道。 我震驚地問:“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他示意了一下四周墻壁上發亮的魔法陣。 “似乎和盧克西烏斯有關,你又提到了懷孕,所以就這么猜了?!?/br> 可是他倆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我在心里大聲喊。 接著我猛然想起來,我跟瓦爾德講過什么是親人,什么是血緣,什么是兄妹,什么是婚姻,什么是愛情……我沒講過什么是luanlun。 我沒講過人不可以和自己的三代以內直系血親結合生孩子!他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這和馬爾維魯斯有什么關系?……他也想做羅萊莎莉亞孩子的父親?” 我去啊……土著就是土著,一下子就能猜透同胞的行動…… “差不多是這樣……羅萊不喜歡他,但他好像很喜歡羅萊。那位白沙林公爵明知道這樣的狀況,每次來拜訪羅萊時,都要帶上馬爾維魯斯,好侮辱他們兩個人……” 我以為瓦爾德會像我一樣問,為什么這是侮辱他們兩個人。我絞盡腦汁的想應該怎么和他解釋,既能解釋得明白,又不至于讓我尷尬。 但他沒問。 “哦。馬爾維魯斯的確很偏愛色彩明亮的女人?!彼f。 我愣住了。 好像是以為我不懂他在說什么,他解釋道:“他的仆役們,大部分都是一些頭發顏色鮮艷顯眼的女性?!?/br> ……很聰明,對我很有啟發,他觀察他老師的仆役們的類型,歸納他的偏好。我也應該這樣做。我完全沒注意羅萊偏愛什么類型的仆從。 但是,讓我愣住的并不是他知道,而是他的口吻。我該怎么形容?……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判斷……馬爾維魯斯偏愛某種類型的女人,羅萊符合這個類型,所以馬爾維魯斯“喜歡”羅萊不奇怪……我感覺好不舒服……他的思維方式,他用這種思維方式思考出的某種推論,直接和我理解的事實相悖。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我說他‘喜歡’她,意思是,他關心她,特意來找她,總是想見到她……他單方面愛著她……” 我越說越沒有底氣。愛?真的嗎?這里所有的男領主都會隨隨便便就和自己的女奴睡覺。馬爾維魯斯,沒聽過他是例外。開后宮的人會有“愛”嗎? “你覺得他愛她?”我的孿生兄弟問我。不是在嘲弄,不是在懷疑,那張稚嫩的臉像一張白紙,沒有任何自己的感觸,只是在吸收信息?!昂玫?,我知道了?!?/br> 我又想起了盧米對我說過的那番話,雖然當時,我覺得他說的不對,并為他這樣說感到生氣: 問問他們什么是靈魂,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夢想,什么是愛——他們就什么都回答不出來了! “……你知道什么是愛嗎,瓦爾德?” “當然。你為什么這么問?” “你說一說吧,什么是愛?!?/br> 他徹底放下手里的精靈語詩歌,審視了我幾秒鐘,接著開口:“愛是一種積極正面的感情,讓人感覺溫暖和美好,并能促使人們為他們愛的對象情愿奉獻和犧牲,哪怕有損自己的利益。愛有時候也會帶來痛苦,特別是自己愛的對象不愛自己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引起嫉妒等負面的感情,因為愛是排他的,一對一的。但只有傷害、自利、掠奪、占有的愛不是真的愛。真的愛帶來的唯愿看到所愛對象幸福的決心能克服所有陰暗的情緒?!?/br> 回答的很好,都是我告訴過他的內容。 我那時候覺得盧米說錯了,因為我和瓦爾德交流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我從不覺得他不懂這些話的內涵——他一開始的確不懂,可后來,我教會他了??? 現在我懷疑了。 他用他自己的語言復讀我的話,這能算是“懂”嗎? 但是我又想:我為什么要對一個剛四周歲的小孩子要求這么高……四歲的小孩,剛來這個世界四年的小孩,什么都不懂,那不是天經地義嗎!唉……還是過幾年再和他深入的聊一聊這些話題吧…… “嗯……你總結的好完整,瓦爾德……” “所以你為什么要問我這個問題?” “……沒什么……算了,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問題。想一想,也許你是對的,馬爾維魯斯不愛羅萊。他根本沒做什么符合‘愛’的定義的事……” “……哦?!?/br> 談話就此告一段落。我走到桌子邊,爬上椅子,cao縱著魔力給自己倒一杯,順便問問他:“你想喝果汁嗎,瓦爾德?” “不想?!彼卮?。當我捧著杯子下來,向他走近時。他又開口了:“為什么你和我疏遠了?” “……我沒有???” “你每天都在擔憂很多,害怕很多。但你不會告訴我了?!?/br> “……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你知道的,不值得在意的……說出來很無聊的……” “你以前都會說出來的?!?/br> 我看著杯子里自己的倒影。 “太復雜了,”我說,“我說不清楚?!辈?,實際上是:他根本理解不了,說了也沒用。 “當我甚至無法流利說話,許多最簡單的概念都不理解,完全無法順暢地和你交談時,你從來不覺得和我說話是很困難的事,你從來不覺得你會沒法把你的話說清楚,你會說到讓我理解為止。為什么現在,你反而覺得你說不清楚了?” 是啊,為什么呢?為什么出生之前,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什么話都可以講給他。為什么出生之后,那樣的親密無間不復存在了? “我有時候想,”他說,“還不如我們沒有出生,一直待在那里?!?/br> ……那還是算了吧! 我轉過頭,和他對視,問他:“那個沒法自由活動的仿佛被囚禁一般的感覺,那個黑暗的除了我們彼此的聲音只有母親的哭號的地方——你喜歡?” 他沉默良久。 “我不喜歡?!?/br> 我嘆了口氣。 “讓你覺得疏遠是我的錯……我會盡量少讓你有這種感覺的,瓦爾德。我永遠不會和你疏遠,你可是我的孿生兄弟?!?/br> “哦?!彼f。接著,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又開口說:“馬爾維魯斯建議我和你分開住。你希望如此嗎?” 馬爾維魯斯……也建議嗎? 如果只是羅萊建議,我其實還是覺得她說的對,我應該遵循她的建議,不遵循是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涩F在聽見瓦爾德的老師居然在相似的時間點也這么提議…… 我感覺就像有一股統一的力量正在試圖把我們分開。這很可疑,我直覺覺得,正確的做法是說什么也要對抗這股力量。 我對他搖頭。 “我不希望,瓦爾德。我們現在這樣很好。很安全,很方便?!?/br> 我看到他的表情發生了某種細微的改變。在那之前,他顯得很緊繃,似乎悶悶不樂,可現在,他放松了下來。 他笑了。 “好的,”他說,“那我就不接受他的建議?!?/br> “……你很不希望和我分開???”我問。我覺得有點驚訝,我還以為是我更不想和他分開。 “是啊,”他說,“我不想和你疏遠?!?/br> “瓦爾德,只是分開住也并不是疏遠啊。疏遠是形容心靈的距離變遠,不是身體的距離。就算我們分開住,我也不會和你疏遠的?!?/br> “兩種距離變遠我都不喜歡?!彼卮?。 原來他那張面癱臉和冷血的表現下面,是一顆這么依賴我的心嗎?沒想到啊……感覺有點竊喜…… 我開始喝果汁,感覺果汁真好喝!他開始繼續看他的精靈語詩歌,不過好久都沒翻過一頁。 “可惜我們不是同一個性別,”他說,“要不然就能一起上課了?!?/br> 我想起一開始,我知道他的名字,還以為他是個女孩。想象一下,如果瓦爾達里亞也是一個女孩——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完后,我告訴他從羅萊那里學到的知識:“魔族的孿生子基本只有異性才能活著出生,因為某種怪物的血統的影響,同性別的孿生子會在卵殼里互相殘殺,直到只剩一個幸存者,而異性的孿生子則會和平共處。所以我們必須是不同性別,不然只能有一個活著出生了?!?/br> “哦?!?/br> “但是要是在我們那邊,”我換成了中文,反正結界開著,不會有人聽見我這樣講話,“男女是平等的,上學是在一個教室,一起跟相同的老師學相同的知識——要是我們是生活在我那邊就好了!” “嗯?!?/br> “……就只有一個‘嗯’嗎?” “除了表達贊同,我沒有更多的話想說了?!?/br> “哈哈,瓦爾德,你真是的——”我大笑起來,再度感覺到了出生之前與他共度那片黑暗時的親密感。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即使他有時候冷血得可怕,和他傾訴心里話時,我仍舊總是會感覺到自在和輕松—— 因為他永遠都對我很友善。 雖然有時候,他會不理解我,不贊同我,質疑我,但他永遠不會對我抱有惡意,挑剔我的微不足道的小錯,輕蔑我讓我覺得自己永遠做不好。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弟,誰也比不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