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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朕不是美人在線閱讀 - 第六十三章 夢該醒了

第六十三章 夢該醒了

    第六十三章夢該醒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夢。如果這是夢的話,我希望它是一場噩夢,因為當我醒過來時,我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一切讓人害怕的事情都是假的,都不會成真。

    可當落花散盡,我與他的視線相交時,我才知道這是一場美夢,讓人快樂卻更為悲傷的美夢??鞓返氖?,雖然沒練成命靈引,但我還是見到他了,不是只有他的聲音,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正出現在我眼前。而悲傷的是,就算是美夢,也是一場夢。是夢,無論好壞,都是假的,都會醒的。

    我想開口喊他,但實在發不出聲音。我眨著眼睛,定定地凝視著他,他也用相同的目光回望我,我知道他懂我想要表達什么。

    他身著一襲寬大的黑色袍子,上面不再有著代表身分的華麗龍紋,而是一片純粹的黑,帶著肅穆與莊嚴的死亡氣息。他的發絲用一條黑色的發帶束起,頭發因風起舞時仍隱隱可見紫色光澤流轉。

    他仍舊是我的鳳湘翊,只是如今的他,來自地府。

    他朝我點了點頭,似是確認我目前沒有危險后,轉身看向身后的人?!改銢]事吧?」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后跌坐在地上的月疏桐。除了滿臉的驚訝與不可置信,他看起來沒什么大礙。

    「我沒事,你怎么會……」

    「我一直在外面守著,卻礙于封印進不來。你破壞結界那一刻封印也解除了,幸好有趕上?!顾率柰┥斐鍪?,黑色的袍袖襯得他的手更加白皙如玉?!钢x謝你,一直記著替我守護漪兒的承諾?!?/br>
    「我這么做并不是為你?!乖率柰┑卣f,并沒有藉他的手起身,而是拍了拍身上的落花,逕自站了起來。

    「我知道?!挂娝活I情,鳳湘翊沒有不悅,收回了手溫和一笑?!高@樣更好?!?/br>
    月疏桐沉默了片刻,只是神色復雜地打量著他,然后,他垂眸,用聽不出情緒的壓抑聲音說道:「謝謝你救了我?!?/br>
    「我也不是為了你?!锅P湘翊說著,朝我投來溫柔的一眼?!镐魞哼€需要人照顧,我只放心將她託付給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br>
    月疏桐的唇角扯出一絲苦笑?!改愎粎柡?,就連死了也沒讓我能有取代你的機會?!?/br>
    「愧疚并不會成為愛,那只會成為她心里永遠的一道魔障?!锅P湘翊的聲音里沒有半分遲疑,堅定地看著月疏桐。

    看著他們「含情脈脈」地對望著,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是惹人厭的電燈泡。

    「我又何嘗不知?」月疏桐嘆了口氣,一雙桃花眸子有些黯淡?!杆男睦锍四阍偃莶幌聞e人了,我只能當魔障?!?/br>
    「知道嗎?我反而羨慕你,至少你還活著。而我,卻是個永遠出局的人?!锅P湘翊臉上的表情竟比他的看起來哀傷許多。他緩緩朝我走來,在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手一如以往溫柔地撫上我的臉頰,但那隻手卻是令人心驚的冰涼,再沒了我熟悉的溫度?!镐魞?,怎么那么傻?我說了讓你等我的,你還不相信我嗎?如果你再做那么危險的事,我寧可與你永不相見?!?/br>
    他的手指變得濕潤,我想那是我的淚。

    「我過得很好,你也看見了,不用擔心?!顾闹讣鈷哌^我的眼角,輕輕地說:「下輩子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好好照顧自己,然后等著我,好嗎?」

    我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地流淚,一個勁地點著頭。然后,感覺他在我的額頭上印上一個冰涼的吻,然后,看著他起身,拂手將那三個不再有意識的女幽靈化作一縷輕煙消逝在風中,然后,再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變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

    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他徹底走出我的人生,甚至連再見也沒能說。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醒來后,第一眼見到的竟是一臉憔悴的玉蘿。

    老實說,我也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玉蘿,因為除了這個坐在我床邊的玉蘿,不遠處還站著一個臉很臭的玉蘿。

    「你醒了?」離我較近的玉蘿驚喜地低呼。見我疏離地打量著她,臉上的喜悅漸漸褪去。她深吸一口氣,轉頭朝那個臭臉玉蘿厲聲喊道:「玉莞,過來!」

    「玉莞」滿臉不屑地撇過頭,直到玉蘿又提高聲音喚了她幾聲,才不情不愿地挪動到我的床邊。

    「這是玉莞,我的雙胞胎meimei,自她滿十六后便一直待在谷外學習,你沒見過她,我之前也沒機會向你提起過?!?/br>
    我的目光在玉蘿與玉莞之間來回掃視。原來是雙胞胎??!難怪我會把她們認作是同一人,兩張面孔幾乎如復製一般,就連身形也是相當的。不過再仔細看,會發現玉莞的右眼皮上有一顆褐色小痣,要不是她眨眼,根本不會注意到,更別提她引我去桃花林時還是在烏漆抹黑的夜里。

    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在不知道有玉莞存在之下,我會錯認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連聲音都一樣,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不對,也許對她們這些從小習巫的人來說,變幻聲音從來都不是難事。

    我沒有應話,玉蘿略有些尷尬,又接著解釋道:「那晚我剛好有事不在月家谷,否則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這臭ㄚ頭不知道從哪里得知命靈引的事,也不知道跟誰學了這些亂七八糟害人的法術,她其實本性不壞……我……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關于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br>
    「該道歉的不是你……」許久沒開口,我的聲音一時有些沙啞?!讣热荒悴恢?,那就不關你的事?!?/br>
    我還記得那晚她趕過來時震驚的神情,除非她擁有足以蟬聯十屆奧斯卡影后的演技,不然她應該是無辜的。我也記得當月疏桐打算玉石俱焚將他自己和怨妊之境一同毀滅時,玉蘿義無反顧地說要代替他。雖然她為的完全是她的宗主哥哥,可那股無怨無悔還是令人動容。不過,我要和玉蘿再回到那宛如姊妹一般的關係,恐怕是不可能了。

    「玉莞!還不過來跟人家道歉?」玉蘿低聲喝斥著始終一語不發站在旁邊的玉莞。

    玉莞她大小姐很有志氣,不說就是不說,一副就算拿槍指著她也絕不就范的模樣,當真是令人傻眼,我都要以為自己才是加害人了。

    我冷笑一聲,掙扎著從床上撐起身子。期間玉蘿試著來扶我,被我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愣了愣,收回了手,也沒再多說什么。

    我冷冷地望著玉莞,聲音竟是出奇地平靜,彷彿在怨妊之境里只是跌了一跤擦破皮,而不是差點一尸二命?!肝也挥媚愕牡狼?,我只要一個理由。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么要害我?」

    「你勾搭宗主哥哥就是該死!」這回玉莞大小姐終于說話了,而且是在我問完后毫不遲疑地立刻接話,害我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過,思考一番后,便會發現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沒那么復雜。這玉莞八成喜歡月疏桐,但礙于自己的雙胞胎姊姊也喜歡他,而且明顯比她和月疏桐般配一百倍,便只好將這份心思壓在心底。誰知道不知從哪冒出來我這個「該死的女人」,害得她姊姊和月疏桐的感情面臨重大危機,她都已經犧牲小我完成玉蘿和月疏桐的「大我」,怎能容我破壞,這樣她的退讓會顯得多么可笑多么無謂?于是乎,她便怎么看我怎么不順眼,既然不順眼便乾脆除掉省得煩心。

    總結一句,你們那糾結的感情關係到底他媽的干我屁事??!

    月疏桐是禍水,絕對是!

    生氣歸生氣,說到月疏桐,我才想起他也受傷了,不知道現在狀況如何?!冈率柰┠??他還好嗎?」我問著玉蘿。搞清楚真相后,我已不打算再理會玉莞,總覺得和她繼續追究下去,會顯得我跟她一樣幼稚。

    「宗主哥哥是受了傷,不過不算嚴重,我讓他休息,他堅持要在這里照看你。唉,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也帶著傷在這里顧著你一天一夜,幸好你醒了?!顾⑿χ?,眼神里卻有掩飾不了的黯然?!杆麆倓側ニ幏靠纯茨愕乃幖宓萌绾?,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喔?!刮尹c了點頭,不再言語。

    「那個……」她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猶豫不決。

    「你想說什么便說吧?!?/br>
    她握緊了拳頭,然后又松開,頹然地垂下肩膀?!肝因_了你?!?/br>
    「騙了什么?」

    「其實……命靈引是假的,我編來騙你的,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命靈引?!?/br>
    見我沒回話,她詫異地抬起頭看我?!改悴簧鷼??」

    「我早就知道了?!?/br>
    她睜大眼睛望著我,直到眼里的驚訝逐漸被瞭然取代?!敢矊?,這么拙劣的謊言,連我自己都說得心虛?!?/br>
    「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刮覈@息。也許早在遭遇那晚的變故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認,心甘情愿地繼續被她欺騙著?;仡^想起,奇怪的地方不只一處,例如她讓我連續做了好幾個月的冥想更像是在拖延時間,例如當我不斷追問命靈引的各種細節時,她時常無法立刻回答……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需要藉口的。她給了我這個藉口撐過那段難熬的時光,我應該感謝她。只是,我沒辦法欺騙自己,當最后一絲殘念也被無情打消時,心中的失落比起一開始什么都沒有還來得多更多。因為有了希望,所以更加失望。

    「我沒你說得那么好心,我很自私,我為的是我自己?!顾揪o著自己的裙子,不敢與我對視?!肝ㄓ薪o你一個振作的目標,你才能放過自己,放過宗主哥哥,也……放過我?!?/br>
    「那你被放過了嗎?」

    她搖頭?!缸谥鞲绺缰橹?,我知道他很生氣,只是因為忙著照顧你始終沒有時間跟我發難。起初只是想編著藉口讓你有生存的意志,我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只怕他已經對我失望透頂了吧!」她抬起頭,重新凝視著我?!脯F在我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地彌補我們姊妹倆犯下的錯誤。我知道玉莞的所作所為不可原諒,她會這樣也許是因為我太寵著她,追根究柢一切的過錯都在于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就當是讓我心里好受一些!」

    「姊,你干嘛跟這種人低聲下氣?做這件事的人明明是我,你為何……」

    「閉嘴!還嫌錯得不夠離譜嗎?」玉蘿板起臉喝斥,打斷了玉莞怒氣騰騰的反對。

    我實在無力也無心繼續觀看這場姊妹親情大戲,擺擺手阻止她們?!噶T了,事情都發生了,我和孩子最后也都安然無恙,我不想再討論原諒不原諒的話題了。玉蘿,如果你真要補償我,請你幫我一件事,不,就當是我求你的也行!」

    玉蘿鄭重地點著頭?!改銉嵐苷f,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br>
    「我要請你幫助我……離開月家谷?!?/br>
    她的表情頓時為難了起來?!高@個問題我們先前不是談過了嗎?你也知道……」

    「不可能!」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轉頭望過去,月疏桐端著一碗藥站在那里,因為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不會是什么好臉色。

    「你的傷沒好,哪里都別想去!」他走了過來,語氣一樣堅定不容質疑。從近處看他,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皮下甚至隱約可見淡淡的青色,那是過度勞累的證明。

    「那等我傷好了,就能走了嗎?」我平靜地望著他,輕輕地問。

    他沒回答,只是用湯匙攪了攪手上端著的那碗漆黑湯藥?!负人幜??!?/br>
    我也不期盼他能給我肯定的答覆,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我知道再跟他糾纏下去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玉蘿接過他手中的湯藥餵我,我就著她的手,沉默地將苦到難以下嚥的藥一口一口地喝下,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喝完了藥,我重新躺下,掖了掖錦被包裹住大半個自己,轉過身去面朝墻壁?!肝依哿?,想休息,你們都出去吧?!?/br>
    直到聽見最后一個腳步聲從房間離去后,我才閉上眼,嘆了口氣。

    本來打算遇見月疏桐時,要好好問他的傷勢如何,傷得重不重?并且要他回去休息,不要因為照顧我弄壞了身體,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為了我好,但是他不明白,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在月家谷待下去了。命靈引是不存在的,那我繼續待在這里,繼續學習巫術還有什么意義?鳳湘翊終究是回不來的,我的夢也該醒了,我會試著讓自己重新開始,但住在月家谷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著我曾有過希望而后又徹底絕望的事實。唯有離開,到一個完全無關的地方去,讓時間慢慢撫癒傷口,我才能真正清醒。

    我對鳳湘翊絲絲縷縷的懸念,就好像纏在一起的兩只風箏,為了讓彼此飛向更遼闊的天空,我只能狠下心拿起剪刀將糾纏的線剪斷。如果繼續放任它們越纏越緊,最后只會變成兩只風箏雙雙墜地,我不能墜地,因為我的那只風箏上還連著平兒,可剪斷時,又像是剪在自己的心頭rou上,那樣刻骨銘心地疼。

    夢醒了,代價是撕裂的痛。

    在怨妊之境里受的傷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之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連身上被花瓣劃出來的傷口在涂抹月家特有的藥膏后也幾乎不見疤痕。所幸平兒仍舊健康地在我的肚子里成長著,要不然我一輩子都原諒不了玉莞。

    雖然傷養好了,我也沒再跟月疏桐提起要離開的事。我知道他不會放我離開,但我有我的計畫,為了完成我的計畫,第一件事要做就是聽話。

    這一個多月來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傷患,完全沒有逃跑的打算,彷彿那天開口要玉蘿幫我離開的事從來沒發生過。我乖乖地吃藥,乖乖地休息,后來也主動去找月疏桐化解彼此間突然變得冷硬的氣氛。我吃飯睡覺如常,和他相處談笑也如常,連我自己都要以為我可以就這么平心靜氣地在月家谷生活一輩子。

    終于,在某個和月疏桐一同用晚膳的夜晚,我估算時機也差不多成熟了,便如同聊天般假裝無意地提起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計畫。

    「月疏桐,我想和你說一件事?!?/br>
    「是什么?」月疏桐正將我好不容易從碗里挑出來的芹菜又一根根放回我的碗里。我不喜歡芹菜那股特殊的氣味,可他卻說芹菜對孕婦好,不準我挑食。他人平時雖然隨意,但在某些時候又莫名的堅持,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將討厭的芹菜嚥下。每當他看我皺著一張臉時,心情看起來總是特別愉悅,我嚴重懷疑他有喜歡逼人吃討厭食物的心理怪癖。

    「我想出谷去走走?!刮胰艘淮罂诿罪埡醚谏w芹菜難聞的味道,邊咀嚼邊含糊地說。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復又繼續將芹菜丟回我的碗里,只是此刻的臉上已沒有了平時的愉悅,卻也稱不上是生氣。他的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趕緊補充道:「我只是在月家谷待了太久,有點悶,也挺懷念外面的世界。我的傷已經好了,你看我連芹菜都吃了,身體健康的不得了!我不過是想出去散散步,你若不放心的話,可以跟著我一起去。拜託啦!就一天,不,半天也行!」

    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看半晌,直到我快要死心,認命地低頭繼續啃芹菜時,才聽見他低低地說了一聲:「好?!?/br>
    我猛地抬頭?!负??真的假的?你當真愿意讓我出谷?」

    他有些哭笑不得?!改悴幌雴??」

    「不……不是,只是有點意外?!刮覜]想到他會這么爽快就答應了,原本還以為會經過一番辛苦的奮斗。

    「過幾日王都有場盛大的燈會,每年都會有很多人參加,到時候我再帶你去湊湊熱鬧。我都忘了你一向最愛熱鬧了,這無趣的月家谷恐怕把你給悶壞了吧!」他搖頭笑道,可我總覺得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一抹悵然。

    「燈會啊……太好了!」我雀躍地連連贊同著,心里卻一陣發虛。月疏桐怕我無聊想帶我去看熱鬧,我卻是騙了他,想藉此……不過,我總覺得月疏桐答應得太容易了,有些不尋常。不管了!好不容易目標的第一步已順利達成,沒必要再自尋煩惱。

    再過幾天,就是我這么多個月以來第一次出谷的日子,同時也是離開的,唯一機會。

    月疏桐帶我出谷那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因為我們要參加燈會,自然選在晚上出門。

    當我站在久違的王都街頭,看著眼前人群熙來攘往的熱鬧景象,心里是說不出的感慨。

    記得當我還是「鳳湘翊」時,也是在這么一個夜晚,為了躲避陳曦的牢sao轟炸帶著「藝香」和耀瞳「微服出巡」,還到了一間古代的「吃到飽酒樓」,遇見了一個大有抱負的才女。如今景物依舊,人事卻早已全非……

    晴朗的沒有一絲浮云的夜空清明無比,點點繁星閃爍著,它們離我們如此之近,彷彿一伸手就能觸及那璀璨的美麗。長長的街道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有的繪上了精緻的仕女圖,有的是逗趣的動物圖樣,也有傳統的詩詞花燈,各個精巧可愛,令人目不暇給,心里深處的那一片抑鬱,似乎也暫時被這明亮掃空了。

    街上行人眾多,有的是家庭出游賞燈,更多的是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結伴相會??粗且粡垙堁笠缰腋5哪?,或羞澀,或甜蜜,或滿足,或雀躍,無論未來面對這些年輕情侶的是福是禍,至少在這一刻,留存在他們心中的只有美好。

    我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熱鬧的氣氛,自然像個孩子般興奮,拉著月疏桐一下子看看這個一下子看看那個,完全沒有身為孕婦的自覺,倒是月疏桐比我更注意我的大肚子,總是護在我左右,小心不讓旁邊的人擠到我,他這番行徑連著他醒目的外表頻頻引來路人欽羨的目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是對恩愛幸福的夫妻。

    我們走到一個繪著花卉的花燈攤時,月疏桐忽然叫我在這里等一下,然后逕自跑到對面的花燈攤子,不知道跟老闆說了些什么。

    等他的期間,我便在這攤子隨意看看。

    「大娘,你們有沒有繪玉蘭花的花燈?」我翻看著攤位上高掛的花燈,有牡丹的,有芙蓉的,有芍藥的,就是沒看到畫玉蘭花的。

    「玉蘭?喔,有的有的,因為比較少人買玉蘭花的,我就把它收在后面了。你等等,我這就拿給你看?!估祥浤锒阎φf道,轉身在后面翻找著,不一會兒就拿出了一個。

    我接過花燈仔細一瞧,花燈上繪著水墨玉蘭,筆法雖不精緻,卻也別有一番寫意韻味。整個花燈做得風雅別緻,我拿在手上翻看著,越看越喜歡。

    「姑娘這是要買給你家相公的呀?」老闆娘曖昧地眨眨眼。

    「相公?不……」

    「唉~害臊什么呢!不就是那一位翩翩公子嗎?」她的下巴朝月疏桐的方向揚了揚,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改銈冞^來時我就注意到了,當真是一對鴛鴦佳偶!姑娘真是好福氣,你相公不僅生得俊,又那么的體貼!」

    「可惜我沒那個好福氣?!刮覍擂蔚匦π?,也沒再跟她多作解釋,從荷包里掏出銀兩遞給她?!肝揖鸵@個了?!?/br>
    月疏桐回來時,我將那個玉蘭花花燈送給他?!高@個給你。仔細想想我還沒送過東西給你,這雖然只是小東西,也算是聊表一直以來的感激之情?!巩斎?,這也是臨別禮物……

    「感激之情……」他垂眸盯著那盞花燈看,也不知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還來不及詢問,他又抬起頭壞壞地笑道:「你對我的感激之情只用一個花燈就能打發?」

    我有些呆愣?!高?,當然不只啦……你要是不喜歡,我們再看看別的?!?/br>
    「跟你說笑的?!顾谋砬樽兊萌岷?,嘴邊微笑溫柔如水?!肝液芟矚g,謝謝你,這就足夠了。我從來都不曾想過你竟會給我禮物?!?/br>
    「說得好像我多小氣似的……」我不服氣地咕噥著?!改銈冞@些上流社會的人什么東西沒有?哪會稀罕我的……」

    我還沒有說完,他便將另一個花燈的提把放到我的手中,打斷了我的話?!肝乙灿幸粋€花燈要送你?!?/br>
    「這就是你剛才在對面買的?」我好奇地拿起燈籠細細端詳。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花燈,上面繪著一張人臉,更準確來說,是一張女人的臉。

    「像嗎?」他問道。

    我笑著搖搖頭?!肝覜]這么漂亮?!?/br>
    畫中的女人正是我,「蘭漪」。當初出宮時忘了把他先前為我畫的畫像一併帶出宮,我還惋惜了一陣子,沒想到我還能有再見到「自己」的一天。

    花燈上的女人長得并不標緻,但她笑得很燦爛,那眉眼間的飛揚神采搭配著燈光,讓她整個人亮了幾分,一瞬間竟會產生她也是個美人的錯覺。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樣子,在朝堂上?!顾瑯油羯系漠嬒?,回憶地說著?!改菚r的你就是這個模樣,我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可以如此自信勇敢,在一群男人面前卻毫無畏懼之色。那一刻,我甚至覺得你的真實樣子比起那副美麗軀殼,更引我注意?!?/br>
    「你的眼睛有問題嗎?」我故作驚訝地問。我也是個女人,對于他近乎告白的言語說不受影響是騙人的,只是那一點點小小的喜悅和虛榮心,卻不是他期望從我這里得到的那種東西,所以我只能將話題就此打住。

    「可能我的腦子也有問題吧……」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缸甙??!?/br>
    「好?!刮倚⌒牡嘏踔?,跟著他繼續前行?!笩o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花燈?!?/br>
    「希望你一直都能如畫中的你一般開朗瀟灑?!顾呑哌呎f著。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此刻聽來卻像是臨別前的祝福。難道他隱約感覺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說到這個,今晚逛了這么久,也差不多到了該行動的時候了。還好跟月疏桐學了一段時間的巫術,也不算一無所獲,當中最為實用的就是「收納術」,我將所有為離開準備的行囊用這收納術收進鳳湘翊送我的那條項鍊里,掛在胸前如同一般首飾。要是揹著大包小包出來,笨蛋也能猜得出我的意圖,不知道當月疏桐知道我用他教給我的巫術來逃離他后,他會是怎樣的心境……

    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要怎么找到機會離開!要是直接跑掉,光是看腿的長度就知道我不可能跑得贏月疏桐,而我又不可能指著天空驚呼「看!有流星!」然后趁機落跑,月疏桐才不是會上這種當的白癡,那么,似乎只剩下一個最傳統的辦法了:尿遁!

    就是因為這個方法太爛,月疏桐才不會起疑心。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月疏桐不會想到我要用這么一個侮辱他智商的方式逃跑。

    下定了決心之后,我便很快地尋了機會付諸行動。

    「月疏桐,我想去一下茅房?!刮彝T谝婚g酒樓前,指著酒樓里面哀求地說道,那語氣聽來彷彿隨時都要尿出來。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我自己的演技了!要是前世沒那么早死的話,說不定將來還可以去唸個戲劇系什么的。

    「好啊,東西給我?!顾疑斐鍪?,我茫然地看著他,他才又笑著解釋:「花燈,我先幫你拿著。難不成你要帶著它去方便?」

    我看著手上的花燈,心里頭在滴血。虧我還滿喜歡它的說,竟然沒機會帶走它了……唉,也只能說是我們有緣無分。

    「麻煩你了?!刮倚奶鄣貙⒒暨f給他,本來還打算說聲「等等我,一會兒就出來了」,后來覺得做人實在不能這么虛偽。我對他揚起一個意義復雜的微笑,在他溫柔的注視下轉身走進了那間酒樓。

    我塞了一些銀兩給店小二,他才帶我從廚房送貨專用的后門離開。當我走出那間酒樓,到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時,心里是五味雜陳。

    就這么離開了呢……月疏桐,對不起!還有……永別了。

    我沒有時間再多想,要是耽擱了太久,月疏桐肯定會起疑的。我快步地走出小巷,又回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條街在酒樓的后方,月疏桐應該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里,所以我也沒有刻意遮掩。

    逃是逃出來了,只是現在我該何去何從?鳳凰王朝應該是不能待了,否則早晚會被月疏桐找到,那么只能到別的國家去。

    既然如此,乾脆就去天羅國吧!之前當皇帝出訪時去過一次,對那里的風土民情不算完全陌生,氣候溫暖、人民親切熱情,倒不失為一個定居的好地方。

    要到天羅國去,可以走陸路跟水路。走陸路比較快抵達,但相對的一路坐馬車所需的費用也高出許多。我現在身上只有當初從皇宮帶出來的銀票和一些首飾,出門在外錢還是省著點用比較好,所以我理所當然選擇坐船。渡口離王都有些距離,首先得雇輛馬車出城去,只是這么晚了,要上哪兒雇車?只能先看看有沒有人要出城,請求他們讓我搭個便車,要不然就得先找間客棧過一晚,等明早再去找車伕。

    我正打著主意,卻看見一輛馬車從遠處駛過來。我頓時激動無比,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

    奇怪的是,我都還沒有招手,那輛馬車就在我面前停了下來,彷彿本就是為我而來。

    我疑惑地打量著那輛馬車,直到車上的人掀開車簾下了馬車,我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你還是發現了?!刮依硖澰谙?,也不知道要對他解釋些什么,只能尷尬地笑笑。

    「既然要走,也不先規劃后路,這大半夜的你是要上哪兒去找馬車?」他的語氣聽起來不似我預期的憤怒,反而像是之前在月家谷時,他問我為何不吃芹菜那般再自然不過的日常詢問。

    「我……」我低頭揪著自己的衣襬,他不對我發怒反而讓我更加無所適從?!肝因_了你,你不生氣嗎?」

    「我生氣有用嗎?生氣了你就不會走?」他苦笑著反問。

    我無話可說,只能沉默以對。

    他嘆了一口氣,向我走近一步?!冈缇椭罆薪裉斓?,只是一直自欺欺人地拖延著,盼著你改變心意。其實你不找這個藉口,也是能出來的,我早已不再攔你了。設在月家谷出口的結界,早在你遇難的隔一天我就解除了,你若是要走,隨時可以離開。謝謝你,當初沒有寧愿帶著傷也要離開月家谷?!?/br>
    「為什么?你當初那樣強硬地要我留下來,為什么又要放我走?」

    「留住你的唯一藉口是只有我能照顧好你和胎兒,可是經過那件事后,我發現自己連這一點也做不到,這樣的我,還有什么資格不放你走?」

    「月疏桐……」

    「好了,既然要走,就快點出發吧?!顾麑⒁化B厚厚的銀票塞在我手里?!高@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了,不過想必你到哪個地方去,都能生活得很好。我知道你不會想讓我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就不為你安排住處了。對了,這個花燈也把它一起帶走好嗎?就當是我送你的離別禮物?!?/br>
    「謝謝你……」我低下頭,緊緊握著銀票和他送給我的花燈,有冰涼的液體滴在我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似乎是我的眼淚。

    「我都沒哭了你哭什么?」他有些無奈地嘆息,捧起我的臉,仔細地將我臉上的淚痕擦去。

    「你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我到底哪里好了?」我直直地望進他的桃花水眸里,淚水將他的身影變得模糊,如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滅,漸漸融入背景人群之中。

    他平靜地回望著我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肝乙蚕胫??!?/br>
    我上了馬車,伴隨著達達的馬蹄聲,馬車緩緩駛離王都。我探出車窗回頭看,大街上依舊人潮洶涌,只是月疏桐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他終究還是失望的吧……

    我收回視線,在顛簸的馬車里恣意放縱自己的眼淚。所有在這鳳凰王朝發生過的的種種宛如幻燈片在腦海里一幕幕快速播放,對鳳湘翊的愛與牽絆,對月疏桐的歉疚,對這片曾付出我許多心力的土地的不捨,彷彿隨著冰涼的淚水在夜風中逐漸逝去……

    耳邊,依稀還回響著上馬車前,月疏桐最后對我說的話。

    「珍重,希望這輩子……再不相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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