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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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陣陣,層云掩住日光,身旁是游人們此起彼伏的攀聊聲,我和珮扇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見了相似的茫然。 沫澀緩步后退,發絲像一尾魚滑出對方的手,他臉上還是那股疏離淡然的假笑:“公子認錯人了?!?/br> 男主眉頭一挑,步步緊逼,反比方才離得更近:“沫澀公子如何這般冷淡,我聽聞你在傾城坊中也常有男客,莫不是瞧不上我?” 這話好生輕佻! 我將沫澀拉到身后,正欲發作,又被珮扇擋住視線。 “公子若為上次在憶江南沖撞一事,我愿道歉,上回是我無心,還請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時至年節,你我各退一步,沒必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鬧不愉快?!?/br> 聞言我火氣更盛,上回分明此人自己不長眼,咄咄逼人還口出狂言,若非有許陌君在場,還不知此人要如何顛倒黑白歪曲事實,今日又不知為什么來找沫澀的麻煩,簡直狂妄至極。 男子輕哼,上下兩眼打量珮扇:“這些小事我自然不曾記掛,我此番只是碰巧見到林學士的兒子,想同他交談幾句罷了?!?/br> 沫澀被我掩著,輕聲道:“方才我已說過,公子你認錯人了?!?/br> “哦?”男子刻意提高了聲量,“不知我認錯的究竟是哪一位?是林公子?還是沫澀公子?” 他不待回答,負手轉了一圈:“前敷文閣學士的兒子,如今竟成了楚館秦樓的伶倌,也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作何感想?!?/br> 一旁早有被他此番言語吸引過來的看客,沫澀忍受著四面八方的諸多打量,唇角微勾:“公子,您認錯人了?!?/br> 我見他眼中有淚,忙拉緊了他的手,另一邊扯住珮扇的衣袖,催促道:“我們走?!?/br> 珮扇心有不甘,念我們三人在外無人幫襯,此刻顧念大局,未置一詞,一肩撞上那男子,擠出一條道來。 此次男子并未出聲阻攔,只一路緊隨其后,他氣定神閑,倒顯得我們三人慌不擇路,做賊心虛。 不久前閑適的心情蕩然無存,見天色愈發陰沉,我恨不得此刻下一場大雨,好把那陰魂不散的家伙沖走。 “哪里來的瘋狗?!痹倩仡^時,那人仍牢牢跟在身后,我氣急,已生出從地上撿塊石頭砸他的念頭,下一秒手卻被沫澀反握住。 他垂著眼,應是傷心的,沖我搖搖頭:“沐姑娘勿同他理論,他此番沖我而來,我不理他便是?!?/br> 珮扇也氣:“等他跟到扶芳,我不信當著許陌君的面,他還敢如此造次?!?/br> 不多時走至來時路,珮扇先一步趕回酒樓說明此事,我覺背后有了靠山,心中便存了十分底氣,與沫澀停在離扶芳不遠的地方,等那人走上前來。 暮色將至,出行的人見天色昏沉,冷風又起,多三三兩兩攜人托物歸家,不一時街上就沒了下午的幾分熱鬧,沿街只余零落的幾間商販。 男子不緊不慢走到我身前,狀若無意般環顧了一圈,故作驚態:“呀,怎么不走了?我當你們只知做縮頭烏龜,不料還有這般膽識,真是佩服?!?/br> 他假笑著作了個揖,又欲上前來碰沫澀的頭發,被我一手推開:“有事說事,少動手動腳?!?/br> 他不妨,被我推了個踉蹌,再直起身時臉上已帶了不悅:“小姑娘膽子不小,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我冷笑:“還能是誰?兒子是烏龜王八蛋,老子一定也是個老王八吧!” 他兩眉一豎,下一秒又平息下去,臉色陰暗不定:“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今日不與你說嘴,任你說什么、做什么,都需清楚,日后會有人替我向你討回來?!?/br> 沫澀摳了摳我的手心,我確實懂他的暗示,但此時此刻怒上心頭,更有定為他出這口氣的沖動,當即罵道:“公子既如此說,可別怪我罵得難聽。我不管你父親是誰,但能教出你這樣品德有缺的兒子,想必即使在朝為官,也是欺上媚下、見風使舵之主!” “當日憶江南一事,我的同行已多次向你道歉,姑且不論那次究竟是誰的過錯,至少我們從未如你一般仗勢欺人混淆黑白,夫子云‘既往不咎’,此事合該無人放在心上才是,也不知是那日的哪一時哪一刻,讓你盯上我身邊的這位同伴!” 男子舔了舔唇,目光游移到沫澀身上,見他不發一詞,道:“難道這位姑娘是你的????也難怪,今日若不是她帶你出坊,平時也不見得你有這樣的機會?!?/br> “林學士一死,你便被賣到那煙花之地,要不是憑著這張臉,真不知如今會被cao成什么模樣?!彼?,“我說錯了,正是靠著這張臉,你才能活到今日吧?” 沫澀緊抿著唇,那人看了我一眼,又道:“林學士在世時曾寫過一篇歌頌寧淵將軍的挽詞,遭人彈劾一朝落獄,傾夕家破人亡,你可知彈劾他的人是誰?” 提及父仇,沫澀的臉上顯而易見露出一絲脆弱,他松開我的手,不顧我阻攔走到男子面前:“是誰?” 那人握著腰間的佩劍,劍柄抵上沫澀的下巴,逼迫他微微仰頭。 玉石的劍柄像蛇信,順著沫澀的喉嚨蜿蜒而下,滑過平滑的胸膛和柔軟的小腹,停在男人兩腿中間最柔軟的位置。 男子微喘了一口氣,似乎借由柄身已經觸到了最為隱秘的那部分,他貼到沫澀耳邊,輕聲說:“是我的父親?!?/br> 一剎那,沫澀猛地推開他,瞬間眼圈通紅,目眥欲裂:“是你,你是御史中丞的兒子!” 男子從胸膛發出悶笑:“是我又如何?想不到林學士的兒子居然能有這般模樣,可惜你母親香消玉殞,否則同你一起被賣到這煙花之地,豈非還能打母子同侍的招牌!” “你!”沫澀怒極,只覺氣滯胸悶,一股腥甜涌上喉嚨,直噴出一口鮮血,隕絕于地[1]。 “如此動怒,”男子輕嘖,沖我道:“還不快替你的小情兒叫人去,若遲了,林家絕后豈非我的過錯?!?/br> 他朗聲笑著轉身便走,我驚極,大吼“不許走”便追上去抓他的衣服,猶如螳臂當車,他欲甩開我,不料我兩只手死死抱住他的腰,一口咬上他的胳膊。 “松口!” 我的舌頭嘗到血的腥味,分不清究竟是他小臂滲出的血,還是我因為太過用力出血的牙齦,一切都變得模糊混亂,他在我耳邊大罵大吼,最后拔出劍來作勢砍向沫澀。 “再不松口,我就殺了他?!?/br> 我驚慌失措,擋在沫澀身前,下意識伸出雙手抵御傷害。 劍身破空,冰冷的劍刃劃破衣衫,溫熱的血灑在我的臉上。 手臂的疼痛后知后覺傳來,眼膜濺上一點紅,熟悉的那幾人仿佛與我隔了層淘澄朱砂的水面,他們似乎在叫我的名字。 爭先恐后的。 直到—— “顧泠——!” 是白畫梨。 [1]隕絕于地:昏迷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