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以后時間就流逝得很快。我和雯雯一開學就進入了兩點一線的生活，雖然整個學期只有四節課，但每節課的時長都在1-2個小時，課程與課程之間的間隔很短。有時上完課雖然時間還很早，但是大量的課程作業又把人綁在了圖書館和畫圖室。即使是和我同住的雯雯，我們也只有在早課時間在客廳見見面，然后晚上回到家碰個面，偶爾時間碰得上的話，我們會一起吃個晚飯。

    雖然Nick的學業也很忙碌，他額外還打了一份零工，但我們還是有機會在客廳聊了幾次天。我了解到他是西班牙人，不想要被家里約束所以跨國來德國上學，“我都是自己賺生活費呢，”他很驕傲地跟我說。Nick得知我和雯雯目前還是主要靠家庭的支持在念書，他理解地說，“女孩子嘛，被家人寵愛是應該的?！彪m然Nick這么說，但也讓我陷入了思考——我是不是一直享受著爸爸mama的付出，而把這個當成了理所當然的呢？但事實是，在中國留學生的群體里，大家好像都把學業當做第一位的，很少有學生會犧牲學習時間去外面打工。而且一般來說留學的家庭，條件都還不錯。

    我也曾經問過mama，我要不也去打個零工好了，mama說，“我們可不是把我們的公主送出去給人隨意使喚的，爸爸mama奮斗了這么多年，就為了你可以舒舒服服地長大，實現你的夢想。所以不是你嬌生慣養了，是你本來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享受爸爸mama對你的愛呀?！?/br>
    mama的一番話惹得我都想哭了。以后我一定要成為很優秀的人，來報答他們的付出。

    就這么過了很久，有一天我們在吃飯的時候，雯雯突然抬頭說，“欸，我發現一件事?！?/br>
    我說，“怎么了？作業忘交了？”

    她說，“你已經很久沒提宮曲寒的名字了欸?！?/br>
    對哦，曾經以為會成為我的夢魘和衰神的人，反而在開學之后好像消失了蹤跡。他在學校那么高調行事的一個人，這么久沒有他的任何消息，真的還蠻反常的。難道他經歷了什么性格大變？還是他突然被某個大師點化，變得善良了，放下了昨日恩怨？

    雖然我心里嘀咕，但是嘴上還是強硬地說道，“誰在乎他啊，他愛做什么做什么，他要出風頭或者做隱士高人，都和我沒有半毛錢關系，我關心他干什么?！?/br>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們定的奶茶到了。但是奇怪，電話里那個外送員的聲音，好像有點熟悉……  我一邊下樓一邊琢磨著，宮曲寒到底去哪了，他會不會在謀劃點什么大的……會不會突然從某個地方竄出來嚇我一跳。

    然后我打開公寓的門……猜猜站在我面前的是誰？——宮曲寒！

    他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一副有點缺覺的樣子。人好像也比我上次見他的時候消瘦了不少。他看到來的是我，也有點意外，但很快恢復了他的撲克臉?！?544嗎？”

    “什么？”我還在發愣。宮曲寒穿著一件外送的藍色夾克，不過穿得松松垮垮的，扣子也沒有扣上。

    “5544，你手機尾號?！彼咽稚系拇由旖o我。

    “你這是……在送外賣？”

    “訂單已送達，麻煩點個好評?！彼谷皇裁炊紱]說，轉身走向他街角停著的小電驢，戴上安全帽，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一切都太迷幻了……然而我手上的奶茶提醒我：這是真的。

    已經回到樓上半晌，我還是沒緩過神來。

    雯雯撞了撞我的胳膊，“你奶茶冰都快化完了?！?/br>
    “我剛看見宮曲寒了?！蔽覚C械地用吸管戳著奶茶里的冰塊。

    “??？在我們家樓下？”

    “……嗯?！?/br>
    “這不是提誰來誰嘛？他在這里干嘛？來找朋友？”

    “嗯……大概吧……”也不知道宮曲寒希不希望讓別人知道他在送外賣。還是替他保密吧……真奇怪，如果按照我的性格，難道知道他的軟肋之后，不應該是到處宣揚，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嗎？

    可現在我的心里只有詫異和一點點的……擔心？宮曲寒的黑眼圈看起來像是兩個月都沒睡過覺了。他發生了什么事情嗎？還是說，其實打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啊，像Nick說的，自力更生不是很好、很正常嗎？而且，我干嘛擔心他啊，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越想越生氣，我開始用力地嘬奶茶，吸管都快被我咬斷了。雯雯看著我的臉色陰晴變化這么快，心里想最近孩子可能內分泌有點失調，要給她多熬點養生粥喝喝，泡點菊花茶也可以……

    是啊，我又不是他的誰，我干嘛要關心他。

    雖然話是這么說，可是后面我點外賣的頻率不知不覺高了很多，雯雯都開始抱怨我是不是嫌她做的飯不好吃了。每次走下樓我都希望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但是他卻再也沒有出現。有時候在網上讀到消息，說某某外賣員在騎小電驢遭遇車禍，我都會心頭一緊，先看看是不是男性，是不是亞裔，是不是宮曲寒。

    怎么說呢？我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心虛似的?？赡苷娴氖窃{咒他太多了，他過得好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感覺，可是一旦一直恨著的那個人，突然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內心也會突然莫名發慌起來。他萬一要真的出了點什么事，或者真的被車撞了，我都會覺得一定是我的念力太強了，篡改了他的命數，從此以后恐怕真的要吃齋念佛墜入空門才能抵消我的罪孽了……

    我就這么每天心不在焉，遐想連篇地上學，回家，吃飯，健身，走路，社交，我都在想宮曲寒的事兒。我甚至還在網上查了一下，有沒有什么歐洲巫術能抵消我的東方詛咒，那種什么水晶手串塔羅占卜之類的，實在不行我買來送給宮曲寒，不知道能不能抵消這股詛咒之力??？

    有一天我和雯雯在一家街邊的露天餐廳吃飯，雯雯好像在跟我抱怨她的男友，但是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沒精打采地扒拉著我面前的沙拉。突然我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餐廳的后門閃出來，就那么兩三秒，但是那個身影太熟悉了（而且這陣子由于我的心虛我在腦子里一直想象各種他出事故的畫面），我立刻扔下叉子，“雯雯我突然想起來我有個作業沒交，我先去圖書館了??！”我拿上衣服和包，朝那個身影消失的地方追過去。

    餐廳的后巷，那個身影正在努力把兩大袋垃圾扔進垃圾回收處。他轉過身，似乎被我嚇了一跳。

    “你在這干嘛？”他又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穿著餐廳的員工制服，一條黑色的圍裙不知道被轉了幾手了，上面的油漬可以以年計算。

    “宮曲寒，你在這里干什么？”

    他指指自己的制服和圍裙，白了我一眼，“你看不出來？”看我并不打算立刻要走，他從圍裙的兜里熟練地拿出一包煙，還有一個打火機。從里面抽出一根，伸到我面前，見我沒反應，就給自己點上了。

    幾個月不見他連煙都抽上了！我身體不知道什么地方覺得非常的生氣和不舒服，這么久了我一直感覺到我有一種不舒服和不安的感覺，我一直以為我只是對宮曲寒在干什么感到好奇，原來不是的，我現在才明白，我是覺得很生氣，非常生氣，從來沒有過的生氣。

    但我知道這個人根本吃軟不吃硬，對他發火沒有任何好結果。所以我硬壓著我的怒氣，對他說，“宮曲寒，你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他眼睛里閃過一種我解讀不出的情緒，那種復雜好像我之前在他的臉上也曾經見到過。但那個時候我不懂，現在我也還是不懂。

    “沒有?！?/br>
    “你還在送外賣嗎？”

    “有啊，早上起床就去送，送完去上課。下課了就來餐廳打工。晚上我還去酒吧擦桌子呢。你有朋友要干兼職的話，可以來找我介紹，我現在什么工種都干過了，哪種省力錢多，我都知道?！彼殖鲆粋€笑容，我卻覺得心里很苦澀。

    “宮曲寒，你不打算跟我說是嗎？”我真正想說的是，你那么驕傲的人，我稍微碰了你一下你就要以牙換牙的人，讓自己落到這種境地，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你可是系里最讓教授驕傲的學生，你贏了國獎的用來畫圖的手，現在整天用來洗盤子，丟垃圾，送外賣了嗎？

    “有什么原因？”他的眼神從沒有聚焦的無所謂變成了一種有攻擊性的凌厲，他指指看向我，“為什么打工一定需要原因？這位公主，你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太久了，忘記了其他人都是怎么生活的了？”

    我沒有說話，他抽出的煙在我們之間縈繞。

    “而且能有什么原因，缺錢唄?！彼恼Z氣又低下來，自嘲似的笑了兩聲。

    夜色漸漸地在我們周圍降下來，周圍的霓虹燈逐漸亮起，來往的車流的車前燈和紅色后燈在巷子里閃爍，明明暗暗的。

    一根煙快抽完了，宮曲寒拍拍落在圍裙上的煙灰?！斑@不是大小姐該來的地方，挺臟的。以后你也別來這里了?！?/br>
    夜色霓虹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垂下頭對我說，“況且你不是一直把我當成敵人嗎？突然來關心我，我可不習慣?！闭f完就轉身打開門進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最后一句雖然也依然是拒絕，卻和前面的情緒截然不同。好像帶了一點溫度。

    果然，關心狗就是會被狗咬。我無奈地走出后巷。這個人的臭脾氣和當年一點沒有變過。而我又是出于什么立場和原因在在意他的事呢？明明他自己都顯得毫不在乎。校友嗎？敵人嗎？還是……曾經暗戀過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