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

    明明還沒下雨、天空卻陰暗異常，空氣悶熱得令人發煩。

    市中心鬧區人潮洶涌，走到哪都是喧鬧的身影交錯。

    一個登機箱拖動聲經過，帶來一抹女子身影。

    她畫著隨興卻精緻的妝，身后追著一襲香水味，不濃不淡地走進捷運站。

    雖然悶熱，她仍一襲淡紫色風衣包裹全身，下擺透出一件藍紫色長裙。

    拉著黑色登機箱，黑褐色絲襪包裹著修長雙腿，底下瞪著款式典雅的黑色高跟鞋。

    一身色調清雅樸實的她，僅耳上那對細緻的珍珠耳環發處淡淡光澤，低調展現身上難以掩飾的氣質。

    韓茱萸，九年飛行經驗，碁航客艙組員。

    她安靜地候車、不帶一絲表情。

    週遭吵雜彷彿都與她無關，身上自帶一股寧靜氣場。

    歲月似乎也忘了帶上她，總將她的外表停留在以前。

    仔細看來倒是個五官細膩，長相典雅出眾的小美人。雖然在航空公司中數來還不是驚人的美，不算讓人有印象的人物。

    走進戒備嚴謹的管制區打卡，這棟灰紫色為基調的碁航大樓無形間給人一股沉重壓力。里頭每個員工都掛著和韓茱萸相同的漠然神情，卻各個走路姿態颯爽、完全符合外界對航空從業人員的印象。

    無數冷漠而俐落的身影穿梭其中。

    循著熟悉路徑走入更衣室、她對鏡子涂上正紅色唇膏。

    將長發梳攏，輕快地結成發髻在頭上。

    快速熟練地換上三件式正裝，確認鏡中樣貌是否完美，補上一點香水。

    好，可以準備上班了。

    最近新人陸續報到，她可不希望成為最后一個進簡報室的大人物！

    突然一則通知從手機螢幕冒出。

    韓茱萸看了一眼、延后報到。

    運氣真差，今天又要delay了。

    正起身準備前往待命室坐坐的她，突然被后方一陣濃烈的噴霧氣味猛然嗆鼻，她輕輕皺眉。

    回頭，正是一名年輕組員緊張地往頭頂噴上一層又一層的發膠。

    嗯，似乎是剛上線的學妹。

    「這樣會掉發的?！顾戳撕靡馓嵝?。

    「學姊好！呃…我怕雜毛翹起來，只好多噴一點壓下去?！?/br>
    稚氣的學妹急忙一手壓著自己的頭皮、邊起身打招呼，看起來一陣忙亂。

    她輕輕笑了，

    「拿開一點噴吧?！馆p勾著學妹的手，她將發膠罐往上提高二十公分。

    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曾這樣，一圈又一圈地噴上發膠以為就變得好整理，

    最后頭發因此斷光了反而更顯毛躁。

    「手這樣拿遠一點，朝上方噴，然后用梳背輕輕拉順…」

    她柔軟的身子轉向背后，順手拿起自己的梳子示范。

    學妹看來有些困惑，她乾脆幫忙一把、助她度過今天的新訓服儀考核。

    見她眼睛發亮地向自己道謝，恍神間好像看著自己從前的影子重疊在學妹臉上。

    微微笑擺手告別學妹，韓茱萸再度拉起行李箱離開。

    我好像也曾這么耀眼過呢。

    曾下定決心未來當一位好學姊，去幫更資淺的學妹們。

    那么我這一刻算嗎？

    韓茱萸對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失笑。

    人的心是最難永恆的事物之一，

    曾經那個眼睛里藏著光芒的自己，什么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淡然？

    看了下手錶、時間還早，她悠悠轉身進茶水間。

    向來習慣帶著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距離感，不輕易與人靠近。

    今天這么一個小小善行，已屬難得之舉。

    在公司久了，漸漸學著低調、沉默，也隨著時間和周遭的人一同化為人海中的一抹青影，渴望不被關注也不被發現。

    看到剛才的學妹隨后走進旁邊簡報室的身影，韓茱萸心中有那么一點期許著，

    希望她眼中的光芒可以一直耀眼下去呢。

    進入自己分配的簡報間后輕喝一口水，她整理資料、開始閱讀最近新的公文通告。

    「學姊好！」一個很有朝氣的男性聲音響起。

    她稍稍抬頭、彎眼勾起一抹客氣微笑，表示自己看到了。

    打招呼的是個學弟，掛著銀亮的見習員名牌宣示”我是菜鳥”身分。

    學弟臉上有著上一代流行的迷濛大眼，聲音卻與年齡相襯地爽朗。

    “最近新人還真多，今天就遇到兩個?！?/br>
    她不在意地繼續低頭看通告內容。

    「學姊，請問坐這里可以嗎？」是那個學弟。

    「都可以。坐哪個位置都好?！顾⑿卮?。

    「謝謝學姊。今天是我第一趟單飛，要麻煩學姊多多照顧了?！?/br>
    「哪里，太客氣了?！乖俅挝⑽⒁恍?，她低下頭結束這個話題不想多聊。

    剛好，其他組員三三兩兩走進來，他立刻機靈地起身打招呼，表現出身為新人的積極，也替不想社交的韓茱萸解套。

    在場的學姐們一個個和他攀談，似乎是個十分惹眼的學弟。

    一個帶著俐落短發的美麗組員坐到她身旁，輕輕喚她。

    「茱萸，好久不見?！故峭谶M公司的同事，齊宣。

    亮麗的妝容與鮮紅的唇色十分耀眼，一直樂在工作的她今年剛升上事務長，帶著明日之星的氣勢。

    「宣，」她露出笑容，彎彎的眼和潔白皓齒此刻像一朵花綻放?！腹材?，今年看到公告還沒親自對你說，最近飛得好嗎？」

    「當然，我一向都好?！顾孕判χ??！冈捳f今天這兩個新人運氣真好，第一趟的經理就遇到老好人?！顾龎旱吐曇?，手上一邊整理當班飛行資料。

    「兩個？」不是只有大眼學弟嗎？

    「喏，另一個來了?！过R宣挑眉，另一個掛著銀亮亮見習員牌的女孩走進來。

    這不是剛才那個噴發膠不用錢的學妹？

    學妹怯生生向大家道好，看到她還特別點頭再打招呼，看來是個剛才走錯簡報室的小傻妞。

    「你認識呀？」齊宣笑問。

    「不，只是剛才在更衣間遇到的?！?/br>
    齊宣了然一笑，沒再多問些什么。

    經理此時輕敲了簡報室門口提醒大家開會了。

    他跨步走上簡報臺，所有人便立刻危襟正坐，

    任務簡報要開始了。

    簡報是飛行前的必備程序，主要是確認飛航細節并測驗組員。

    詳細內容在此不贅述，從航路天氣、特殊旅客到緊急避難都有，再來則是目的地國家的情報，十分嚴謹。

    每間公司都有自己獨特的簡報文化，在碁航，就是慎重再慎重！

    韓茱萸和齊宣看著新人不斷被細問諸多飛安考題，也就大體上知道今年新人的素質。

    面對壓力時，回答是遲疑或是自信、清晰或模糊，代表著在飛機上頭單獨作業時能夠表現得多冷靜。

    齊宣嘴角噙著笑，輕輕推一下韓茱萸。

    “看?！彼米煨褪疽廛镙寝D向大眼學弟那邊。

    韓茱萸看了一眼還是不明所以，畫了個問號在紙上給齊宣。

    齊宣趁著經理專心發問傻妞小學妹時，偷偷在自己的紙上寫著，

    “小哥的屁股真翹?”

    給她看完便把紙翻面收好。

    韓茱萸微微瞪大眼。這個齊宣在簡報還敢這么亂七八糟?畫顆愛心??？

    還沒來得及偷偷擺張鬼臉給她，此時經理突然問到，事務長今天有需要補充的嗎？

    眼見這個磨成精的齊宣立刻轉換模式，一派正經地說，

    「是，謝謝經理。請各位在服務客人前先確認儀容、特別是口紅要補好。以上是我的補充事項，要麻煩各位配合了，謝謝！」

    齊宣帶著氣勢地客氣提醒，儼然專業管家的姿態讓經理點頭讚許。

    韓茱萸低頭偷笑著，要是讓經理知道這傢伙剛才在干嘛肯定狠狠吐槽她。

    她再次看看被齊宣推薦的大眼學弟，

    “嗯，屁股真的蠻翹的?！?/br>
    “大概會是很多組員的天菜吧？”

    直到大眼學弟意識到視線、轉過來望向她，韓茱萸這才發覺自己的目光有些太直接，撇開頭尷尬地等著經理宣布會議結束。

    真糗！

    都是齊宣這傢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