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計
細碎金光穿過車簾,打在相顧無言的二人身上。 此行結束,彼此心思各有不同。這邊解決掉一樁心頭大患,舒心暢快;何煜卻有些思緒惴惴的樣子。張口欲言再三,玉璟還是按捺下話頭,輕輕勾過他的小指。 仕途浮沉,她不敢放手讓何煜獨行。故而作為天子,能許下的承諾就是保全何家。金銀田地以外,賜天子一諾。只要不是死罪,凡其開口,皇帝必無所不應。光最后一道賞賜,足夠何家三代富足。 想想往后他在官場左右逢源,替自己上下游說,一下子樂出聲。何煜更是滿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不過原先沉悶的氣氛有所緩和,彼此就路邊風光,左一句右一句地瞎聊。 “入朝為官,一開始有沒有不適應?” “陛下這時候才來體貼人?” “單純好奇唄,阿煜同我說說!” “雖不在前朝,官制尚且懂得,沒甚么差錯。莫非是陛下想看我出糗?” “啊啊,血口噴人了??!”在他面前,玉璟慣來裝腔作勢——用力撞上胸口,在人面前張牙舞爪?!皼_撞你家大人,還不趕緊謝罪!” “哈哈哈好,”何煜趁機偷香,“奴愚笨,大人定不會同奴奴計較,說的可對?” 好你個小子! 馬車突然停下。 十八年來的警覺躁響,外面站著的不是柳蘭時,就是柳蘭時他爹!一個天子,一個天子近臣立刻噤聲。何煜怕還有道理,堂堂皇帝怕什么!玉璟撩開簾子,一張青黑冷臉嚇得她一趔趄。 君后著玄色騎裝,烏發高冠,背負沉鐵劍,整隊齊肅預備出城。 晴空當日,臉側卻吹過幾縷若有似無的涼意。 柳蘭時怒極,長眸翹尾,眉中一川字,唇線抿得死緊。他知陛下出宮,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知何家往后平步青云。但不知皇帝這般膽大,臨冀城拔旱守,君王一諾隨口許出。昨夜文鴻已帶兵一路暗中查探,雖無潛伏,她倒敢孤身一人! 一夜未眠,雙目依舊清明。只是有一簇簇火星子往外冒。 蘭時不是要來堵車,他是預備出城,蕩平何府。 柳太傅從玉璟后面趕來,先是遞給兒子一眼威懾,再帶皇帝迅速入宮。來來去去,寬道上只留下心思迥異的兩位。明知自己沖動魯莽,那股子火勁兒就是直竄天頂,叫他平不定靜不下,滿腦子邪念。 何煜自知有錯。大是大非上,他完全相信和認可柳家嫡長子,至于小情小愛……后宮爭寵,不外如是。 他看得最明白,也最拎得清。人之言愛虛無縹緲,唯有歸屬于她的勢力,成為她的依靠,和有朝一日不能亦無法剝離的、血濃于水的部分。柳蘭時天資卓絕,人情道理尤為圓滑,他不是不懂,只是還不能接受別人擁有的比他更多。 很正常嘛,何煜想起來玉璟答應成婚的那天。 肺腑揉雜臟器,四肢百骸被粉碎重鑄,血淚洗髓。他沒辦法離開,那要千刀萬剮地刮去一道姓名。慢慢接受唄,無數次,無數次地這樣說服自己。今日才知有多荒謬!柳家如何?日后他也有家族倚傍,焉知勝負手! 不過論大局才智,何煜心悅誠服。所以他微俯作揖,只行官拜禮,“臣有罪,請君后責罰?!?/br> 柳蘭時罰不到他頭上,也知何煜心存挑釁,倒是慢慢從氣口緩過來,“哪里哪里?!?/br> 城府心計? 君后拽了下韁繩,調轉馬頭。 還不夠看。同輩佼佼者,不外乎心思洞達,為人玲瓏剔透。 他從來少爭多讓,可不是因為有多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