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夜王妃的葬禮
第八十章夜王妃的葬禮 自從那天落下山崖,已過了十多日。起初五天我仍依著婆婆的指示,一日兩次喝藥獻血助禹湮驅毒,到后來他的情況逐漸好轉,只需服用調養的湯藥并配合施針排出殘馀的毒素。 到今日為止,他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了,下地行走早已不成問題,因此我們決定明天便返回天羅王宮。 這些天里我們彷彿隱居山林,外界一切紛紛擾擾都與我們無關,說實話,這樣的日子并不是不愜意,但是我們各自都還有未完成的事得做,我的任務尚未解決,平兒還在等我回去,而他,身為桑國大將軍、身為木蘭幫幫主,更是不可能一輩子悠哉地待在這里。 所以,今夜之后,我們便要分道揚鑣,回到我們原本各自的道路上。 也不知道我們消失的這十來天里,宮里究竟會引起多大的sao動?我這個無名小卒也就算了,禹湮以桑國使臣身分來到天羅國,卻在天羅國境內下落不明,桑國若是知曉,恐怕不會善罷干休吧!回去之后,大概又是一場軒然大波的開始…… 「在想什么?」禹湮朝我緩緩走了過來。他似乎剛沐浴完,一頭雪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背后,還帶著些濕意。他的肌膚依舊剔透如玉,卻因為這幾天的調養多了幾分血色,一張唇不點自朱,那雙玫瑰眸子彷彿沾上了露水,氤氤氳氳看不真切,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恍惚間似覺有仙氣繚繞。 這些男人一個比一個好看,是要我們女人怎么活…… 我輕嘆了口氣,拍了拍身旁的大石頭?!肝宜惶?,便出來庭院看看月亮,想些回去以后的事?!?/br> 他輕「嗯」了一聲,在我身旁盤腿坐下。他攏了攏長發,微蹙起眉,似乎覺得老散著頭發很礙事?!肝业陌l簪掉了,你有沒有可以束發的東西?」 我搖頭?!肝业陌l帶在跳下崖前就被風吹走了?!?/br> 「好吧?!顾c點頭,不再理會頭發,抬起頭望著夜空上柔和的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望著他線條優美的側臉,恍若著了魔般慢慢地湊了過去,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我的鼻尖已經距離他的臉不到一吋。 「你要做什么?」他往后縮了縮,有些戒備地盯著我。 「原來連睫毛也是白色的耶……」我驚嘆地發表我的新發現。 他抽了抽眉角,臉上的無言表情這次只維持了一下子,大概是對我的怪異日漸麻木了?!府斈旰臀艺勁械镍P湘翊,應該是你吧!」 「咦?你怎么知道?」 「只有你會在辦正事時好奇這種事……」 「我那叫做有求知慾!」我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一個困擾我已久的問題?!覆贿^,我一直想不透,既然你跟鳳家人有著抄家滅族之恨,當時為何會救我?」 「救你的是慕容桑榆,不是凰湮?!?/br> 我被他搞得一頭霧水?!高?,慕容桑榆跟凰湮不都是你嗎?」 他嘆了口氣?!赶氲进P凰王朝曾有段時間掌握在你手里卻沒有滅亡就覺得神奇?!?/br> 「喂……」這話我還是聽得懂好嗎?他是在變相罵我笨! 「我的意思是,救你是職責,關係到桑國和鳳凰王朝的局勢,以大局來看,并不適合帶入私人情感。我不會拿全桑國百姓的安危來做為復仇的代價?!顾y得有耐心地解釋著。 「喔?!刮尹c點頭,其實還不是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在我看來,既然是仇人當然恨不得對方早點死??!更何況還不用自己動手,只要見死不救就好,這么好的機會他干嘛要放棄? 話又說回來,要是他當初沒救我,我好像現在也沒辦法安然無恙地坐在這里問他這個問題…… 「對了,我還有個不解之處……」 「你到底有多少問題?」他皺起眉,打斷我的話。 「就說我充滿求知慾嘛!」我咋了咋嘴,白了他一眼?!附褚怪笪覀兙驮僖矝]什么交集了,你讓我問一下會死喔?」 「沒有交集……」他低喃著,垂下眸子似乎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嘆息,擺了擺手?!噶T了,你想知道什么就儘管問吧,我都會告訴你的?!?/br> 「咳咳,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嚨,伸出一根手指?!傅谝?,你怎么把自己搞到這么凄慘的地步?你是怎么中的毒?還有你的隨從們呢?我看見你被刺客包圍時只有你一人,他們都到哪里去了?」 「如若我想的沒錯,刺客應是桑國那邊派來的,就為了在這時機點除掉我,他們便能把罪責推托給天羅國。這是桑國內部的斗爭,有些復雜,我說了你也不會懂。至于怎么中的毒……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會中毒了。我的隨從們當時被刻意引開,我想……應該是全軍覆沒了吧?!顾f到「全軍覆沒」時,臉上仍舊是平靜無波,也不知道是多年征戰讓他早已看透生死,還是把悲傷放在心里,獨自忍著這份悲痛。 我不希望讓他越想越難過,便趕緊轉移話題?!缚?,現在換下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成為木蘭幫幫主?木蘭幫可是江湖上的組織,而且成員全是女子,你身為桑國大將軍竟然還兼職?」 「木蘭幫是我母親創立的,她就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又不放心把木蘭幫交付給其他人,便由我接下了?!?/br>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不得不假扮女子?」 他嘴角微動,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哭笑不得?!肝液螘r假扮女子?」 「???可是……可是大家都說慕容桑榆是女的……」我說到最后,自己也發現了矛盾之處。是啊,大家都說慕容桑榆是女的,可是慕容桑榆他有親口承認嗎?有人真的確認過,他究竟是不是女子?還是,我們都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只因底下的成員們全是女子,便理所當然認為幫主也會是女子,這就是世人的通病──自以為是?!顾D了頓?!覆贿^,我倒也沒去特意澄清。就某些方面而論,這樣的確能省下不少麻煩?!?/br> 所謂的「麻煩」,大概就是指桃花債吧!我試著想像那個畫面:當木蘭幫那些單身且正值青春花季的少女們發現她們一直崇拜著的自家幫主竟是個超級美男子……嗯,果然選擇當「幫主jiejie」還是比較明智的決定! 這個晚上,我和禹湮坐在這庭院的石頭上說了一整晚的話,大概是我們共同經歷生死患難,再加上這幾日朝夕相處下來多少也有些感情了,想到回去之后禹湮就要返回桑國,我倆從此便可算是形同陌路,不由得有些感傷,便沒了睡意,一夜東拉西扯地直聊到他的頭發又變回黑色。 太陽升起,返宮的時刻到來了。 「你先回宮去吧!」回到都城里時,我在城門口停下,對禹湮擺著手說道?!肝覀儍蓚€沒理由一起回去。而且在回王宮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下兒子,不知道耀雪有沒有告訴他我失蹤的消息,我怕他胡思亂想?!?/br> 「也好?!褂礓吸c了點頭,向前走了幾步之后,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望著我?!高^幾日……我便要返回桑國了?!?/br> 「我知道啊,你昨夜說過了?!?/br> 他垂下頭靜默了一會兒,似乎正認真思考著什么重要的事,然后抬起頭,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我的雙眼?!柑m漪,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嗎?」 「什么?」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不確定地再重復了一次?!改闶钦f,跟你一起回去?回桑國?」 他微微頷首,嗓音略帶低沉,此刻聽來竟有幾分蠱惑醉人?!肝艺f會對你負責,不是隨便說說的。我既……既看了你的身子,又受你救命之恩,我會負起責任……娶你進門的?!?/br> 「等等等等等……你現在……現在是在向我求……求親嗎?」我因為過于驚訝,話便跟著說得結結巴巴,還險些咬到舌頭。 他又認真地點點頭?!改闳粢@么認為,應該算是的?!?/br> 還「應該」算是?他現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說,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若覺得欠我人情,姑且當作是我在報恩吧!當我是鳳湘翊時你救我一次、我和我兒子被刺客綁架時你也救過我一次、我潛入朝霞宮被圍困時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總計欠你三條命,現在才還了一次,算起來你還虧著呢?!刮胰嗳嗝冀?,盡量耐心地解釋著?!钢劣诒荒憧戳松碜舆@點,就更不需要在意,我已經嫁過人了,又不是什么黃花閨女,這種事對我來說不算什么的?!拐f穿了,「肚兜」其實就是「露背吊嘎」嘛!我上輩子雖然還沒有勇氣穿比基尼,但也不至于閉俗至此。身為二十一世紀現代女性,如果連露個背露個事業線都要人負責,那叫那些女明星情以何堪? 見他蹙著眉很是糾結,我想他大概沒有聽懂,想了想,便舉了個例子幫助他理解:「你想,假如有一天你恰好從一間失了火的青樓外經過,里面正辦著事的姑娘和恩客們為了逃命一時忘了穿衣服便逃出來,難道你看見了便要對他們負責?你負責得完嗎?」 其實這話我自己也覺得邏輯好像有些不順,但看著禹湮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便不再多說,負手故作高深地說道:「這其中道理有點玄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回去之后再自個兒好好想想,走吧!」 禹湮在某些方面上,是很死腦筋的人,也正是這份死腦筋,讓他突破了盲點。他雖然還是一副聽不懂的模樣,卻篤定地說著:「但那終究只是假設,事實上我并沒有從失了火的青樓外經過,我只看了你一人的身子,所以我還是應當對你負責的?!?/br> 「我一個姑娘家都說不在意了你糾結個屁??!」我終于忍不住激動了,我一激動就會不小心爆粗口。別的男人是千方百計要逃避責任,像他這么熱愛負責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在這話題上無法和他溝通下去,便又另闢一條突破的道路?!负冒?,這件事先別理它。你說要娶我,可你對我有愛慕之情嗎?」 還沒等他回答,我又接著說:「你們古代人就是這點不好,在這方面腦筋太死,總把婚姻當籌碼、當責任?;橐龉倘皇秦熑螞]錯,但也得在愛情的基礎上,否則成親后兩個人要不是相敬如賓,就是互相折磨。你看我像是會跟人『相敬如賓』的人嗎?不是嘛!那你又希望我倆互相折磨?如果你真這么想,那你就是個m……呃,『m』是被虐狂的意思,不過這好像不是重點??傊?,你的人生還長的很,將來總會遇到一個讓你愿意交付真心的女孩子,就算遇不到,憑你這樣的長相地位,要什么女人沒有,何必娶我這么一個帶著兒子的寡婦?若我是傾城絕色也就罷了,可你又沒瞎,自己看我這樣……唉,也知道的。這豈不是平白讓人笑話?」 一段長長的話說下來流暢無比,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頗有當兩性專家的潛質。是說我如果真成為兩性專家,那大概就是這時空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兩性專家,到時我豈不是賺翻了?嗯,這似乎也不失為一項有前途的發展…… 我正美好地想著,忽地就聽禹湮問出一個本不是重點但實際上卻最該是重點的問題:「你們古代人?這是什么意思?」 「呃……這里用到的其實是『轉品』法,將『古代』這名詞當形容詞來用,指的是『思想死板』的人。你聽不懂?沒關係,你畢竟是習武的,國文不好不打緊?!刮艺f得面不改色,頓時有種自己的臉皮隨著年齡越來越厚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去角質了…… 禹湮還是一頭霧水,我再也沒耐心瞎掰,便不耐煩地擺擺手?!赴?,隨便你聽不聽得懂,這件事就這樣不必再提了,我會當沒聽你說過,你快些回宮吧!他們該找你找得急了?!?/br> 他靜默了一會兒,終是沒再堅持說服我讓他對我負責。他點了點頭,低聲說:「也罷,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好勉強。我先走一步了,倘若有日你改變心意,再來桑國找我吧。我從不做空頭承諾,既然說了,便無法當作沒說過?!顾f完,又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漸漸消失在人群中背影,越看越覺得他很落寞很凄涼很可憐,彷彿剛剛被一個狠心的女人拒絕求婚……事情其實不是這樣的??! 無論如何,這件突發狀況勉強算是解決了。我收拾了心情,打算先往木蘭幫基地去,我已經超過半個月沒見到平兒了。 方才回到城里時光顧著和禹湮說話沒察覺異樣,如今一路走下來,卻是漸漸發現了周遭的氣氛不如往?;顫姛狒[,整個都城籠罩著一股詭異的肅穆氣氛,像是……在辦喪事。 事實證明,的確是在辦喪事,因為我剛轉到北大街上,便看見腳下散落的冥紙。大街上很乾凈,只一片白──冥紙的白。數不盡的冥紙鋪滿整條街,風吹起時如雪花般紛飛,蕭瑟悲涼的氣息瀰漫在四周,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看這排場,似乎是富貴人家出殯。也不知道我消失的這幾天里,城里哪位貴人過世了? 出于好奇心,我走向一間距離最近的麵攤,向老闆打聽:「老闆,請問一下,這是哪戶人家在辦喪事???」 老闆原正忙著下麵,聞言抬頭奇怪地望了我一眼?!高@么大的事兒你竟不曉得?」 我笑笑?!肝也艅偦氐蕉汲?,不曉得城里的時事?!?/br> 「難怪如此?!顾斫獾攸c了點頭,然后嘆了口氣,語氣中盡是唏噓?!改鞘且雇蹂脑岫Y?!?/br> 「夜王妃?」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改且雇酢侵溉箚??」 老闆立刻停下動作,壓低聲音教訓道:「小姑娘不懂事,怎能直稱殿下的名諱?唉,夜王當然只會是那位,還能有誰?」 天!我不過才與世隔絕了幾天,這城里怎么發生了這么多事?全夜不僅娶妃了,而且那王妃還死了?先前倒是沒聽見風聲說全夜要和哪家小姐成親??!怎地這么突然? 想到這里,我再不問老闆那命薄的夜王妃是誰,就太對不起我的八卦心了?!咐祥?,你可知曉那夜王妃的名字?」 「王妃閨名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豈會曉得?只知道似乎姓『蘭』?!?/br> 「姓『藍』啊……」我點點頭,邊思索邊咕噥著:「這王妃的姓和我的同音耶……」 「可知道是哪家千金?」我接著問?!鸽y不成是……太史令藍蔚天大人之女?」 老闆又怪異地掃了我一眼,像是不解我怎么會那么八卦,但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覆皇?,聽說王妃生前是宮女,在寶恩公主身邊當差。這一介宮女能成為王妃,本該是幾輩子求來的福份哪!只可惜天妒紅顏,王妃竟死得這樣早……」 老闆還在感慨地說著,我卻再也聽不進去了,左眼皮突然跳得厲害,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 該不會,這王妃姓「蘭」名「漪」,恰恰好就是我本人吧…… 一般來說,一個人要看見自己的墓,排除小龍女等住在活死人墓里的一類,大抵會在兩種時機:下葬那天被引魂回來,以及每逢清明及忌日子孫祭祖的時候。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時就不是一個「人」,而是鬼了。 所以,當我看著眼前莊嚴地刻著「夜王妃蘭氏之墓」的墓碑時,沒有前人留下的經驗,著實不知現在應該如何反應。 我知道全天下姓「蘭」的女子肯定不只我一個,但全夜認識的,基本上就我一個人了。也就是說,眼前這個或許大概好吧肯定就是我的墓。 告別了麵攤老闆后,我一路打聽,找到了這個「夜王妃」的新墓。墓碑旁擺放的鮮花還開得正甚,加上方才在街上看見的遍地冥紙,可想葬禮是最近才辦的。 我望著自己的墓許久,當震驚的情緒漸漸緩過來后,腦中浮現的竟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想法: 第一,全夜果真有錢,這墓還真是氣派??! 第二,棺材里埋的是什么?衣冠塚嗎? 想了想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搖頭無奈地苦笑了笑,腦子里卻忽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既然全夜以為我死了,還為我辦了葬禮,那平兒呢?平兒肯定也會以為我死了!他都已經從小沒了爹爹,現在連娘都不在了,他一個人承受得住嗎? 想到這里,我再也顧不得這莫名其妙的墓,立刻飛奔前往木蘭幫基地。我一定要親眼見到他安然無事,一定要盡快讓他知道,他娘還好好地活在這世界上,并沒有丟下他一個人! 然而到了基地,看見眼前情景卻讓我渾身一顫,靈魂彷彿一瞬間被人抽空。一陣恐懼從腳底竄上來,我必須扶著門欄,才能勉強站立。 空的,四處都是空的,桌椅還在,卻沒有半點人跡,一如半年多前我找去春香院底下的舊木蘭幫基地,只是此處的地板還尚未蒙上灰塵。 這里被棄置了。 其實這并不是特別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一旦基地有暴露的危險,就有可能換至其他地方??晌业钠絻耗??他在哪里,我該去哪里找他? 木蘭幫的成員們該不會也以為我死了吧?那她們會怎么處置平兒?她們會不會帶他一起走? 我越想越害怕,卻仍不敢放棄最后一絲希望,顫聲地喊道:「平兒?平兒?」 沒有人回應,我拖著發軟的腳步,一間房一間房地翻著:「平兒,娘回來了!你在哪兒???」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我的回音,我跌坐在最后一間房的地板上,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心中只馀一片迷茫。我緩緩曲起雙腿,將頭埋進膝蓋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蘭漪,別慌,大家都那么喜歡平兒,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 我不斷這么告訴自己后,終于冷靜了下來,有了勇氣重新站起來。 就像我以宮女身分潛入皇宮,許多木蘭幫成員們也會以各種身分潛伏在都城大街小巷以獲得情報。我回想了一下,忽然記起有一個姊妹就在夜王府里當廚娘,我決定去找她打聽,順便也讓全夜知道我還沒死。 我到了夜王府外,看著大門前高高掛著的兩個白色燈籠,一陣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全夜,他這是何苦呢?他既然建了墓又辦了葬禮,便是認定我已經死了,可夜王妃又是什么? 如若我真死在那懸崖底下,他便打算讓一個死人當夜王妃?多少名門千金排隊想嫁給他,就算只是側室也無所謂,可他卻讓「死了」的我當正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算了,這些事晚點再好好跟全夜說說,得讓他把這件荒唐的事糾正過來才行,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平兒。 我上前拉起門環敲了敲,不一會兒一個家僕出來,看見我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這不是蘭漪姑娘嗎?好些日子沒見到您了,您都到哪兒去啦?不過……您這身衣裳,怎么像是從宮里出來的……」 這家僕也算是個眼熟的,因為我曾在夜王府住過一段不算短的時日,基本上府里的人都認得我和平兒。 可是他這反應,怎么像是久逢故人的欣喜,而不是見到本應躺在棺材里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驚嚇? 我想了想,然后堆著笑點點頭和他敷衍了幾句帶過宮女裝束話題,接著試探地問道:「對了,夜王府是不是近來有喪事???」 那一身白衣的家僕聞言抿了抿唇,像是在掙扎著要不要說,回頭往府里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人聽到我們的談話后,才湊過來嘆了口氣說道:「是夜王妃的葬禮。本來我們這些下人是斷沒有資格議論主子的,可夜王殿下一向英明,這會兒也不曉得為何會做出此等糊涂事。先前姑娘住在此處時殿下總聽姑娘的話,勞煩姑娘替我們勸勸殿下吧!」 我什么時候塑造出讓全夜對我言聽計從的形象了……我在心里翻著白眼,但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改闱艺f說看吧?!?/br> 「唉,夜王妃之位懸宕已久,全夜王府上下的人都替殿下著急,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娶妃了,卻是娶一個靈位作正妃……為了這件事殿下和陛下頭一次鬧翻了,最后還是陛下實在沒有辦法了,才默許殿下這樣胡來,太后娘娘為了此事可是氣得不輕,聽聞如今還躺在床上不肯進食?!?/br> 聽他這么說,全夜娶了一個死了的女人做夜王妃的確是事實,可看這家僕對我的反應……難不成,夜王妃另有他人,全夜娶的是另一個同樣姓「蘭」的女子? 我自己在這里胡亂猜著也不是辦法,直接問全夜最快?!肝抑懒?,我會試著和殿下說說的。不過殿下在府里嗎?可否為我通報,我想見他一面?!?/br> 「瞧小的只顧著說話,居然讓姑娘一直站在門口,實在失禮!」他抱歉地笑了笑,側了身子抬手迎我進去?!傅钕略诟锬?,姑娘先請進吧,待小的和殿下通傳一聲?!?/br> 「多謝了?!刮尹c點頭,跟在他后面踏進這個已有半年多沒來的夜王府。 先前說過了,夜王府不若一般金碧輝煌的王府,楊柳依依,湖水青青,有著別具一格的間適韻味,是讓人不怎么會有壓迫感、能自然而然感到輕松的一座王府。然而此刻,王府四處掛上了白幡白布,彷彿用了特殊濾鏡,一切景物皆失了色彩,只馀黑、白、灰三色。長長的白布在風中幽幽地飄揚著,在這里,我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只有無止無盡的蒼涼蕭索,就連空氣中都飄著不可言說的悲傷氣息。 突然間,我很希望全夜辦這喪事為的另有他人,那個他即使抱著靈位也要娶進門的女人其實并不是我。要是他真為我如此,我……承受不起。 我正想著,領路家僕的聲音從前面傳了過來:「對了,平兒小公子現在也在府里呢,姑娘在等候殿下傳喚時要不要先去見見?」 我正要踏出的腳步頓時停在在空中,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改阏f……平兒在夜王府里?我的平兒他如今在夜王府里?」 「是呀!前幾日殿下才將小公子接來的,姑娘不曉得嗎?」 「你他媽的怎么不早說!」 「您又沒有問起……」 「平兒!平兒!」 當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簾時,我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心里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我急急地朝他奔過去,他聽到呼喚的聲音回過頭來,和我對上眼時他先是呆了呆,隨后那雙美麗的鳳眼也即刻盈滿眼淚?!改?!」 我的平兒一向堅強,就算我們母子倆被綁架來作為威脅全夜人質那回,他也沒有掉半滴淚??墒侨缃袼薜眠@樣慘。 我蹲下身,毫不遲疑地將他擁進懷里。感覺懷中那個小小的身子不停顫抖著,我一下又一下地拍著他的背,用同樣在顫抖的聲音柔柔地說道:「別怕,別怕,娘在這里,娘沒事?!?/br> 平兒伸出雙臂使勁地攬住我的腰,將頭深深地埋進我的胸前,我的衣襟很快地濕了一片?!负骸阂詾檫B娘也要丟下孩兒了……孩兒害怕……」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哭喊的沙啞,再也不是平日喚我時那脆生生的甜軟嗓音。 我低下頭吻了吻他的發,手繼續安撫地拍著他的背,附在他耳邊不停地喃著:「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娘怎么捨得丟下你呢?」 「蘭漪……?」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我知道是他,卻又不像他。他的嗓音一貫溫雅動聽如頂級絲綢,可是此刻呼喚我的聲音卻低啞艱澀,彷彿每發出一個音對他來說都困難無比。 我拍拍平兒的頭,要他先起來,然后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狼狽的淚痕,站起來轉過身對著眼前的人慢慢扯開了個難看的笑容?!甘俏?,我沒死,我回來了?!?/br> 他似乎很努力在消化我的話,一雙滿佈血絲的琥珀色鳳眸緊緊地鎖著我。他一身樸素的白衣,頭發未綰起,只用一根白緞在背后松松地扎成一束,雌雄莫辨的俊美臉龐蒼白無血色,是從未見過的疲憊滄桑。他似乎是一聽到消息便立刻跑過來的,胸膛因為喘息還在微微起伏。 「你……還活著?」他緩緩朝我走過來,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樣地小心翼翼,就像是害怕出現在他眼前的我只是個幻影,一不小心就會憑空消散。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膏?,我還活著?!?/br> 幾乎只是一瞬的時間,我已被他緊緊擁在懷中。他是那樣地用力,好似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