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黎臻記得他再見到沉凝的那個夜晚。 黎臻被大祭司從地牢里放出來,去平息其余十一部的反叛。 越過大祭司日夜無休的監視,蔣練帶著影衛,帶著沉凝來到青羽部之中。 身在虎xue,他們無法多說一句話。 甚至無法多看彼此一眼。 他們只能緊緊拉住彼此的手。 沉凝的手很暖,黎臻的手很涼。 他們逃離青羽部的山寨,行走于西成山崎嶇的道路上。 影衛在前面開路,蔣練帶著人在后面斷后。 他們兩個彼此扶持,走過最艱難的山路。 黎臻被種下子母蠱,母蠱在大祭司的手中。 若是遠離母蠱,就會蠱毒發作。 他知道自己沒有命走出這座大山。 但是沉凝出現的時候,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 那或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個夜晚。 陪她度過,他心甘情愿。 蠱毒發作的疼痛,讓他的眼前再次模糊起來。 地牢里的水滴,讓他有了在意識迷離中數數字的習慣。 數到八十九,他倒在了沉凝的肩頭。 黎臻不知道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么。 她把他抱在懷里,手足無措地喊他的名字。 熟悉西南十二部的影衛判斷是蠱毒發作,她幾乎癱倒在地上。 黎臻只知道,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大軍的包圍之中。 竹林蓊蓊郁郁,一片生機盎然的綠。 月光和刀光融在一起,卻是令人喘不過來的殺氣。 竹影和人影層層迭迭。 黎臻看到了大軍向兩邊分開,一方小轎被抬了出來。 里面走下來的,是葉淑婉。 影衛將沉凝護在最中間,沉凝卻分開他們。 走上前去,只叫了一句:“母后?!?/br> 這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母女,在儲爭之中曾經結為短暫的利益同盟。 如今卻因為一個黎臻,刀兵相見。 葉淑婉忌憚黎臻。尤其是她剛剛知道,這兩年他幾乎以雷厲風行的手段統一西南諸部。 這個從入仕就被陛下稱贊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若是真的回到大晟的朝堂,必定會給這個朝廷帶來腥風血雨。 而他勢必會永遠站在沉凝的身邊。 這是葉淑婉不想看到的。 葉淑婉笑:“本宮只聽說過死人托夢,未曾聽說,活人的鬼魂也會滿宮飄蕩?!?/br> 沉凝沒有說話。 在黎臻露面的那一刻,她嚇唬葉淑婉的所有小把戲都被盡數拆穿。 她沒有路可走了。 葉淑婉將一柄匕首扔在地上,她的聲音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 她說:“若是想要做這個皇帝,你就殺了他?!?/br> 沉凝的手足盡逝,只剩下她一個任人玩弄的傀儡。 若是她一旦不臣服于葉淑婉的掌控,葉淑婉就會扶旁支子侄,另立新帝。 雖然旁支血脈不像沉鳴鳶這樣名正言順,葉淑婉一定會遭到朝中清流的竭力反對。 但是總比一個失控的小皇帝要強。 葉淑婉有魚死網破的機會,沉凝卻沒有。 她在黎臻的注視之下,撿起了那柄匕首。 走到他的面前。 一個時辰之前,她帶著人來救他。 他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哪怕離開西成山,他就會被蠱蟲啃咬干凈,從軀殼到靈魂都化作毒蠱的飼養之物。 他還是愿意跟她離開。 可是。 她提著匕首,緩緩走到他的面前。 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說,就將匕首扎進了他的胸口。 他倒在竹林之間的草地上,視野橫了過來,他看到她的臉上流下了淚水。 鮮血帶走了他的體溫,帶走了他最后一絲求生的意志。 那是他被困青羽部三年未曾放棄過的。 ——就這樣,死了也好。 他默默的想著。 至少他看到了她最后一面。 她變了,再不是那個追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女孩了。 變得那樣陌生。 苦難教會她隱忍,教會她取舍,教會她一切多余的感情都是活下去的阻礙。 她變得冷漠、無情,變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這真的是壞事嗎? ——至少,她能靠心狠在這個事件立足了。 她已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真好啊。 他閉上了眼睛,心中還重復著最后一句。 沉凝,你長大了。 他叫她,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