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下)
唐苒愛她,這毋庸置疑。 可是唐苒的前半生過的太辛苦,那些無望的日子里,她能給喬芄的只有一個又一個無聲的擁抱,她用孱弱的身軀緊緊護著她,陪伴她度過每一個日夜。 她盡力了,可是一個擁抱就夠了嗎?對喬芄來說不夠。 離婚后她們也沒有過上想要的生活,在羅津的幫助下唐苒重新開啟了事業,她走的決絕,喬芄亦沒有停留,提前去了報考的城市,和她同一天離開。 她們共行了一段路,從老城區到火車站,四十分鐘的路程,一路相對無言,直到進入人潮熙攘的車站,唐苒才開口囑咐她照顧好自己,沒有悲傷的眼淚,喬芄笑著祝福她,然后一輛火車將兩人送往不同的遠方,以后喬芄再沒有人可以依靠。 她在火車啟動后才意識到這一點,然后在秦榕懷里哭了一整夜。 喬芄以為自己早已長大,可步入大學她才明白,原來唐苒拼著命又護了她一程,直到她考上大學才放心離開,現在她才是要真的開始長大。 偶爾回頭看,把自己養的這么好,喬芄會感覺到驕傲,當然也會感到難過,她太孤獨了。 郝加誠說的對,以后的人生,任何磨難她都可以跨過去,可是對父愛母愛的渴望會一次又一次的精準擊垮她,無一例外,痛點就是用來打擊的,生活從來都很懂如何殺死一個人。 喬芄沉默下來。 郝加誠握住她的手,盡量溫柔緩慢地說:“你的mama是個很好的母親,羅津也是個好父親,這樣的兩個人足夠彌補你對家庭的缺失,他們能讓你很完整” 父母之愛,兄長之愛,哪怕是朋友給予的愛都是獨一無二,不是戀人可以替代的。 “越得不到越想要,喬芄,不要留遺憾” 喬芄依舊沒有說話,她在思考。 此時手機響起,是送貨師傅打來的電話,對方已到小區門口,門衛需要登記。 掛斷電話,郝加誠將她抱到桌上坐著,鎖骨處的痕跡還很明顯,不得已,他只能將襯衫扣子系到領口,擋住牙印。 見喬芄發著呆,他嘆了口氣問道:“你向來敢于爭取,這次怎么退縮了?” 因為她太想要了,喬芄怕自己一股腦撲上去,付出全部熱情,結果得到的回饋無法對等,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這份落差感,她抬頭問郝加誠:“如果等到mama嫁過去,他們就不像現在這么喜歡我了…”到那時要怎么辦。 她坐在桌上,被寬大的黑襯衫包裹著,眼神清澈的像一個小孩在問能不能給她一顆糖果,毫無平時同客戶談判時的精明。 看來她是真的很想要,郝加誠蹲下身去,把地上的拖鞋撿起來套回她腳上,拍拍手站起來說道:“喬芄,你的思考方式出現了問題,沒有人會因為另一個人而愛你,他們愛你,是因為你本身值得愛” “他們能持續幾年對你示好,不可能全是因為你母親,至少羅盛不是” 喬芄聰明伶俐,沒人會不欣賞她,羅津或許會因為唐苒喜歡喬芄,但絕不會僅僅只是因為唐苒。 “以真心換真心,你可以把這當成一場由你主導的博弈,你有隨時撤回的權利” 本身喬芄就一無所有,輸了也不虧,況且她這么好,不喜歡她是他們的損失,有什么好怕的。 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把自己放到被動的位置,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喬芄察覺到了危險,她點點頭:“你說得對,我不能學某人當膽小鬼” 說完這句話,喬芄跳下桌子往外走。 她能這么快就下定決心,郝加誠很欣慰,只是剛邁出一步忽然察覺出了不對勁。 喬芄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門口,他兩步追上,從身后一把勒住她的腰,俯身問道:“罵誰膽小鬼呢?嗯?” 喬芄笑彎了眼睛,反手去推他:“誰問說誰” 真是欠教訓,郝加誠把她抱起來往書房走,門鈴突然響了。 這么快?他看向門口,喬芄趁機往下蹲,從他懷里一溜煙跑了。 圓桌被安置在書房窗邊,白紗晃動,陽光透過縫隙落在桌上,這一幕和夢里的場景完美重迭。 郝加誠撐著拖把看向喬芄,她今天扎了低馬尾,紅色的發帶隨著擦桌子的動作一晃一晃搖擺著,他伸出手,握住發帶尾端輕輕一扯,長發從肩頭滑落,喬芄回頭來看他。 和夢里一樣。 扔下抹布,喬芄叉著腰問他做什么。 郝加誠反問她:“你和羅盛躲在陽臺說什么悄悄話” 聽到了?應該沒有吧,他們聲音也不大,喬芄有點心虛:“他跟我說你和叔叔吵得很兇” 很兇?有嗎? 羅盛不在現場,全憑施枻胡扯,那個家伙添油加醋的本領不是一般大,他的話能信? 郝加誠否認:“沒有,老頭子知道吵架沒用,發火表個態而已” 喬芄想起廚房里那通電話,他們父子兩人確實誰也勸不了誰,都不是輕易低頭的性格,尤其郝加誠,順他心意是大孝子,逆他心意瞬間變成逆子,這件事最終只能由她解決,就是不知道郝加誠父親愿不愿意見她。 “不要因為我傷了你們的感情,叔叔很愛你” 拿過她手里的抹布扔進桶里,郝加誠指著書桌說道:“我明白,昨天還發消息讓我賠他茶壺,老頭子舍不得跟我生氣,放心吧” 喬芄看向辦公桌后的柜子,上方一格里放著套墨色雕花茶具,那是去年郝加誠參加拍賣會買下來的,他說過他父親曾經跟他索要,因為太喜歡沒給。 好端端的摔東西,總不能是故意的吧,喬芄問道。 郝加誠哼了一聲,心里不爽:“你以為他干不出來這種事?一大把年紀了,幼稚的很” 老母親坑錢,老父親坑茶具,沒一個好糊弄的,那邊小舅還在鬧要他請客,想想郝加誠就頭疼。 見他提起桶去洗手間,喬芄想了想,拿起手機給羅津打了通電話。 還是婉拒了房子,喬芄表示如果需要她會自己買,羅津沒有接話,轉口問起過幾天就到羅盛公司的開業酒會,需不需要讓司機來接她。 他這個態度明顯是執意要買,喬芄沒再提,決定見面再說,她接過話,回道:“我和男朋友一起去,不用麻煩您了” 想到這通電話的本意,她提起想在中秋節前請他吃飯。 羅津接收到了她的示好,笑了聲說別墅開始翻新,讓她到家里商討一下裝修事宜。 其一設計上她比較專業,其二是唐苒回不來,她比較了解她的喜好,再者她也要選一下自己的臥室,總之這么久了,于情于理她都該回家一趟。 她的房間,回家。 羅津真的很懂怎么籠絡人心,是不是故意已然不重要,因為喬芄被誘惑到,欣然答應了。 一通電話聊了近半個小時,沒有冷場,大有持續聊下去的勢態,不過有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喬芄知道羅津在忙些什么,主動結束了通話。 郝加誠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他靠著書桌,手上拿著茶壺把玩。 喬芄放下手機對他說:“到時候你陪我一起去吧” 她從來是個行動派,下了決定就會開始行動,郝加誠向來欣賞她這一點,不過吃飯嘛,他說:“不好吃的地兒我可不去” 喬芄皺皺鼻子,跟他保證肯定是個好地方。 郝加誠不忍打擊她的眼光,這兩年但凡是喬芄請客他就沒吃過一道好菜,問就是店沒問題,是他口味刁鉆。 沒人再說話,陡然安靜下來,郝加誠在欣賞茶具,喬芄趴在桌上,想著晚宴時要向羅津打聽一下她爸的近況,大周末還在調查,怕是不妙,喬芄有很強烈的預感,她爸大概率已經回到了這個城市,那個男人醉后很瘋,但清醒時著實聰明,估摸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她的消息。 喬芄不怕,反倒是有些期待,她期待成年后的自己再見到那個男人會是什么心情,她甚至抱著玉石俱焚般的毀滅心態,期待著同他重逢。 必須保全唐苒的生活,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把唐苒拉下來。 喬芄閉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去尋找郝加誠擺弄茶具的聲音,那些細微的摩擦聲由小逐漸變大,她摒棄思緒,放慢呼吸,專心去感受他的存在。 桌上手機響了一聲,喬芄睜開眼看過去,是商家的回訪短信,她問出自打師傅進門就很好奇的問題:“你怎么突然買桌子了?” 郝加誠一直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開,除非必要,否則下班后斷然不會再接觸公事,辦公桌大多時候空著,近期因為喬芄住進來才增加了使用頻率,再買一張純屬多余。 不是買來辦公的,郝加誠放下茶壺,看向喬芄,她趴在桌上,黑發柔順的垂在頸側,露出半邊側臉,見他看過去眨了兩下眼睛,睡眼惺忪的模樣,似乎是困了。 郝加誠很享受午后的安寧,微微垂眸,笑著說道:“好看” 好看? 喬芄坐直身體,對著桌子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哪里好看,尋常的白色圓桌,頂多做工精致一些,沒什么特別之處。 “很普通啊” “困了?”郝加誠朝她走過去。 “有一點”昨晚還是沒有睡好,喬芄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郝加誠走到桌邊,俯下身,手指插進喬芄發間,扶著腦袋吻住了她。 桌子當然沒有什么特別,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買,是他忘不了那個夢,不和喬芄親近還好,一親近那個旖旎的夢境就會變得愈發清晰。 說來也奇怪,這家家具店開了幾年,每每路過他都沒有進去逛逛的想法,結果前幾日隔著櫥窗,遠遠的就瞧見了這張桌子。 猶豫良久,最后還是買了下來。 現在沒用,或許過段時間就有用了,不過這個想法不能同喬芄講,否則真要被罵流氓了。