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篇 第94章(節7)
不對勁,由頭到尾都不對勁。果然目擊到什么了嗎?不,一定是誤會了什么事,得冷靜解釋,讓他接受。 南門家老哥無聲地退后半步,保持距離,首先笑一笑:「好,我放手了?,F在可以和平交談──」 然后,他的臉被重拳擊中,整個人跌倒在小徑旁邊的草地上。 南門希早有防范,但這一拳太過突然,竟然連爭執都未開始就被打了,后腦著地,視野糊掉了,天空星月都在旋轉。南門雅乘著先機跨壓在南門希身上,沒有聊半句,立即往顎骨處再打一拳。南門希白白捱了兩拳,又痛又暈,趕緊以雙手交叉護著頭顱防御。 一拳拳打落臂彎上,還是痛得要命,沒幾秒南門希已覺得反胃想吐了。 「?!?!怎么突然打人……雅雅你干啥呀!說清楚!」 「你……還要問我?」南門雅按著胸口粗咳兩聲,透紅的眼睛載著一層水氣,「我看到了……我知道了……你、跟望……去死!」 南門雅的拳影快得幾乎看不見,南門希立即閉眼,身體不痛,只覺一陣熱風破入左耳,沙沙作響。拳頭打偏落在草地上。 南門希稍稍睜眼,這少年正在大力呼吸,他顫抖著抓緊手掌摸到的泥土與石塊,表情猶如喪失毒品的吸毒者般痛苦難受。 為什么? 他跟南門望?不,一定是……誤會。南門雅不可能目擊到什么。 南門希沒有逃跑。就算眼前這個弟弟暴力、任性、囂張、不合作、叛逆,就算要天天計算著如何應付這弟弟真是麻煩死了,南門希還是壓下恐懼,將護在臉上的手慢慢拉開、平放在地上,努力地展示出友善開放、光明正大的態度。 么弟跟他關係極差,倒是個明辨事理的小子,絕不會沒由來就打人。 先攤出無辜者的姿態,南門雅自然會停手,反省自己是否理解有誤,做了錯事。 這是制伏南門雅的最好辦法。 「等等,我不懂啊。我跟小望怎么了?今天我們在游樂園玩了一天,有什么問題?啊,事先聲明,我剛才去小望的房間只是去陪他跨年,我沒有吃春藥,更沒有灌他吃春藥啊……」 下一秒,南門希的右頰毫無防備地被刮了一巴掌。連同泥砂一同刮滿了臉。 「你別拿春藥來蒙混過關!我有看到……!」 南門希將快要飆升到極點的憤怒咬在齒間,強勾出燦爛一笑:「雅雅啊,你究竟看到什么?我拿刀子要殺小望?我跟小望一起運毒犯罪?我跟小望密謀要害你?」 南門雅搥著草地閉眼大吼:「不是這些!你對南門望……點點點的、你對他……亂來!那種……像、情人的……」 「情人?哈哈哈!」南門希大笑,一把抓著一團草朗聲質問,「怎么,你看到我牽他的手?抱了?吻了?做了?雅雅啊,能不能請你說清楚,讓老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誤會嗎?啊啊……我也想我誤會??!但是……你……你們……」 南門雅抓著領口的毛衣粗喘了幾口氣,眉一揪緊,再次舉起拳頭要打。不過,這次出拳像電影中的慢動作,南門希輕易地捉住他的手腕,讓這拳骨停在空中。 「說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你、你……」 南門雅好像不想開口,嘴唇上下磨動,低聲呢喃:「你……你看著南門望……眼神……是特別不同的……我看了很久……根本……絕對是……情人的……不會有錯……宋宜閔也是這樣……很可怕……」 南門希的偽裝笑臉霎時跌到冰霜零度。 接著,南門雅使勁讓拳頭壓下去,但被南門希扭轉手肘,拳與眼擦過,打落至散開的頭發上。 原來南門雅什么都沒看到,他只是站在房間外,看到坐在床邊的南門希的眼神。 「噗……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哎呀,好笑、太好笑了!怎么會這么好笑??!光看我的眼睛就能看破世間真愛嗎?南門雅你什么時候練出這么強大的技能??!」南門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南門雅的右手鎖在地上,狠狠咬著下唇高聲宣告,「小望是我的寶貝弟弟??!我看著小望的是面對寶貝弟弟的眼神!情人?啊啊小望是超級美人沒錯,可我怎么會把他當作情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南門雅你的眼睛有問題!」 因為過度用力的謊言,他咬得嘴唇撕裂,綻出血水了。 怎么會這樣子? 他編織多年的謊言糖衣,竟在一個夜里被戳破,就因為所謂的情人的眼神。 看出真相的卻不是看他抱他吻他一整天的南門望,而是這個紅色少年,他從小就討厭怨恨的麻煩三弟,南門雅。 僅僅是站在門外看一眼。 「我就是看得出……!看得出、看得出、看得出!為什么會這樣?……你……那不是真的吧?你、你……南門希,你去死!去死──!」 這道簡直將內臟都要嘶出的吼聲震遍週圍。是否全公園都遍及?是否連公園附近的住戶都聽見?是否所有不小心路過此地的不相干途人都知道某人的事? 南門雅的手腕被扣住,但他仍然失控地用手指猛搓,指下的草葉皆被折斷。 「更況且,你留在南門望房間里……那根本不是正常老哥會干的、你怎可以……」 「啊哈哈哈,那算什么??!你忘了嗎?我們小時候就是這樣跨年??!我們三個要一起跨年倒數,可是小望已經睡著了,所以──」 「你的手伸進被子里!」 「因為很冷,鑽進去當然暖多了,不是嗎?」 「你的手放在被子里摸望……你在摸望,對吧?在摸胸口?還是摸腰?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你的手……大半隻手都伸進去,你在摸南門望!當時你還在笑啊……哈、哈哈。笑什么?那是老哥會干的嗎?你說??!」 「我──」 大棉被理應厚得將手的輪廓都遮住了,但南門希將整個前臂都放進被窩里??峙履祥T雅是單憑他的坐姿、他的臂彎角度、被子的厚度推斷出他的手放在哪個位置。 南門雅愛上了攝影。為了記錄最好的畫面,他會主動移動到最佳位置進行拍攝。 所以,他的眼睛會主動分析每個物件的構成。 所以,他能夠在暗夜里辨認出南門希柔得深情的眼神。 所以,只要南門希比平時展露出多一分的深情,南門雅都會發現。不,恐怕父親都會看破吧? 會被揭穿的。 藏不了,逃不掉。 只要互相喜歡,這份溢出來的蜜糖必會涂滿全身。 南門雅單憑眼神就斷定了他對南門望的愛情。 「啊哈……哈哈哈!我是摸啊,我是摸了小望啊,哪又怎樣了!有什么問題??!」 暪不住的。只要南門希和南門望的情人戲碼繼續演下去,必定會被身邊的人發現。 可是……被發現了又怎樣? 「我在摸小望的胸口沒錯啊,我在利用小望的心跳去進行跨年倒數!撲通、撲通的,這樣不是更有氣氛嗎?這是我們兩兄弟的跨年方式!」 為什么嘴巴要不斷為他的各種行為找藉口,這種連自己都要吐出來的劣質藉口? 「我們是兄弟,只是兄弟,沒有別的。我要找愛人肯定會挑個超級美女,不是南門望!我從來沒有把南門望當成愛人!我干嘛要把他當愛人了?為什么??!南門雅啊,你別再胡說八道了,真的?!?/br> 被發現了又怎樣? 被發現了,很多人與事都無法回頭。 南門希的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他猛地踢向南門雅的右腳,南門雅失去平衡滾到草地上,瞇眼叫痛,半張臉埋入草堆中。 「不過啊,就算我突然被魔鬼附身了,把小望當成老婆來愛──這又怎樣了?嘻嘻,如果小望跟我相愛,這多好呀!真是完美極了!superperfect!我有能力照顧他,他也甘愿被我照顧!魔鬼萬歲!happyend!」 「你……瘋子!死瘋子!死瘋子!」 南門雅撐起身體再次出拳,這次很快被南門希箝制住,于是他轉用腳連環踢。 「什么相愛……什么happyend??!混帳、你……你究竟想害多少人!你把我害了還不夠,還要把南門望害死才滿足?你是不是要把身邊的人全部害死才會覺得爽!死瘋子!」 的確。沒錯。對極了。 南門家大哥成功利用強暴將么弟的人生徹底扭曲破壞,讓那個他最討厭的熱血愛玩小屁孩完全消失。 那個每晚笑著說「老哥你回來啦!」的么弟消失了。 換成了這個罵他「死瘋子」的么弟。 「哎呀呀?」南門希的嘴角一崩,繼而扯出殘缺的笑容,「我哪有傷害小望???我和小望相愛啊,我們互相接受對方???」 「你……去死!兩個人都接受……就可以?兩個人搞上床都可以了?只要接受就可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不行、不能!怎么都一模一樣的……世界上……怎會有你這種完全沒有道德觀念的混帳!」 「什么啊,這又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年代,我們真心相愛??!這對大家都好,可不是嗎?你討厭小望,不想跟他住了,不是嗎?不用再管我們了,繼續跟爸爸一起四處流浪啊,永遠不要回來??!這么喜歡拍照,就一輩子去外面拍照??!小望是我的、我最喜歡小望、由我一個人來照顧小望,大家都開心,最開心的結局!我們不會妨礙你們過日子的!別礙著我……別礙著我們??!」 「你……!」 南門雅的怒氣再度爆炸,整個人翻壓過來。他不再費力氣跟南門希手腳糾纏,反而像女孩兒般用手指去抓住南門希的頭發。南門希哪料到這小子有此一著,整個頭都被硬生生扯歪到一邊,臉頰與地面快速相擦,感覺全身都要翻轉了。 當南門希試著捉住他的手腕,他甚至用十指瘋狂地挖,簡直要挖出腦洞的。南門希失聲喊叫,被挖過之處有些濕潤。被挖出皮和血?不,可能只是洗頭時的水份,可能是沾到草地的濕泥,他已經痛得無力區分了。 頭在痛,但埋藏在胸口的連串痛楚更是教他呼吸困難,肺部破裂,精神錯亂。 斥喝的一隻隻字化成子彈在夜空四處飛射。 「好??!你不會礙著我就別管我的人生!別進我的房間,別過問我和渾球望之間的事,別間間沒事做送我錢來買關係,別送我圣誕禮物,別跟我拍照,別叫我去游樂園,別追上來,別跟我說話,別問我為什么會打你……!我想打你,我要打你,我要打死一個死瘋子,一切就這么簡單!」 緊接著,紅色少年將右手抽回來,蓄力往大哥的肚子狠狠揮拳。 南門希立即捲曲身體,淚水飆出,晚上吃過的零食連同胃液一口氣咳到草泥上。 他也想,他多么地渴望跟這個從小就殺過人的弟弟一刀兩斷!不要一起吃早餐,不要一起過圣誕,不要再套關係,不要跟蹤和反跟蹤,不要玩追逐游戲,不要再打…… ──但是,不可能。 因為血緣?因為是親兄弟? 不。 因為他們種植了十多年的情誼,不可能在草地上罵幾句就能切斷。 南門希才嘔到一半,南門雅便重重換了口氣,手腳在他全身繼續打,不斷打,打個不停,絕不留情。雖然看不到,但他必定到處都有瘀傷流血。 「嗚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你、喂!……呼、啊,暈死了……你、南門雅……哈哈、哈?!?/br> 要南門雅對兩個哥哥的悖亂之道視而不見或接納包容,絕不可能。 一如當初南門??匆妰蓚€弟弟在餐桌下玩koujiao游戲,他也無法容忍。什么雙方都同意的?真是可笑。 親眼目睹弟弟犯錯,大哥阻止,就是這么簡單。 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爸爸和南門雅必然反對他這一天的所作所為,因為他錯了。 不止行為,即使什么事都沒干過,就只是按捺不住想多看南門望一秒鐘,他就錯了,犯罪了,令南門雅無法容忍。不止反對其行為,是否定,必須從精神上徹底糾正。 其實,錯了什么?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尋找理由。 喜歡南門望就是這么恐怖的錯事。 南門雅的毆打,只是這場魔王與騎士戀愛戲碼的小小序幕而已。 繼續愛下去,肯定更痛。 「啊哈哈哈哈……南門雅,王子真厲害……好厲害??!痛死人了!真是的、真是的……打得好!」 「……什么?」 「痛死人!哎呀……王子,打得好!打得好!」 私奔么?逃去哪兒?他根本不想逃。為了愛情這個扭曲欲望就放棄一切,值得嗎?為什么要為了區區一個南門望就放棄一切?在這之前的半年時間,他的生活過得很好,衣食豐足,心境愉快,為什么要為了愛情而放棄這安穩舒適的日子? 南門望很重要,他很喜歡──那就繼續維持在兄弟的關係,不就足夠了? 做人不應該貪心,貪心到犯下luanlun大罪。 好痛,現在全身都好痛,頭皮痛,肺部痛,肚子痛,手腳痛,痛到作嘔,王子連拳頭都這么強大無敵。要是每天約會后都要被毆打,戀愛也未免太痛苦了,倒不如找個愛著自己的,自己又不討厭的女生平平凡凡過一輩子算了,這才是他的理想人生啊。幾十年后人老了,誰會管愛情了,培養個杰出孩子籌劃退休人生更重要吧。 跟二弟談戀愛,貪圖短淺快感,沒有遠見,註定滅亡。 就算這次他勉強捱過這些痛獨自爬起來,南門望呢? 下次輪到南門望被毆打。 戀愛?就是將一切痛楚兩人平分。 「打得好!哈哈哈,王子打得好!繼續打??!怎么不打了?嘿,終于察覺到自己的眼睛有問題?終于知道我根本不愛小望嗎?終于知道世界真相了嗎?哈哈哈……打??!打我??!我才不會愛一個血友病的廢人!你打得太好了!哈哈哈哈!」 不知何時,南門雅沒有再打,沒有再罵。 南門??拗鴣y叫亂笑,覺得皮rou的痛更加清晰,連忙揪住南門雅的手往自己胸口不斷打,但南門雅的雙手根本沒有捏成拳頭,這樣瞎干,就像拿著積木去敲地板差不多弱小。 踏入新一年的喜慶節目告一段落,附近的家庭都關燈了,連天上的彎月也落入酒店高樓后面,隱藏不見。萬物影子換了新位置,有的甚至沒入黑暗中。 附近連蟬鳴都沒有,如鬼般凄寂的公園只有男人崩潰的笑與哭,以及那一下一下不再起勁的打架聲。 然后,錯亂中突然摻入「哈」的一聲淺笑,舒服輕快,極為突兀。 紅發少年垂頭看著大哥的臉,不知為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