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篇 第67章(節3)
「如果我和小雅跟爸一起住直到出社會工作一年,我會跟爸住四年半,小雅會跟爸住七、八年。你呢?完全不打算孝順嗎?」 眨個眼話題便轉到倫理道德了,大哥一直聽著,免不了感到好笑:過去這么多年,南門望從來不會提及父愛。新年四處跑去逗紅包,被叔母問句「你爸還沒消息嗎?」或是表哥感嘆的「一定很想爸爸吧」,他都能冷靜搖頭,繼續低頭啜果汁。 或許對南門望而言,爸爸是猶如二氧化炭的存在。他不需要,卻又包圍著他的人生;待到么弟被帶走了,他才會記起;現在的他,就為了融合兩種相斥的物料而利用。 南門希逆時針慢慢搖晃水杯,水隨著他的節拍在轉,縱有波浪,但沒有半點溢出杯緣,真是完全貼合導演的心情。手停,杯停,水停。他只問了短短一句:「說起來啊,弟弟知道現在爸爸做什么工作嗎?」 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便讓南門望霎時語塞,想了幾秒,眼珠悄聲挪向沙發那邊。 「……我記得是地產公司的經理……」 「哈哈哈哈哈!嗯嗯,地產商經理??!弟弟你的記性真好呢,像老頭子,哈哈哈!」 這簡直有如烏鴉的嘻哈大笑成功迫使南門望將目光瞪回去。 「地產商經理是好多年前的事囉,六、七年了吧?現在爸爸是攝影師?!?/br> 南門望果然吃了一驚,呆了十秒鐘,還不確定耳朵有沒有聽錯似地再問一次。 南門希連番點頭,笑里帶著無限感觸。這是他早就料到的結果,如同南門雅早晚都會跑去問他血友病的事,不意外的。 「嗯,從哪兒說起好呢?小學時爸還天天回家,那時候他純粹是個工作狂呢,不斷做些地產買賣。當我們在家里吃晚飯時,他可能去替別人介紹房子賺傭金呢……」南門希用手指架了個四方形,框住右眼,「后來呢,他『失蹤』了。嗯,說是失蹤,其實是跑到世界各地旅游──說得正宗點兒,他是當了自由工作者,跑到世界各地拍攝景色,再把照片賣出去,當然錢賺得不多?!?/br> 南門望依然是霧里看花,眼皮晃動了幾遍:「……地產工作做得太辛苦,承受不住壓力就丟下我們幾兄弟,跑去環游世界當攝影師?」 「哈哈哈──!很好很好,弟弟啊,你終于對爸爸的事產生興趣了?乖乖!」 南門望嘴唇半張,想否認也不行。從出生起便曉得「爸爸」這個名詞,學校里的作文亦不乏以父母為題,他在文章中用上多少華麗詞匯,套上各種修飾技巧,連老師的評價都是「優美感人」并予以高分……但是,他對父母的認識少得可憐。 爸爸失蹤前,早出晚歸,小孩子都躲到房間入睡了。 爸爸失蹤后,就像幽靈,「爸爸」這名詞只會偶爾在親友口中出現。 爸爸是個怎樣的人?過著什么生活?南門望無意了解。直到爸爸帶走了南門雅,徹底影響到兄弟三人的生活,南門望才意識到,原來他的生命中有這么一個人。 南門希好似把老爹的底細都掌握得透徹,介紹時就像說自己的經歷一樣:「嗯,其實你也猜對了大半。爸爸是壓力太大才會逃。他不能接受一個沒有mama的家?!?/br> 南門望挑眉:「那現在他又找小雅了?他把小雅當成mama了?」 「嘻嘻,當然不是。只是漫長的逃亡旅程結束了,想重新面對一切,就把你們接到新家,重新開始?!?/br> 「……逃亡?」 「嗯,是逃亡喔?!?/br> 在整個家庭中,每個男性都在南門希心中佔了不同地位。 南門望是他最疼愛的二弟,南門雅是他最恨的三弟,南門銘是最了解他的小叔,南門翰則是與他最相似的爸爸。 從個性上比較,他和南門翰并不像。他愛玩而父親務實,他花心而父親專一,他虛偽而父親真誠。 不過,核心是一樣的。畢竟是父子。 女兒死去,妻子自盡,長子虐待幼弟……如果南門翰當日留下來陪伴生病的妻子,幫忙照顧子女,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吧。他痛過,愁過,怒過,逃過。在國外輾轉多年,現在終于回來面對被遺留的孩子們,試著重建家庭。 南門希也一樣。 如果不是當夜飲醉酒,三兄弟還是三兄弟,好動外向的南門雅會主動講述學校戲劇部的劇本,南門望必定會假裝不留神,實質把每個細節都聽著記著再插嘴發表高見,他會直接叫么弟演一次再從旁指點,那比電視上的肥皂劇有趣得多呢。 因為一次醉酒,這種平凡的日常便再也回不來。 要像以往那樣面對兩個弟弟,太過辛苦。 他痛過,愁過,怒過──到了現在,輪到他逃了。 三兄弟坐在餐桌上,再度笑談戲劇人生……相信跟父親一樣,是六、七年之后,弟弟們都踏出社會,找到人生伴侶的時候。 當兩個弟弟長大成人,準備跟愛人展開全新的下半生時,大概,也許,可能,就不會記掛著大哥曾經的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