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瘦長的黑影
“活下來了呢……” 等西索的身影消失了有一陣子以后,我虛弱的聲音才打破了客廳里的安靜。確定他不會再回來了,我和夏野才掙扎著把自己從墻上拔了起來。確切的說是,只有夏野需要把撲克牌從鎖骨下拔出來,我其實只需要把自己軟掉的雙腿扶著墻撐起來。 和西索戰斗過一場的夏野全身是血,好幾處四肢主動脈都被割破了,現在還能撐住完全是靠念能力者超強的體質在硬抗。我看著失血過多,嘴唇都蒼白了的夏野心痛不已,顫抖著雙手給他裹上繃帶。手指下的身體已經有些冰冷,感覺他的生命之火已經到了風中殘燭的地步。 “艾比,不哭了啊,只要我們沒有死,就還有機會?!?/br> 就算是自己負了嚴重的傷,第一時間也是安慰只知道流淚無用的我,夏野的黑色眼睛應該比我的更漂亮才是,為什么西索不喜歡呢?相比之下,只是因為懼怕西索的反擊就被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的我,為什么反而會被西索夸贊呢?落下的淚滴打濕了潔白的繃帶,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不討喜,我應該哭的更好看一些,讓晶瑩的淚滴成串落下,把濕漉漉的眼抬起來看向夏野以獲得他的憐惜。但劫后余生加上夏野受傷的難過讓我鼻涕眼淚一起留下來,哭得狼狽不堪。 “我剛剛真的好害怕啊……” 把頭埋到夏野的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翻涌上來的后怕幾乎將我淹沒。差一點點,如果西索改變了主意就會把我強行帶走,差一點點,西索就會直接把夏野釘死在墻上以發泄怒火,差一點點,西索就會把我直接交給伊路米來平息外面聲勢浩大的搜尋。剛剛短短的幾個小時,只要命運出現了任何一個拐點對我來說都是萬劫不復的打擊。如果不是性情變幻莫測的魔術師,任何一個其他的念能力高手把我和夏野擊打到無力還手的程度后,都不可能只是輕飄飄的拋下幾句話就走的。 “都過去了,我們現在要馬上離開這里。既然西索可以找到這里,那揍敵客很快也會接到消息?!?/br> 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讓我發泄心中的惶恐不安,我和夏野再一次踏上了逃亡之旅。不知道是如何暴露了行蹤,這一次我和夏野躲藏的更加隱蔽,像兩只喪家之犬在城市的陰影中融入自己的影子。 不比上一次,對夏野的安排有著盲目的信任,即使走在街頭也還有心情欣賞不一樣的風景。被抓到過一次又被輕輕放過的我,像驚弓之鳥一樣對所有形跡可疑的人都報以萬分警惕。就連在睡夢中,即使抱著見川也無法平息一個接一個的噩夢。 在破舊的小旅館里,為了安全起見我和夏野睡在了同一間房間里。深夜里隔壁房間的小情侶終于停下來吱吱呀呀的搖床和粗鄙不堪的對話,我好不容易可以稍稍放下警惕進入淺眠狀態。但恍惚間房間外簡陋的地毯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最終停在了我們這個房間前面,沒了下文。只是淺眠狀態的我,即使在休息也在觀察著附近的環境,停在房門口的腳步聲瞬間讓我驚醒了,我搖了搖旁邊的夏野,但他似乎傷勢未愈,發起了高燒,此時已經昏迷不醒。我只能拔出見川,用上【絕】躡手躡腳地靠近了旅館簡薄的房門。門外悄無聲息,唯一的動靜就只有我自己微不可聞的鼻息。猛地打開房門,只看到空蕩蕩的走廊和時不時閃一下,接觸不良的夜燈。 我以為自己神經過敏,正準備關上房門繼續休息時,從天而降的黑影讓我的視角發生了錯位,一片濺開的血色之花盛開,而我的見川還沒有揮出? 我的視角逐漸向下旋轉,仍舊染成金色的頭發遮蓋了一部分視線,但還是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僵直呆立,脖頸處四處噴灑的血液就像失靈的消防龍頭一樣,把簡單合衣而睡的身體染得一片猩紅。斑駁的天花板離我越來愈遠,右手握著的見川還牢牢呆在手上,來不及有任何感覺,死亡的瞬間被放置在頭頸斷裂的那一刻。自由落體只用了不到兩秒時間,頭顱撞落在地毯上翻滾了好幾圈,直到這時遲到的感官才補全了頭顱斷裂的疼痛。 倏然驚醒,摸索到懷里的見川我才意識到剛剛過于真實的一幕只是一場夢境。被我的掙扎而驚醒的夏野熟練得把我籠在懷里,輕拍著我的后背,甚至都沒有睜開眼睛就知道我又陷入了噩夢的糾纏。聞著夏野身上好聞的味道,我才慢慢放松了心情。把自己在夏野的懷里轉了一圈,改為面向旅館房門的方向,好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剛剛從噩夢中驚醒的我還沒那么快入睡,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頭發在我的臉上撫弄。無力地伸手揮開了一次,但惡作劇般的瘙癢依舊在臉上作亂。 “別鬧了,伊路米?!?/br> 伊路米有的時候任務回來得晚了,我又已經睡著了的話,他就會這樣把我從睡夢中鬧醒,一定要我揉著眼睛醒過來,等他收拾好了再抱著我一起入睡才行。 不對,伊路米? 猛地睜開眼睛,即使是訓練過的夜間視力也難以辨認在床前靜靜站著,還彎下腰來仔細端詳我的長發黑影是不是伊路米,我甚至連著垂下的黑發下到底有沒有臉都不能確認。驚駭讓我的大腦負載過大進入了短路,條件反射地抽出枕頭下的短刺向黑影揮去。捅到了,但非人般的觸感讓我頭皮發麻,手腕直接穿過了像果凍的黑影,然后這種膠狀體隨即又凝固了,我的手拔不出來了。 黑影伸出細長的手臂,抽象的手指籠在了我的脖子上,慢慢握緊??諝庖稽c點被抽干,劇烈的掙扎喚不醒睡在旁邊的夏野,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視野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全陷入黑暗。 “艾比,艾比,醒醒,醒醒?!?/br> 身體被搖晃著,人死了還會有知覺嗎?把重似千鈞的眼皮費力睜開,昏暗的黃色床頭燈刺得我瞇起了眼睛。一個熟悉的臉出現在左側,臉上擔心的表情讓我心安了一瞬。所以剛剛還是夢嗎?那我怎么知道現在不是繼續在做夢呢?連續的驚嚇讓我神經衰弱得更厲害了,甚至如果現在敵人來襲都不想再掙扎了。 身體被扶了起來,夏野披了件外套來到我睡的這一側,給我遞上了一杯溫水。 “又做噩夢了嗎?” 暖色調的光讓夏野黑色的眼睛染上了棕色調,有一點點陌生。一個接一個的黑影讓我每天晚上都要被驚醒好幾次,今天更是夢中夢讓我的精神過于疲憊了。我接過水杯,但沒有松開夏野的手,似乎只有從別人那里汲取到的一點溫度才能讓我分清夢境的冰冷與現實的溫暖。 夏野嘆了口氣,沒有再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示意我往里挪挪,掀開被子和我擠在了一起。從薩特卡爾巴市的兩居室,到逃亡路上的小旅館,我和夏野的物理距離越來越小。越來越頻繁的噩夢,讓最開始定兩間房的我們變成定兩張床的標間,再到即使有兩張床,最終還是會擠在一張床上相依為命。 睡眠嚴重不足以及精神過于緊繃帶來的劇烈的頭疼,讓我沒有辦法再去在乎男女之別,只想緊緊抱住眼前這個唯一可以在黑夜中帶給我些許安慰的人。夏野靠在床頭,任由我把頭埋在他的肚子上,請輕拍著我的后背,哼著不知名的搖籃曲,我再一次疲憊的陷入黑暗。 ** 這已經是我們離開之前那個小窩的第14天了,也是我連續做噩夢的第十四個晚上。沒有再坐過輪船,一直都是在走陸路,向著遠離海岸線的方向前進著。偷過車,搭過火車,乘過大巴,也徒步穿越過森林。夏野和我以一對父母雙亡,需要投奔親戚的兄妹的身份,用最快的速度以隨機游走的形式前往著夏野也不知道的目的地。每次要離開一個地點的時候才會和西索留在撲克牌上的號碼發一個消息,報一聲平安,也正是以為這樣不得不進行的聯系,才迫使著我和夏野在每一個地方都停留無法超過兩天。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奔波之苦的我,在身體上還能負荷得住高強度的趕路,但每晚噩夢纏身帶來的精神摧殘已經讓我眼眶凹陷,黑眼圈濃重,一看就很頹廢。 手撐在洗手池上,看著生了黑斑的鏡子里的我。剛剛用冷水洗了把臉強行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但一直高度緊張的精神讓我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有些偏執警惕的眼神,和瘦削下去的面頰讓我從某些角度看上去像個隨時會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瘋子。但其實我內心是想大喊大叫的,我想要肆無忌憚的宣泄我心中的懦弱,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艾比·蓋魯是一個只要聽到伊路米的名字就會害怕得夜不能寐的膽小鬼。 自從那個暫時的溫暖堡壘被西索打破,我對這個世界的安全感又全部失去了。夏野是很好,他已經在盡可能地讓我過得舒服一點了,每一次拿到食物都會先讓我吃,每一次找到落腳點都會先讓我去沐浴休息,遇到尋釁的小混混也再也沒有讓我出過手。夏野就真的像一位疼愛meimei的哥哥在有限的條件下無微不至的照顧著我,我晚上睡不好,他也不厭其煩得一遍遍安撫著我。我就像根吸血藤,纏繞在夏野的身上,從他身上汲取著營養,直到夏野終于有一天也會撐不住,和我一起轟然倒在地上。 我太壞了…… 鏡子里突然出現夏野的臉,好幾天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的少年,臉上出現了青色的胡茬,熬了幾個晚上的眼睛下也出現了淡淡的瘀痕,但眼睛還是亮的,看起來比憔悴的我精神多了。 “早餐買回來啦,有你愛吃的梅干菜包子,快來趁熱吃?!?/br> 我們現在踏上的這個國度飲食以小麥做的面食為主,最近今天吃的都是各式面條面點。如果說這一趟逃亡之旅有任何值得期待的東西,也就只有最貼近當地人生活的本地小吃了?;燠E于普通人之間的我們沒有再用過念能力,顯露的只是粗通拳腳的水平,就連容貌也可以裝飾得黯淡了很多,走在大街上毫不起眼。 我擦干臉上的水,牽過夏野遞過來的手,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就算伊路米化身為夢魘,只要我一天還沒有倒下,我就不會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