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渡橋
裴嬰棠一個人走在曼哈頓的街頭,裹緊了風衣,廣場上人很少,她順著人行道走上天橋,這里直通往大廈的二層,可以避開一樓的監控。想要進入圣基里爾島還需要一枚通行印章,組織半年前剛剛更換過這個東西,每個人的都不同,她最好能拿到她自己的,不然的話,伊迪亞的也可以。 她順利地摸上十五層,來到熟悉的辦公室旁邊,沒有人,他們在開例會。辦公室現在是伊迪亞在用,門無疑是鎖著的,她繞到休息室,輕輕推開,門沒鎖。她在窗臺上的那盆綠蘿中撥了兩下,在重重葉片中找出來一枚自己曾經親手放下的,刻著水仙花圖案的白色印章。 這時候她聽到外面有人聲,裴嬰棠將印章握在手里,耐心地等待了片刻,當散會的人都走遠了,才轉身小心地退出去,關上玻璃門。 身后忽而有人叫住她,“嗨,Tequila?” 她心中一震,慢慢轉過頭,是那天送眼鏡給他的小助理Eric. 裴嬰棠無聲地松了口氣,Eric湊上來,對她似乎很擔心的樣子,“你最近怎么樣了?我聽說裴先生……你沒有受到影響吧?”他在報紙上都看到了一直跟在裴先生身邊的那個金發女孩死于非命的消息,那可是奧格斯汀家族的繼承人。 裴嬰棠心中微微一動,沒有否認身份,而是十分柔弱地輕輕點了點頭,“謝謝你的關心,我來拿一些放在裴這里的舊物……” 她低下頭,攤開手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只是我從前送給他的一塊水仙花石印章,我要走了,想帶著它做個紀念?!?/br> Eric說,“我以為你會刻龍舌蘭呢,不過水仙也很漂亮,你要去哪里?以后還回紐約嗎?” 裴嬰棠凝視著他,“也許會回來?!?/br> Eric的神情流露出一瞬間的悵惘,他很快地推了一把棠,“快走吧,不要被人發現了?!?/br> 他站在原地,隔著落地玻璃,出神地目送著那個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天橋的人群中,旁邊忽然傳來上司波瀾不驚的聲音,“Eric,你在看什么?” 他連忙搖頭,“伊迪亞經理——” 伊迪亞臂彎夾著剛剛會上的文件,掃了他一眼,“休息室的門鎖壞了好些天了,去找人過來修一下,發票讓財務給你報銷?!?/br> 裴嬰棠帶著印章回到了碼頭上的臨時據點,顧沅清在那里等她,已是深夜,海面上罩著一層薄霧,星夜無月,刺目的路燈下,甲板兩邊的鐵索上似乎結著薄霜,裴嬰棠走過去,“東西拿到了,現在出發?” 顧沅清遞給她一個手提箱,“你要的衣服,軟盤,還有槍,真的不帶別的武器了么?” 裴嬰棠搖頭。 顧沅清道,“最后再向你核對一遍,你所坐的船是向圣基里爾島運送補給的普通輪船,這艘船明面上偽裝成觀光游輪,船上都是一無所知的普通人,只有大副收了我們的錢,他會給你提供一定的庇護。貨船會在碼頭停留兩次,間隔一個日夜,每次一小時。你需要在兩次靠岸的時間段內找到臥底,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拿到地形圖,潛運回船中離開。一切以確保你的個人安全為第一優先級?!?/br> 她停頓了一下,望向裴嬰棠,“我知道你的性格,但你也要記得……你不是去報仇的,要活著回來,還有人在等你?!?/br> 裴嬰棠在心里默然否認: 不,沒有了。 很難描述她與優利卡之間的愛情起源于怎樣的開始,優利卡沒有強行闖入她的生活,只是駐足停步了一朵花開的時間。并不是神子的腳步如何驚動,而是晨露中的玫瑰滿懷綢繆,弱不禁風。 而她如今要踏向何方?天色將明,船只也已經啟程,舷窗外是灰白色的黎明霧氣,海濤徐徐,水波如絲,她要違背優利卡的遺愿,回到圣基里爾島去了。優利卡曾經再三阻止她,但她卻不得不去。不僅僅是為了帶回地圖,更重要的是,她可以親手了結那個害死優利卡的人。 裴嬰棠抬起手,掌緣被皮箱外殼按壓出粒面皮的紋路,那枚水仙花石的印章握在她手心,像是一枚雕琢精致的象棋棋子。Eric問得很奇怪,的確,為什么會是水仙花? 圣基里爾島不長水仙,據她所知,Boss對花卉也沒有任何偏好。 輪船距離那個魔窟越來越近,裴嬰棠換上組織統一的實驗服,黑風衣披在外面,這是圣基里爾島內最常見的穿搭。她拎著手提箱潛入圍墻,沒有人,連守衛也沒有。側門緊閉,里面漆黑一片,好像在靜靜等待著她遲到數月的歸來。 奧格斯汀的家族醫院,顧沅清剛剛從電梯里出來,她接到了特護病房的電話,那里面的人醒了。 醒得還真是及時啊,如果再晚一點,她就該考慮是不是趁局面還能掌控先拋出籌碼了,顧沅清不著邊際地想。她大概不如那人有耐心,慢慢在這種局面里周旋籌算,好獲取最大的利益。 外面驚天動地,這里看起來卻是格外安靜。墻壁漆成柔和不刺眼的乳白色,護士有序地穿梭來去,優利卡的醫生夾著病歷跟她低聲叮囑, “病人現在身體還很虛弱,探視最好不要超過半個小時?!?/br> 顧沅清向主治醫生禮節性地低頭致謝,轉身推開病房門。房間剛剛消過毒,家具和空氣都浸泡在淡淡的臭氧味中,那人半靠在床頭,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吧臺椅,“坐?!?/br> 顧沅清坐下。那人緩慢地,聲音略微嘶啞地開口,“紐約情況怎么樣?” “白熙的人和組織還在混戰當中,昨天晚上八點到現在?;?,應該是沒有彈藥了?!彼戳艘谎郾?,“但最遲今天晚上,他那個女助理就能從新墨西哥搞到第二批,你醒得及時?!?/br> 優利卡垂著的手腕掙扎了一下,仍然覺得沒什么力氣地笑了笑,“那要感謝你給我準備的那一針腎上腺素,不然我不可能從那個山谷里爬出來,搜救隊員也沒那么容易把我撿回去。我差點以為你在盒子里給我裝了一針毒藥?!?/br> 顧沅清道,“接下來怎么辦?我給你帶了電報機,在這里聯系島上的內線嗎?” 優利卡擺手,“不著急,最后才找她,早了容易讓組織發覺?!?/br> 顧沅清道,“你最好快點找?!?/br> 空氣一時靜默,優利卡問她,“……發生什么了?” 她從包里拿出那張船票訂單,推了過去。 優利卡低頭看,“輪渡,伊古邁尼——布林迪西港,乘客,裴嬰棠,訂票限當日登船,單程單次,遲到作廢?!?/br> 那人幾乎是瞬間給了她一拳,“你干了什么!” 她還從未見過如此疾言厲色的神子,顧沅清沒有閃避,挨了一拳,聽優利卡語氣格外凌厲,“她假死脫身,對于黑鶴而言就是逃兵!你知道他們對叛徒的處理方式,你在讓她、讓她送死!” 優利卡慌張得快要語無倫次了,“棠怎么會知道這些?她為什么要過去?你還有什么瞞著我!” 顧沅清平靜道,“翠池堡那邊安迪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緊接著嬰棠就昏倒了,你知道她為什么昏倒?她被注射過組織研發的那種藥劑。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這種藥劑只可能是組織用來控制她的,也只有組織能解除掉藥效。所以她必須去圣基里爾島,否則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么。 “而且,以那時你還沒醒的形勢,也只有Tequila重新出現,才能夠轉移組織的注意力,讓他們相信神子已經死了,Tequila掌握著你最后的秘密,他們就不會再對著你的假遺體追查下去。真正的你,才能安穩地在家族醫院等到自然蘇醒?!?/br> 一點錯都沒有,她知道沅清行事向來周全,但是……“你怎么能這樣把棠放在風口浪尖上?” 顧沅清道,“優利卡,她不是只能活在溫室里的玫瑰花。Tequila手上見過的人命比你多,她能應付得了?!?/br> 她更生氣,“我知道她應付得了!但是我為什么費盡手段讓她脫離黑鶴?不就是為了讓她不再攪進那一潭渾水里去?你這樣擅自把棠拉進來,問過我沒有?” 顧沅清低頭道歉,不過優利卡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冷心冷肺的家伙只是出于禮節,也是懶得理她。 之前做的那些設計算是全白費了……優利卡嘆了口氣,她想讓棠好好留在翠池堡避開這些風暴,但一切的種子早在她計劃之前就已經埋下,她又怎么能獨善其身。 顧沅清開口,“如果你想用什么方法聯系嬰棠的話,建議你不要?!?/br> 優利卡冷笑一聲,“我還能聽你的建議嗎?” 顧沅清罕見地語塞,她盯著優利卡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嘆道,“對不起?!?/br> 優利卡不說話,顧沅清道,“她跟我說,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擔這些。我聽到的時候覺得我似乎沒有做錯,但看到你這樣,又覺得我似乎做錯了?!?/br> 也許她們都沒有錯。 優利卡神色復雜,“我的底線只有一條……不要傷害到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