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篇 第48章
《南門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48章 雖然南門望打從心底認為石俊不可靠,但是當他看見燈光之間,棗紅的背影孤單地立在眼前,南門望還是打從心底感謝這位路癡。 機緣巧合來到水仙嶺,南門雅便在眼前。 抱著手上運動鞋袋子,又覺嗟然。無法說話的他,迫使南門雅離家出走的他,只能依靠禮物來傳達自己的心情。 送禮沒問題嗎?去年他每天為南門雅做飯盒,用各式飯菜將塑膠盒填滿,結果弟弟吃著吃著,最后還是跑掉了。 南門望凝神注視不遠處的前方,那家小小的水泥房子有十數個玻璃窗,日光燈在玻璃的另一面盛放著,漂染了夜色石地。 那少年傍在灰色的墻壁上,背著燈光。他仰視無月的星空,安靜地沉思著,只有腳下的竹拖鞋不安份地在地面畫圈兒。 「我記得……那個就是南門雅沒錯吧?你不上去?」石俊悄悄指了指。 南門望深深呼吸,捧著鞋盒子的雙手微微顫動,透露著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 人的本性無疑包藏了軟弱??杀姆勰┩闹珵⒁粸?,往頭頂撒一撒,時日漸久,連骨子里也醃滿了苦澀的味道。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南門望忽然想起泰戈爾的詩,不禁在心里暗罵。這稱得上遙遠嗎?隨隨便便抓個有暗戀經驗的人皆是如此。這種所謂的距離,只要厚著臉皮說出口不就跨過去了? 如果這是說出來就能越過的小渠,世界倒真輕松。 如果臉皮厚點就能取得幸福,那他早就干了一萬遍,用不著現在來猶豫不安。 他脫下久掛在左肩的大白板,塞給旁邊的醫師。捏著泛酸的肩頭,腳尖終于向橘發少年踏進一步、再踏進一步。鞋盒的震動更明顯了。 南門雅還沒發現他。 他咬著下唇前進。 鞋底踐過了雜草,擦出沙沙聲響,在寂夜的空氣中迅速擴大。對方將紅寶石般的眼珠轉到他的身上,露出微微的驚訝,飛快擰頭過來,炯炯有神地瞪住他,嘴唇沒有緊封,但也沒有吐出半節話音。 南門望被發現后反而放松下來。他升出一抹與往常相同的淺笑,食指點向喉核,表示自己無法說話。 「啊……?」南門雅的喉嚨震出了疑惑的音節。 小.雅,對不起。 南門望做了這個口形,重復了三次,只見弟弟的眼睛好像黑夜中的火炬,跟著他無聲的說話搖曳了三次,嘴巴跟著開開合合。然而三次過后,弟弟卻不耐煩了,像是被戲弄似的扭起眉頭,微微漲紅了臉。 15歲了,身型漸趨成熟,逐漸展露男性的棱角,那赤紅的眉毛永遠上揚,顯得甚為英氣,可是此刻的表情又有點孩子氣。 南門望在心中仔細比較,笑得越發甘甜。 南門雅卻被他古怪的笑容惹得渾身不自在,繃著臉喊叫:「喂,你說話??!」 南門望無辜地指著自己的喉嚨,再度擺嘴形:我說不了話。 南門雅忿忿地踏前一大步:「嘖,點點點的你給我說大聲點!」 聽到那耳熟的「點點點」的口癖,南門望不禁掩著嘴笑了出聲,眼角霎時間變得溫濕,卻又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南門雅愣在原地,良久,他才從肺部深深嘆出一口氣,適才的怒火已消散無蹤。他猶豫地邁出幾步,將自己和南門望的距離拉近。 「你啊……」南門雅抓抓后腦,語氣比較溫和:「你怎么會來這兒?老哥呢,也跟著一起?」 也許全賴時間的沖淡,以及前兩次的偶遇,此刻兩兄弟的態度遠沒有之前的尷尬,好像……可以牽著手,逐步回到熟識的從前。南門望稍稍舒懷,一邊用指尖點著自己胸膛,一邊做口形:只有我一個,大哥沒來。 「你說不了話?喉嚨痛?」 雖然沒有喉嚨痛,但南門望還是點頭了。 「那……只有你來了?老哥沒來這兒?」 南門望點頭。 「哎?那個南門希會讓你一個人來這里?我才不信!渾球,你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聽到大哥的名字,南門望的胸口微微一震,才苦笑著搖頭、再搖頭。 「唉,只會搖頭算什么?!股倌陮饶樫N向墻壁,紅眼珠斜斜地瞧著二哥:「你和老哥……都知道我在這兒?」 南門望又搖頭,試著說「巧合」二字,反覆了三、四遍。偏偏那男孩完全沒有閱讀唇語的能耐,跟著挪動嘴巴,怎么也拼不出那簡短的詞語。 「肚餓?……炒麵?你到底想說什么???你……做動作吧!」 南門望困惑地眨了眨眼。擔任學校戲劇社編劇、演戲經驗相對地少的他,正在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不一會,他點頭了,嘴唇很自然地向上牽起,笑出媚人的風姿。 對面的少年剎那間迸住呼吸。 南門望把運動鞋袋子安放在墻邊,下一刻,深深吸了口氣,宛如湖中白鳥向后泳了三步,草聲淅瀝,面向南門雅,就此開始了他的默劇舞臺。 演員的眼皮半垂,頭顱微跌向左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慢慢環視四週,然后嘆氣,十指輕扣,姆指輪流點著其他手指。 他將視線轉向天空,沒有表情的臉容忽然勾出笑意,一邊注視,一邊展開自己的雙手。他將目光放回前方,伸手,做了個開門動作,踏出,看看天空,又踏出。 踏呀踏、踏呀踏……他繼續仰望天空,在草地上來回地走,呈8字形在打圈,原本輕快的神情也慢慢化作焦急,步伐越來越快──忽然,停下。 演員睜圓了眼,深藍的眼珠溜向那名唯一的觀眾。他迅速把臉別到一旁,左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右手收藏到后面。彆扭地、偷偷看觀眾一眼,又馬上望向地面,幽幽嘆氣。 他沒有再做更多的動作,僅是保持著這個姿勢。 他站立的位置很巧妙,正好是燈光范圍的后一步,身體披上了夜星的幽悽,輪廓柔美。明明只要把雙腳移向南門雅的方向,就能夠來到光源之下,但他似乎沒有這種打算,只是待在自己的地方。 光源內,南門雅的喉嚨微微收縮,兩頰升起了一層薄薄的紅妝。他著魔似地走過去舞臺。 如何使原地定格的演員,把戲繼續演下去? 這便要靠舞臺轉變、或是其他人加入演出,使戲劇完滿。 少年的手指掠過了南門望的頭發,與他不同的柔順淺棕,只要將鼻尖頂上去,便能嗅到薰衣草的氣味。 他眼神迷濛,嘴唇貼近南門望的耳廓、脖子,舌尖頓在兩齒之間,欲要伸出來的模樣。 戲劇中,不止是對白和表情,最微細的肢體動作也可以帶來完全不同的感覺。 例如,誘惑。 例如,衝動。 「你……你的意思是,呆在家悶死了,見天氣很好就跑到街上亂逛,一下子迷路迷到這里?」話音略帶乾澀。 南門望輕輕點頭,臉頰就這么輕輕擦過南門雅的唇。 南門雅慌忙逃開了,兩手插進口袋,低聲罵道:「笨、笨蛋?!?/br> 南門望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慣性地瞇起眼睛打量弟弟害羞的神態。等了一會兒,見弟弟仍不想說話,他便端起地上的袋,把運動鞋盒掏出,塞到南門雅身前。 對方乖乖接住,看著盒子發呆。 「這什么鬼?」 回家再拆吧。南門望指向亮了燈的灰色房子,做了拆禮物手勢,然后看了看越來越昏沉的天色,向南門雅揮手。 「欸?」 他沒有多看弟弟一眼,無視掉后面可愛的「喂──!」的長音,飛快往原路跑遠,直至來到弟弟所不見的轉角位為止。 石俊背靠著失靈的電燈柱,把寫字板掛回南門望的右肩:「很開心嘛,怎么看你都是個戀弟狂魔!我說你為什么不跟弟弟一起?你爸也住在這邊的吧?」 南門望沒有反駁,只顧著笑瞇瞇,甚至笑得氣喘喘的。 戀弟也好,狂魔也好,怎么也好…… 一年了。他和南門雅之間的隔閡,好不容易,終于有了消弭的機會。 千萬不要急躁,他的小雅向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用不著今天就帶弟弟回家,慢慢來,要用真誠表達自己的悔意。 絕對沒問題的。小雅會重新接受自己。 畢竟,他們是親兄弟啊。 南門望調整呼吸,嘴里噴出「哈哈」的熱氣。 當然,也得協助大哥和弟弟和好如初。自從南門雅跟著爸爸離開后,大哥老是神不守舍,昔日那爽朗燦爛的笑容越發虛假了。要想辦法將一切回復過來。 大哥是很疼愛小雅的。 小雅對大哥的敬重,也絕對不會只流于「曾經」。 畢竟,他們是親兄弟啊。 南門望拍拍自己的胸口,暗笑自己太過得意忘形,用力把嘴角拉回原位。等到心情終于平伏了點,他才悄悄探出頭,望向剛才跟么弟見面的空地── 橘發的男生仍在。 還有,黏在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親密地勾著少年手臂的嬌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