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

    親我。

    四個字，好似平淡，卻是赤裸裸的宣告。

    陳凜單手抄兜淡然走進來，田歡看著他，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陳凜在她面前站定。

    她才后知后覺的回過神，這是要坐在周念身邊的意思。

    田歡哦了聲，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給陳凜讓座。

    “謝謝?！?/br>
    陳凜低聲說道，包廂氛圍寂靜，唯獨他一人神態自若，光明正大地坐在了周念身邊。

    兩人距離挨的極近。

    周念甚至能越過包廂里噴了冷香的香水氣息，聞到陳凜身上那股獨特的烏木香。

    淡淡的。

    就和好多年前一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和陳凜身上，周念臉頰漸漸漲紅，視線瞥到身上穿的粉色小短裙，莫名有兩分心虛，她不自在的扯了扯裙擺，手指一下有些用力，不小心蹭到了陳凜的大腿上。

    他只穿了條黑色長褲。

    被布料包裹的大腿勁薄有力，只是短促的接觸一秒，都能感受到僨張的力量感。

    周念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慌亂的收回手，移開了視線。

    陳凜好似半點都沒察覺到她這一點兒小動作。

    只是抬高手臂，隨意從桌上拿了一罐冰可樂。

    薄薄的霧氣順著罐身下墜，浸在他的長指上，男人單手卡住環扣，只聽到“咔噠”的細微一聲，罐身擰開，喉結滾動兩下，冰可樂又被重新放置桌面。

    周念只覺得渾身發燙。

    再也半點坐不住，她局促起身，語氣罕見的結巴道：“不……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br>
    話落，越過陳凜的位置，往外走去。

    許是走的太著急，過去時，她沒注意，不小心絆了下。

    陳凜控住她的手臂，只淡淡一句：“急什么?！?/br>
    被他握住的那一塊肌膚仿若火燒。

    周念下意識避開，匆匆說道：“謝謝?！?/br>
    她飛快起身，朝著門邊走了過去。

    陳凜冷淡視線只在她身上停留兩秒，眼臉低下，意味不明的輕嗤了一聲。

    再仰頭，漆暗視線落在對面那名男生身上。

    當著所有人的面，自然拿過剛才那杯被周念抿過的橙汁，一點一點的、好似隨意的全部喝光。

    片刻后。

    “啪”的清脆一聲。

    玻璃杯同樣被放在桌面上。

    陳凜站起，只冷淡丟下一句“失陪”，高大的身影便也消失不見。

    張堯目送他離開的背影，嘖嘖搖頭。

    好家伙。

    現在不僅是連冰可樂的醋要吃了，橙汁都不放過了。

    ……

    盛夏的夜晚。

    即便是將近九點，風吹到身上也是燥熱的。

    周念從包廂出來沒多久，后背便出了一層淺淺的薄汗。

    她懊惱的站在路邊，低頭踢了踢地面。

    怎么還是這么沒出息。

    陳凜那么隨意的一句話，都能惹得她大腦一片空白。

    明明今晚就是因為他才來的，可看到他，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最近網上很火的那個博主嗎？”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

    周念聽見聲音，還沒轉過身去看是誰，就有幾個女生抱著書沖她走了過來，都是高中生的模樣。

    “真的是你哎！”

    “啊啊啊我好喜歡你拍的視頻，嗚嗚咱們能合照一張嗎？”

    幾個女孩激動的將她圍了一圈，眼里都好像冒著星星。

    周念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懵了兩秒，嘴角抿開笑容，陪女孩們拍了幾張照片。

    “jiejie，你比視頻里還要好看！jiejie一定要繼續加油哦！”

    走之前，幾個女孩不斷的沖周念比心。

    周念的心很莫名的像潮水漲落般，黏糊糊的一片。

    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這么多人喜歡。

    在過去那些歲月里，她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也習慣性的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落到最低。

    現在卻突然發現，原來她也可以被旁人在意到。

    思緒有一剎那的放空，回過神之際，一輛黑色大G停在了身邊。

    車窗降下。

    陳凜淡漠的五官出現在眼底。

    他輕瞥她一眼，語氣寡淡：“上車，送你回學校?！?/br>
    “……喵喵！”

    小橘貓奶嗚嗚的聲音也跟著一并響起。

    周念驚喜掀眸，正好看到小橘貓趴在后座上摸著小肚子的畫面。

    “你也在呀?！?/br>
    她輕聲說，打開車門走了上去，順手便將小橘貓抱在了懷里。

    “喵喵?！闭婧?，本工具貓又被騙出來勾引你了。

    小橘貓攤著四個爪子躺在周念懷里，舒心的閉上了眼睛。

    周念擼了擼小貓毛茸茸的腦袋，這才抬眼看向陳凜，小心問道：“你的感冒好了嗎？”

    陳凜不冷不淡的回看她一眼，只嗯了聲。

    見狀，周念垂過眼睫，小聲哦了句。

    或許是看在上次送藥的份上，順路送她一程。

    這么想，周念也沒敢多說什么，一心一意摸著小橘貓的腦袋。

    陳凜好似同她也沒什么想說的，只是不疾不徐的開著車。

    一直到第一個紅綠燈路口處停下。

    電話聲響起。

    是陳凜的手機，他點了接通。

    陳母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阿凜，回來半個多月了，也不回蘇城一趟。這個周末我過生日總該要回來了吧？”

    周念聽到陳母聲音的一瞬間，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算算日子，她其實和陳母也有兩年多時間沒怎么見面了。

    此刻突然出聲，多少有點唐突。

    “喵喵～”

    她想安靜，剛才還挺乖的小橘貓，卻喵嗚的叫了起來，還伸著小rou爪去扯她的衣服。

    周念連忙安撫的摸摸它的小爪子，輕聲細語道：“小聲點哦?！?/br>
    “喵喵～”

    不行噠。

    小橘貓這會兒不理會她了，在她懷里亂竄的想跑。

    周念下意識去抓它的身子，“別跑呀?！?/br>
    聲音一下沒控制住。

    電話那邊，陳母安靜了半秒，反應飛快的出聲：“小念？”

    周念愣住，絲毫沒想到，僅是憑借三個字，陳母便認出了她。

    她舔了舔唇，明知道陳母不在身邊，還是乖巧的坐直了身子，溫聲打招呼道：“阿姨好，我是周念?！?/br>
    “我就知道是你小念！”

    陳母的聲音一下就激動了，片刻后埋怨似的吐槽了陳凜一句：“阿凜也真是的，居然不告訴我你也在身邊?！?/br>
    陳凜自始至終沉默的開著車，沒搭話。

    陳母還在道：“小念，這周阿姨過生日，五十歲生日呢，你必須也得來！阿姨都好久沒看見你了，怪想你的?！?/br>
    聽到這話，周念眼睛莫名有點干澀的疼。

    她吶吶張唇，先是看了陳凜一眼，而后應道：“那我先祝您生日快樂，到時候一定回去?！?/br>
    “那可說定了，要是阿姨生日那天沒看見你，是要生氣的?！?/br>
    陳母佯裝嚴肅認真的語氣。

    最后，又下命令似的跟陳凜說道：“阿凜，你周末回家時必須帶上小念，小念不來，你也別回來了?！?/br>
    周念連忙道：“沒事的阿姨，我一個人過去……”也行。

    最后兩個字還沒說完，從頭到尾都沒怎么多說兩個字的陳凜忽然開了腔，他低低的嗯了聲，電話便被掛斷了。

    周念：“……”

    默默收回嘴邊的話，她低過了頭。

    京宜傳媒大學并不遠，二十多分鐘后，大G停在了正門。

    周念拍了拍小橘貓的小腦袋，下了車。

    “下次見?！?/br>
    “喵喵～”

    正要走。

    陳凜夾雜著一點不耐煩的聲音響起：“等等?！?/br>
    周念回頭看他，“怎么了？”

    陳凜沒下車，只是單手將手機微信加好友界面擺在她眼前，語調也稍顯冷淡：“加一下?！?/br>
    什么？

    周念愣愣的看著他的手機屏幕，沒反應過來。

    陳凜掀過眼皮看她一眼，輕嘖一聲，語氣寡淡的開口解釋：“周末接你，聯系?！?/br>
    好像一句話都不愿多說，話語簡潔明了。

    周念這才會意。

    當初復讀時，在千梨二中，所有聯系方式都被舍棄沒用。

    一直到再次考上大學，才終于換了新的聯系方式。

    所以現在的她和陳凜并沒有半點網絡上的關系。

    默默拿出手機，周念掃了他的微信，老老實實的將自己的名字備注打過去。

    “好了?！彼f。

    陳凜也不說同沒同意，將手機收好，方向盤一轉，大G消失在了門口。

    周念一直目送車身徹底消失在眼底，手機才嗡的震動了一下。

    ——【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br>
    陳凜的微信號還是和兩年前一樣。

    甚至連頭像都沒有變化。

    周念的手指忍不住在他的微信號上停留許久，點進他的朋友圈，什么也沒有。

    干凈的一塌糊涂。

    她窺探不到一絲一毫這兩年他生活的痕跡。

    心底生出一股略澀的痛感，周念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給他發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過去。

    對方沒回她。

    態度特別冷。

    周念失落的垂下眼，收回手機，也不敢再多發，怕惹他煩。

    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期，那時陳凜便是這樣，冷冷的，一點兒也不好接近。

    忽遠又忽近，像夏天傍晚的風，親昵的穿過掌心卻永遠抓不到。

    ……

    一周時間過的極快。

    周念提前給陳母準備了生日禮物，是按摩器，另外還訂了一束康乃馨。

    陳凜沒回她那條信息，卻在出發前給她發了消息，依舊是簡短的兩個字：【門口?！?/br>
    周念懂他的意思，提著禮物以及鮮花，蹬蹬下了宿舍樓。

    陳凜的大G停在東校正門。

    從周念這邊走過去有點遠，要下地下通道，大概需要將近二十分鐘。

    周念怕他等的不耐煩，邊走邊給他發信息道：【麻煩你稍微等一下?！?/br>
    陳凜沒回她。

    看著兩人的對話框。

    周念心里莫名有點難過。

    疏離、淡漠。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調整好心底的情緒，周念又加快步伐往前走。

    走了兩步，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陳凜。

    “……陳凜？”

    她呆呆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差點以為是自己看錯人了。

    陳凜長腿大步走過來，隨手拎過她手里提的東西，像是嫌她太慢，淡聲說：“跟上?！?/br>
    周念回過神來，也來不及思考陳凜怎么知道她在這個位置，急忙跟了過去。

    從京宜開車去往蘇城需要五個小時。

    周念屬于一上車就容易睡覺的體質，剛上車，陳凜便從前面丟了一個薄薄的毯子過來，“拿著?！?/br>
    周念慢吞吞的接過，也沒多想，蓋著閉上眼睛幾分鐘就睡著了。

    外面是一大片升起的晨曦。

    金色的光線鋪在地面，車內開了空調，周念有一半的小臉浸在光暈里，陽光下，甚至能看到女孩臉上細微的小絨毛。

    她安靜睡著，只聽到淺淺的呼吸聲。

    許久后。

    陳凜終于沒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好似在確定，她是否真的在身邊。

    他收回視線，薄唇扯開一抹淡笑，像是徹底妥協。

    “算了，不要你哄了?！?/br>
    他這么說。

    低沉的嗓音被隱匿在這一片明媚的陽光下。

    過去兩年被丟下的委屈，仿佛早已不值一提。

    ……

    抵達蘇城時，正好是下午兩點左右。

    蘇城的氣溫沒有京宜高。

    但正巧碰上午后，還是挺熱的。

    周念十二點多時被陳凜叫醒了一趟，兩人找了個服務區吃了頓煩。

    這會兒也不餓。

    她原本打算下車直接去陳凜家的，結果剛一下車，就碰上了周霖。

    周霖已經快十三歲了，要升初中了。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小兩年不見，個頭都已經躥到一米六多了。

    “jiejie?！?/br>
    周霖瞧著在這兒等了她很久的樣子，周念一下車，就蹬蹬跑了過來，自覺去牽她的手。

    周念看見他的第一眼頓了下，周霖的手伸過來時，她還是主動牽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

    這兩年，她一次也沒回過蘇城。

    周霖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好像怎么也看不夠似的。

    聽到她問話，也沒猶豫立刻答道：“爸爸猜的?！?/br>
    今天陳阿姨過生日。

    要是能聯系上jiejie的話，jiejie肯定會回來。

    因為陳阿姨對jiejie好，jiejie不會不愿意回來的。

    周霖將這話說了一遍，然后道：“jiejie，要不要回家？你都好久沒回來啦，mama想你了?！?/br>
    周念猛的沒出聲了。

    任雪芳想她？

    她并不這么認為。

    當初出事后，她被送去了醫院，期間任雪芳是守在她身邊，但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道歉。

    她只覺得是周念自己不小心才會導致受傷的。

    畢竟是她帶周霖去手辦展的。

    傷好的差不多后，周念毅然決然的選擇退學去了千梨二中。

    任雪芳也從沒來過，只有周霖和爸爸來看過她。

    從那之后，周念也沒回過蘇城。

    “jiejie你就回家看一看嘛，你的房間里還有很多東西呢，你不回家是打算不要它們了嗎？”

    周霖勸她，不停的搖著她的手。

    神思停頓稍許，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念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點了頭：“好?！?/br>
    先回去一趟。

    她有東西要拿。

    兩年沒回來，家里的一切其實和過去都差不多。

    周念進門時，周平海和任雪芳都在。

    “爸?！?/br>
    周念喚了聲周平海，卻沒理會任雪芳直接上了樓。

    任雪芳站起身看向她離開的方向，眉頭皺著，想說些什么，最后又把所有話都咽了下來。

    周念去樓上進了自己的小房間，原以為會布滿灰塵，但沒想到竟被收拾的干干凈凈，她罕見的怔住。

    不過很快她就收回怔愣，腳步直奔書桌邊。

    那上面，放置著一件信封。

    是兩年前陳凜給她的，直到現在，她都沒能來得及拆封。

    將信封收進包里，周念正要離開，周平海走了過來。

    “小念?！敝芷胶Ｕ驹陂T口，并沒有進去她的房間，半天后，語重心長的開口：“你沒回來的這兩年，你mama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打掃你的房間?！?/br>
    這話落下，周念絲毫沒有體會到開心的滋味，鮮活跳動的心臟反而像被人掐住，她突然覺得好難過。

    過去那些年，她多渴望任雪芳能重視她一點，可一次也沒有。

    她不想回家了，卻終于愿意替她整理一次房間了。

    周平海接著道：“你mama這兩年也很想你，她知道自己的偏心了，也認識到錯誤了?，F在看你在網上短視頻拍的那么好，知道這么多年忽略了你，你也別一直犟下去了，畢竟是一家人?！?/br>
    “爸爸?！?/br>
    周念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她安安靜靜的看著他，黑亮的杏眸中透著了解。

    竟讓周平海有些尷尬。

    周念說道：“我已經長大了，很多東西都不需要了?！?/br>
    她早已不需要任雪芳的愛了。

    現在給她，只會讓她覺得充滿壓力。

    想到過去，周念又笑了笑，說：“mama有弟弟?！?/br>
    就好像小時候任雪芳總說的那樣：“對弟弟好點，你以后始終是要去別人家的?！?/br>
    “爸爸，您保重身體?！?/br>
    說完最后一句話，周念并沒有在家里多待，很快就走了出去，始終沒有和任雪芳多說一句話。

    就和多年前，任雪芳忽視她那樣般。

    而見周念走了，周霖一下就將客廳里的花瓶砸在了地上，他瞪著任雪芳，很生氣的說：“mama，我討厭你！是你欺負了jiejie，jiejie再也不想回來了！以后我也不想回家了！”

    任雪芳面色慘白的看著客廳里的一地狼藉，手腳控制不住的哆嗦。

    再也無法挽回的，她品嘗到了這么多年間自己種下的苦果。

    ……

    陳母的生日宴在晚上六點舉行。

    周念原本要送的禮物被陳凜提前一步拿了過去，她進門時兩手空空，覺得有點窘迫。

    陳母看見她過來，立馬熱情的走了過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念，阿姨可是好想你呢，你都不回來看一看阿姨?！?/br>
    陳母還親了親周念的臉頰。

    周念也回抱了她一下，乖巧的說：“以后會來多看您的?！?/br>
    陳母感慨說：“要不是阿凜這混蛋一直說自己有女朋友，我真想讓你給我做兒媳婦，多好呀。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也算青梅竹馬，怎么就沒在一起呢?！?/br>
    話落，陳母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妥，趕緊道：“也對，阿凜這人性格不好，太冷了，一點也不貼人，小念你不喜歡很正常。到時阿姨給你介紹幾個男孩，長得帥性格也好哈哈哈保管你喜歡?！?/br>
    周念原本還有點手足無措，畢竟也有兩年沒見過陳母了。

    可突然聽到這話，她整個人掌心都有點發麻。

    陳凜有女朋友。

    他應該真的很喜歡祝星吧。

    意識到這一點，周念鼻尖都開始發楚，強忍了幾秒，才止住這股澀澀的感覺。

    她嗯了聲，跟著陳母走了進去。

    陳凜不在客廳。

    周念陪著陳母玩了一下午，陳母喜歡下圍棋，周念只會一點，剛開始輸的極慘，后面幾局，還是在陳母半放水的情況下，終于贏了兩回。

    “阿姨，我好像那個來了，您有沒有備用衛生棉？”

    最后一局下完，周念撓撓小臉，不好意思的出聲問了句。

    今天出門前也沒感覺到不對勁，手機上的日期也是提醒在三天后，突然提前到訪，周念也很懵。

    幸好陳母平時都會在家里準備一點這些常用品。

    她連忙拉著周念的手往三樓走。

    “待會下樓阿姨給你熬紅糖水喝。肚子不疼吧小念？”

    陳母進臥室門，拿了一包衛生棉遞到周念手里，嘴里還關心的問道。

    周念有點受寵若驚，她搖頭道：“我沒事陳阿姨，麻煩您了?！?/br>
    “傻孩子，和我這么講究干什么?！?/br>
    說到這，陳母好像記起了點什么，笑著說：“還記不記得，你來初潮時不懂這些，還是我教你的呢?！?/br>
    這個周念當然有印象。

    那會在讀初中，正好上體育課。

    因為中考學生有八百米測試，所以每節體育課老師都會要求跑八百。

    上課之前，周念其實就覺得不舒服了。

    小腹隱隱作痛。

    但那時什么也不懂，只以為是中午飯菜的問題。

    八百米一共要跑兩圈，跑到第二圈時，周念便看到四周圍了人在看她，其中大多數都是男生，眼神里透著戲謔和打量。

    她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自己掉東西了。

    她頓住步伐去看腳邊，陳凜卻從cao場的另一邊大步跑了過來。

    十四五歲的陳凜已經要比同齡人高一截了。

    站在周念面前，足足高了她一個肩膀。

    “……陳凜?！?/br>
    周念吶吶張嘴，不太懂他怎么過來了。

    兩人的體育課雖然撞在一起，但每次遇見，陳凜都很冷淡的越過她，只當作不認識。

    所以她也從不敢擅作主張的和他打招呼，也是目不斜視的離開，兩人半點交集都沒有。

    這還是第一次。

    陳凜主動走到她面前。

    少年一言不發，只是脫下身上的校服外套，半蹲了身子動作迅速利落的將校服系在了她的腰間。

    “你怎么這么蠢?！?/br>
    語氣也好像不滿。

    周念先前還沒什么感覺，可能是跑了一圈400米的緣故，這會兒站在原地小腿肚有點打顫的感覺，尤其是小腹處也一陣墜痛。

    甚至顧不上陳凜罵自己的話，緊張的抓住他的手腕，可憐的說：“陳凜，快送我去醫院?！?/br>
    她應該是吃壞東西了。

    肚子好痛。

    陳凜面無表情的覷她一眼，繼續罵她：“周念，你的生物課是誰教的，蠢死了?！?/br>
    周念有氣無力的回看他，想說教他們班生物的是一個快六十的老頭，雖然年紀大，但教學經驗還是很足的，他們班生物成績每次都在年級前三。

    陳凜卻是懶得和她廢話，架過她瘦骨嶙峋的上半身，半抱半拽的將她拽去了衛生間，然后冷著一張臉遞給了她一張衛生棉。

    語氣也冷冰冰的：“拿著用?！?/br>
    周念也不是完全的不懂，陳凜帶她來廁所時，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了。

    她臉頰爆紅，手指緊張的抓著校服邊沿，糗的想哭。

    她算是知道剛才跑步時，為什么那么多人在看自己了。

    陳凜估計也看到了。

    她怯怯的接過陳凜手里的衛生棉，頭一次連聲謝謝都沒說，將衛生棉死死攥在手里，沖進了衛生間。

    快六十的生物老師從來沒教過這些，任雪芳也沒和她說過。

    周念唯一的知識來源，僅是從同班女生嘴里聽到過一兩次。

    她知道女生每個月都會有這么三四天，但從來沒人告訴她這個到底該怎么用。

    在里面搗鼓了好半天，她才慢吞吞的出來。

    原以為陳凜早就走了，卻沒想到，一出門便看到他還站在不遠處。

    那是一個陽光非常烈的下午。

    陳凜靠著一樓走廊的柱子處，一條長腿站直，另一條卻是懶懶的半屈著，百無聊賴的低著頭，陽光細碎的灑在他的腳邊。

    他好似也鍍上一層淺光。

    見她出來，冷清眉眼稍動了一下，單手沖她伸過去，尚處在變聲期的嗓子還有些低啞，語調聽起來也好似不耐煩，遞過來的東西卻分明是裝了熱水的保溫杯。

    “喝了?！?/br>
    他淡淡說。

    回憶到此清晰結束。

    周念的心好像一團被浸了水的紙巾，又濕又皺。

    過去那些她以為陳凜不喜歡她的瞬間，回頭看去，仿佛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他其實比誰都在意她。

    鼻尖開始發酸，周念茫然的眨眨眼睫，聽到陳母在耳邊說道：“當時還是阿凜這小子跑過來和我說，讓我教你一些生理知識，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臉紅，連耳根都漲紅的不像話?！?/br>
    畢竟是有關女孩子的隱私。

    陳凜再怎么比同齡人早熟，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但陳母還是記得，當時的他，紅著臉和耳朵，一板一眼的和自己說，讓她教周念這些東西，別讓她下次再傻乎乎的被人家取笑時的認真樣子。

    想到當時的畫面，陳母忍不住笑了：“哎呦喂，小念你是不知道，當時阿凜那個臉和耳朵，紅的簡直不像話?！?/br>
    有風順著窗戶縫隙吹進來。

    周念口舌干燥，她忽然意識到，年少時曾以為是她一個人苦澀的暗戀過往，其實陳凜也參與了。

    只是他藏的更深。

    他的暗戀，藏在了冷淡的外表下。

    陳凜的喜歡，一點兒也不比她少。

    她開始止不住的難過，兩年前她的不辭而別，對陳凜一點兒也不公平。

    ……

    吃過晚飯。

    周念已經買了回京宜的高鐵票，卻沒想到，晚飯一過蘇城就開始突降暴雨。

    蘇城夏季多雨。

    周念在蘇城長大，自然知道這一點，只是沒想到雨會下的這么大。

    陳母干脆說：“小念，你今晚要不在阿姨家睡好了。前幾年你住的那個房間，還在呢，干干凈凈的，你隨時都能再住進去?！?/br>
    陳凜吃過飯便重新回樓上去了。

    他好像挺忙的，除了今早上坐車，一整天都沒怎么見過他人。

    周念下意識看了眼二樓的位置，最終選擇順從本心，點頭道：“好?！?/br>
    “太好了?！标惸噶⒓聪残︻侀_，拉著周念的手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周念把高鐵票退了。

    陳母看她兩眼，開始旁敲側擊的問：“小念，在大學談過戀愛沒？”

    周念將手機收好，聽言趕緊搖了搖腦袋。

    “沒談？”

    陳母可惜的嘆口氣，“我們小念長得這么漂亮，性格還這么好，居然不談幾個男孩子玩玩，太暴殄天物了！”

    周念完全沒想到陳母會這么說，張了張嘴，選擇了沉默。

    陳母還在道：“對了，阿姨這里有好幾個和你年齡相仿的男生，手機里還有照片呢。都又高又帥的，你看看的，那個能看上眼的，加上聊一聊?！?/br>
    說完，就開始翻照片。

    “這個可以吧？一米八呢，搞化學的。不行不行，這種以后極有可能禿頭?！?/br>
    “這個？學漢語言的，非常的有才華，都出過好幾本書了。不行不行，這種可能太花言巧語了，萬一來騙感情就完了，吵架也吵不過?！?/br>
    “這個也還行，體育生……”

    陳母一邊給她介紹，又一邊說著不行。

    周念算是一個字都插不上嘴。

    見她不出聲，陳母干脆閉嘴了，將手機里的照片塞到周念懷里，讓她自己選：“來小念，你喜歡哪個，你自己選?！?/br>
    周念默默看了眼屏幕，只是單純的掃了一下。

    正要回話——

    “周念?！?/br>
    陳凜的聲音從后傳過來，他站在樓梯口，單手抄在兜里，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的方向。

    表情瞧著有點臭臭的。

    眼尾也略微往下斂，眸色偏淡。

    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他這個表情，周念心里就發虛，立馬將手機推回到了陳母手里，乖巧的站直了身子。

    “……怎么了?！?/br>
    她摸了摸鼻子，聽見自己這么問。

    陳凜淡漠的眼神掠過她往外走去，像是隨意一說：“回京宜?！?/br>
    ??？

    周念愣了下，他要這么急著回京宜么。

    陳母也嚯的一下站直了身子，不滿的問：“外面在下大雨，明早走不行嗎？”

    陳凜淡淡開腔：“有事?！?/br>
    “有什么事要你現在就走?！?/br>
    陳母不高興的哼了一聲，但也明白，現在能讓陳凜離開的事情大抵不會是一件小事。

    嘴上罵了幾句，還是去給兩人拿了一點兒蘇城的特產帶上。

    “小念，你先去車上吧，我和阿凜說點事情?！?/br>
    周念乖乖點頭，也沒多問，提著陳母給的特產，撐著傘走進了雨中。

    暗色下。

    陳凜擰眉看著她離開的身影，語氣夾雜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躁意。

    “什么事?！?/br>
    他問。

    陳母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說你有女朋友了，喜歡了好些年，怎么不見你把人帶回來看看？”

    陳凜沒吭聲。

    陳母接著道：“人小姑娘跟你也談了很多年了，不能這么不明不白的瞎談著，真喜歡就帶回來認識一下?！?/br>
    這話一出，陳凜嗤笑了一聲，視線下移落在陳母的手機屏幕上，意味不明的說了句：“您別亂介紹就行?！?/br>
    “什么？”

    外面的雨聲有點大，陳母一下沒聽清反問了句。

    陳凜卻沒再說，只道：“先走了?！?/br>
    陳母點點他的肩膀，哼了聲：“你先告訴我要去干什么再走?！?/br>
    陳凜倒也沒故意瞞著些什么，解釋道：“過兩天要回趟紐約，現在需要緊急回學校整理一些資料，馬上要用?！?/br>
    關于他學習上的事情，陳母一向不會多過問，聞言只是叮囑了句：“行，到時記得發信息告訴我情況就行?！?/br>
    陳凜嗯了聲，也沒撐傘，挺直的背脊微弓，冒雨走了出去。

    上車時。

    便看到周念一個人縮在座位上，閉著眼，瞧著像睡著了。

    陳凜淡聲一笑。

    睡的倒挺快。

    他也沒出聲叫醒周念，上了車發動大G，黑色的流暢車身便隱在了雨幕中。

    而周念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長長的黑睫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她無聲抓住了衣擺一角，盤旋在心口的只言片語浮浮沉沉，最終隨著雨聲，徹底淹沒在喉嚨中。

    回紐約。

    是和祝星一起嗎。

    她不敢問，害怕得到肯定答案，眼尾隱隱發紅，默不作聲地抬手輕輕抹去濕潤。

    那時她不辭而別，此刻沒有任何立場詢問他和旁人的事情。

    ……

    回學校的那天晚上。

    周念便發起了高燒，整個人半點精氣神都提不起來。

    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天，久居不下的三十八度終于降到了正常體溫。

    但人還是沒有半分力氣，渾身軟綿綿的。

    這天中午，周念爬起來想去吃個午飯，田歡一臉激動的跑了進來。

    她震驚的盯著周念看了好半天，手上提著的零食都忘了要放下。

    見周念從床上爬下來，抱著她又蹦又跳的。

    “啊啊??！念念，我終于想起來了！”

    周念腦子昏沉沉的，壓根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好半天后，才慢半拍的問她：“想起什么了？”

    田歡松開她，手掌一拍，熱情洋溢的說了起來：“想起來陳凜是誰了！”

    她就說，那天在會議室里看見陳凜，怎么看怎么覺得眼熟。

    只是當時被他出色相貌所帶來的沖擊感太強，一時半會沒記起來。

    直到那天戀愛紀念日派對，陳凜站在她面前，她才終于肯定，她一定是見過陳凜的，不過是什么時候見的，卻遲遲記不起來。

    一直到今天中午一起和張堯出去吃飯，張堯給她看了他高中時期的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陳凜。

    那時陳凜戴著帽子，沒看鏡頭，半張臉匿在深色光線里。

    一瞬間好似電閃雷鳴般，田歡全部都記起來了。

    她的確見過陳凜。

    在復讀那年的那個停電雪夜里。

    因為停電，班主任讓她們回宿舍，她抱著書便提前回了宿舍。

    結果等到平常熄燈的點，都沒看到周念。

    她忍不住有點擔心，便又重新下了床，跑來教室找周念。

    也就是那時第一次看見的陳凜。

    少年人很高，穿了件黑色沖鋒衣，同樣戴著一頂深色棒球帽，高大的身影半匿在墨色的暗夜中，看不清五官，只能隱隱看到輪廓分明的下巴。

    田歡站在教室后門處。

    整個人都嚇懵了。

    因為陳凜在親周念。

    女孩乖乖的半坐在他腿上，陳凜控著她的大腿和纖腰，略微仰頭，明晰喉結不斷滾動著。

    寂靜深夜中。

    只有兩人接吻時發出的曖昧聲音。

    唇舌交纏，畫面欲念橫生。

    田歡被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待在原地愣了好久。

    陳凜應該早就知道她來了。

    沒多久，她看到陳凜壓低帽檐走了出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粉色的公主蛋糕。

    少年在她面前站定，氣息和外面紛紛揚揚不斷飄落的雪一般冷，卻在向她遞出蛋糕的片刻里凝固了溫柔。

    他低聲說：“周念的生日，你給她?！?/br>
    田歡早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機械般地接過他手里的蛋糕，哦了聲。

    雪花落下又融化。

    陳凜的身影走近雪夜里，最終消失成為一個黑色的點，再也看不見。

    “所以念念，當年那個蛋糕，根本不是我給你的，是陳凜給的！”

    田歡一口氣說完最后一句話。

    這件事，當時她好幾次都想問周念，可周念半點都沒有提起來的苗頭。

    那時兩人除了同桌這層關系外，也沒有熟悉到無話不說。

    又加上忙著高考，考試的壓力層層逼近，久而久之田歡也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直到今天。

    打量的看了眼周念的表情，田歡問她：“念念，難不成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周念眼神放空的望向前方，喉嚨缺水般的干澀窒息，心臟也好似擰成一團。

    她記得。

    只是那一晚，她始終認為只是一場她的異想天開。

    陳凜那會才剛到紐約沒多久，而她又不辭而別，復讀時的高考成績出來前沒人知道她在這個小鎮。

    更不會有人清楚的明白，她在哪個班級。

    所以她從來沒想過陳凜會來找她。

    可此時此刻，田歡告訴她，陳凜不但來找過她，還是在她生日那天。

    那個粉色的公主蛋糕竟也是他送的。

    眼淚無知無覺的順著臉頰滾下，這兩年從來不敢想過的一個念頭緩緩浮現腦海。

    ——“要是再被欺負，面對不了就跑的遠遠的?！?/br>
    ——“誰都不知道我的地方，算遠嗎？”

    ——“算。但是我得知道?！?/br>
    明明是她先失約了。

    可越過萬水千山來找她的人，還是陳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