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
沉凝的腿有些軟。 她拿著鏡子和鎮尺,摸到書房里。 這些財政賬目很重要,她不能急著洗去這些屈辱的字跡。 她得把它們謄抄下來。 書房意外地整齊。堆積如山的公文,好像被誰整理過了。 她隨手翻過一份奏章,內容是一個老臣乞骸骨。 沉凝登基,多少有點陰差陽錯。 她并未得到太多人的支持。 朝中老臣,若非黎臻黨羽,大都一個個地離去。 沉凝對他們很客氣,遇到自請致仕的請求,大都會情真意切地挽留幾番。 黎臻批過的,卻只有一個字:準。 簡潔粗暴,冷漠無情。像他自己。 沉凝又翻了翻。 不少上表都被黎臻做了批示。從他的字跡里,沉凝看出,當時的他有些煩躁。 謄抄費了一些工夫。待抄錄完畢,天已經黑了。 她去找了條干凈的褻褲換好,這才打開書房的門,招呼門外的幾個司禮太監,將批改好的奏章拿去用印分發。 唯一一份沒有被黎臻越權批示的,被她緊緊拿在手里。 宮女給她送茶、磨墨,給她送來晚膳,勸她天色已晚早日歇下的幾個時辰里,她想的都是那封奏章上的內容。 禮部上表,先太后侄兒薨逝,身有侯爵,請求議定封號。 這本沒什么。 然而不知死活的禮部,非要在議定封號的同時,為先太后請求追封。 黎臻獨獨留下了這封。 沉凝在御書房枯坐了幾個時辰,也沒有理會。 她在夜色里乘著步輦回寢宮的時候,忽然默默攥緊了拳頭。 “葉淑婉?!?/br> 她低低念著那個曾經一國之母的名字。 目光如寒刀。 皇宮當然有柴房,比尋常百姓家的大點罷了。 叫薪柴司。 沉凝是被灌了藥,才被綁了手腳扔進去的。 她的父皇那時候已經病得厲害,無暇管理后宮中事。 朝野上下,都被葉淑婉所把持。 母族獲罪,她和黎臻的娃娃親,就不再被長輩們提起。 十六歲那年,葉淑婉做主,將她許配給葉氏宗族的一個姻親家的公子。 她不嫁。 她上過吊,喝過藥,用刀切過手腕。 她還趁著半夜,舉身跳進御花園的蓮花池里。 每被葉淑婉救過來一次,她的看管就嚴一次。 成婚的前一個晚上,她給她穿好嫁衣,灌了藥,扔在薪柴司暗無天日的倉庫里。 她不知道黎臻是怎么進來的。 黑暗里她勉強看到,他的身上是太監的裝束。 喬裝打扮,小心翼翼,費了心思,冒了風險。 他把她抱在懷里,叫她“阿凝”。 她的眼淚才終于流了下來。 那時的黎臻剛剛考取功名,是宦海風浪里的一葉扁舟。 冒禁入宮,是萬死之罪。 他還是來救她了。 他要帶她遠走高飛,她卻搖頭。 那時候的少男少女,沒有遠走高飛的能力。 還沒出皇城,就會被抓回來。 后果截然不同。 她不過是再被換上嫁衣、綁縛手腳、塞進紅轎。 他卻要被千刀萬剮,株連九族。 他剛剛被調到禮部,馬上要去出使西羌,若能平定西南十二族的叛亂,定能平步青云,前途無量。 她不能讓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淪為一個東躲西藏的逃犯。 他們在黑暗里緊緊相擁,第一次,她吻上了他的嘴唇。 沉凝飽嘗人事的很多年以后,她才回憶起,當時葉淑婉給她灌的藥,不僅能讓她虛弱無力,應該還有催情的成分。 待她第二天嫁人,半推半就地上了床。 這事就算成了。 同樣是沉凝飽嘗人事的很多年以后,她唯一需要感謝葉淑婉的,就是那碗成分不明的藥。 若不是那碗藥,她不會擁有人生中唯一一段值得懷念的交合。 她是主動的。 她吻住他,用舌尖勾住他的靈魂。 一勾,就是十年。 以至于從皇宮出來,坐在馬車里返回府邸的時候,黎臻還在回味那個吻。 這一次他很失敗。 他恣意地羞辱和凌虐沉凝,他讓她丟盔棄甲。 他卻連自己的腰帶都沒有解開。 鼓脹難忍,在顛簸的馬車里,他伸進手去。 他閉著眼睛,回憶十年前的吻。 回憶她一點一點褪去衣衫,纏上自己的身體。 他們相擁,相吻,相互撫慰和發泄。 他們在黑暗的柴房里呢喃。 “喜歡什么姿勢?” “我喜歡能看見你的姿勢?!?/br> “阿凝?!?/br> 他叫著十年前的那個名字。 馬車轉過街角,車身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他睜開眼睛,伸出手來,看到他指間滿是白色的液體。 外面是車夫的聲音:“大人,到家了?!?/br> 暮色四合,風里有茉莉的香味。 他茫然地看向滿是污穢的手,輕輕重復了一句。 “阿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